36 、中篇
◎——他們已然回不到從前了。◎
她做了夢。
又是那個夢, 蝴蝶,溪谷,水流潺潺, 她到處都找不到他。玉揭裘不見了,小狐貍大聲喊着他的名字, 末了在瀑布不遠處的岩石上看到他。
“我找了你好久, ”她說,“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玉揭裘回過頭,臉上沒有笑容, 在她面前,卻顯而易見很放松。
為什麽似乎心很痛呢?她納悶,但無論如何都記不起現實的事, 于是只大大咧咧地想, 之後再說吧。
她快快地朝他奔去。
然而, 等她到了岩石上, 一切又都消失不見。
徒留她孤身一人, 仰起頭去。瀑布飛流直下, 抽刀斷水般的無能為力感撲面而來。
真是個噩夢。
她想。
蠱蟲又發作, 小狐貍痛不欲生,夜半驚醒。
她扛了大半夜, 稍微緩和時已天亮。小狐貍正蜷在舊書齋的書桌底下。身下是雕花的隔板, 頭都擡不起來,狹窄的地盤給人以充沛的安全感。
她爬行出來。
小狐貍爬出屋子, 踩過草地, 去池塘邊喝水。
池水清澈見底, 足以看見水底的鵝卵石和青苔。她一靠近, 鯉魚便擺動着尾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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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伏下頭喝水。
水面突然蕩起漣漪。
小狐貍吃了一驚, 擡起頭,不由得把水噴了他一臉。
小狐貍第一感覺就是自己一蹶不振的這兩天喂了狗:“你沒死啊!”
大黃狗身上沾滿了泥漬,還粘了些樹葉什麽的。他用力擤了一下鼻子,動用全身瘋狂抖毛甩水,激動地說:“我費這麽大勁進來,你為什麽會以為我死了啊?!”
小狐貍生怕被看到,左顧右盼,引着他往灌木叢鑽,一路跑到塔樓背面。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雖說這裏會有鼎湖弟子來往,但正因有人,才能随時警惕。
小狐貍轉着圈去看他屁股後面:“你遇上玉揭裘了嗎?尾巴怎麽還在?”
“尾巴當然在了!”表哥說得好像自己貞潔還在一樣,“進這宗門卡得可真夠嚴的。我怎麽着都混不進來,想扮作受了傷的樵夫,結果直接被認出來了。”
他只會變一張臉,不認出來才奇怪。
“然後呢?他為難你了嗎?”小狐貍繼續核實他身上有沒有缺斤少兩。
“有什麽然後?他不就跟以前一樣嗎?”大黃狗沒跟小狐貍去稗巴的村子,自然也不知道玉揭裘的真面目,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原點,雖說不認為他是什麽大善人,但也絕不會往法外狂徒一類的角色去想,“他說山上修士太多,叫我滾蛋。”
“可……我看到你的尾巴了……”
表哥跟個傻子似的:“啊!對啊!二舅教了我個新術法!”
這條大黃狗猛地轉了個圈,突然間,尾巴就掉在了地上,他一條狗跑遠了:“這叫‘斷尾求生’!用尾巴迷惑人!”
只有狐貍那種毛茸茸的尾巴才有用吧。
小狐貍實在無話可說。
她說:“你怎麽跟到這來了?也不怕……”
表哥又來那套老生常談:“表妹,我就是擔心你啊!這回,我是幹脆用狗身上山的,果然沒被發現。還等什麽,咱們趕緊脫身吧!”
他催着小狐貍就要走。
小狐貍說:“我東西還沒收拾呢!”
說了又急匆匆掉頭回舊書齋去,把被她弄得亂糟糟的地方弄回原樣。
整理過程中,小狐貍又在想,這是最适合走的時候麽?
說實話,出去不算難,之前她還跟着那群女弟子下山玩了呢。
難的是逃離過程中不被抓住。
表哥那個馬大哈,這一路來肯定是留了痕跡的。就他那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子,遇到樹能按捺住本能不沖上去尿一下根本不可能。要不是親戚照料,早被抓去炖花江狗肉火鍋了。
對此,表哥的回應是邊用後腿撓癢邊說:“不至于吧。我看他們鼎湖宗不像會吃狗肉的。”
“……”小狐貍閉上眼,再睜開時,她心中陡然生出一個念頭,“我會逃走的。”
“啊?”
“表哥,你先渡河回崖添,去接三姨奶奶,玉揭裘知道那兒。你們去七哥哥家。他打的洞多,正适合避避風頭。”
表哥有點着急:“那你呢?”
“我會想個辦法溜出去。”小狐貍沉下目光,堅決地說道,“詐死也好,再用一次身外化身也罷。我一定要逃走。”
表哥有些遲疑。
倘若小狐貍身處迷宮當中,那他或許自始至終都行走在迷宮上方。這一路上,表妹始終都想着逃走麽?他并不覺得。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在斑窦境的皇宮,她曾下過一次決心。
而如今,已經是第二次。
她或許受了什麽傷吧。
大黃狗說:“嗯,我相信你能辦到的。表妹,我們等着你。”
小狐貍也笑着點頭:“那便七哥哥家見吧。”
事情說定,她先跑出去,确認沒人,才叫他跟上。兩個人原路返回,在舊書齋的池塘邊解散。
表哥蹚着水過去了,又臨時急匆匆掉頭回來。
“表妹,還有一件事……其實……”大黃狗看起來有點窘,“我不是一個人來的,我好像又捅婁子了。”
小狐貍沒聽明白,歪着腦袋,瞪圓眼睛問:“什麽意思?”
表哥心虛地含糊其辭:“額……”
“你是不是又有什麽事說漏嘴了!之前塗紗那時候也是!”小狐貍想翻白眼,那時候居然忘了跟他算賬。這條傻狗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放、放心!”大黃狗連忙表忠誠,“這次的事,肯定給你辦妥實了!”
小狐貍狠狠瞪着他:“這是最後一次!你要又壞事,我就把你給吃了!”
她這麽兇,他實在沒膽子坦白不只是說漏嘴的小事。
表哥夾着尾巴一溜煙跑了。
得知玉揭裘沒有殺表哥,小狐貍确實松了一口氣。
但姑娘不幹了,她要逃走了。這裏可沒有什麽值得她留戀的。
玉揭裘所在之處便是她的傷心之地。只要離了這裏,蠱蟲也好,戀心也罷,定然是能找到解決辦法的。
小狐貍要制定一個逃跑計劃。
她在書齋待了半日,決定去尋費绛琪,打探打探情報。
費绛琪是個好姑娘,見她遠遠地過來,便兜了點炒栗子,拿來給她吃。誰知走得急,沒看路,直接撞一男弟子身上。這男弟子還剛巧就是沈策。
這下好,原本只想兩人聊聊,結果演變成三人一塊兒偷偷在舊書齋吃炒栗子。
小狐貍想了解的事:幾個師父的愛恨情仇、弟子之間有無派別、宗門有何慣例、近日可有什麽大小事。
費绛琪和沈策說的事:玉揭裘劍法如何如何高明;玉揭裘待人接物如何如何周到;人無完人,玉揭裘除外。
小狐貍尋思這倆人擱這兒開玉揭裘同好會呢。
沈策就不說了,吹噓玉揭裘時嘚瑟得跟什麽似的,一點骨氣都沒有。
費绛琪之前那樣提醒她,她還以為她不喜歡玉揭裘呢,結果全是一路貨色。
最緊要的是,他們根本對真正的玉揭裘一無所知,甚至停留在最膚淺的階段。
小狐貍只想搖頭嘆息。
恐怕即便她揭露出來他的真面目,這兩人也絕不會信。
沈策是二師父的入室弟子,知道的內幕稍微多點,這時候說:“玉師兄老家好像破天荒來信了來着。”
小狐貍把栗子扔進嘴裏,啊嗚啊嗚大嚼特嚼,然後吐出來,從殼裏翻出肉,再丢進去吃掉。聽到這個,她豎起了耳朵:“老家?”
“嗯。”沈策說,“師伯交代了,他的家書一定要在師父們眼皮子底下拆。我剛好去倒茶,不小心也聽到了。”
費绛琪有點激動:“什麽什麽?寫了什麽呀?玉師兄的身世好神秘,大家都不知道呢!”
“是他姑母寫來的,好像說想跟他碰個面,和好什麽的……玉師兄家裏恐怕不大太平。”沈策聳聳肩,“我就聽玉師兄說不必回信。我師父問他為啥,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麽緊要的時候沒了?”費绛琪推搡他。
“哎呀!我倒完茶當然得走了!總不能站那兒光明正大偷聽吧!”沈策跟她打打鬧鬧。
玉揭裘自然不會去。
小狐貍想。
傻子都想得到,這八成是場鴻門宴。
一無所獲地回去睡覺,天亮後,她準備去找點東西吃,卻迎面撞上玉揭裘進了院子。
眼下她極其不願見到他。
分明有能治病的法器,卻連試也不給她試一下。反正她不配,他已經說過了。她是妖,哪裏比得上他心尖上的江兮缈。即便她對他表露心跡,他也不放在眼裏。
小狐貍沒打算躲,就站在原地,一副正面領教的樣子。
玉揭裘沒走太近,站定回過頭。
小狐貍不知道他想幹嘛,起初表情很抵觸,但突然,她便愣住了,随即是不确定的驚喜:“咦——”
他身後走出來了一個邋邋遢遢的老頭,左看右看,最後望見了小狐貍。
小狐貍和他對上了視線。
她記性并不好,但還沒壞到連至關重要的事也忘記的程度,此時結結巴巴地發出聲音:“爹……爹爹?”
小狐貍的嗓音也好,往常的舉止也罷,無一不透露出,以妖的年紀換算來,人類的她應當是個與玉揭裘差不了幾歲的少女。
然而,她的父親卻是七老八十的老人。
而且,是人。
冷眼旁觀着他們父女倆,即便是玉揭裘也舒了一口氣。
小狐貍的父親居然是人類。
人與狐的繁衍并不像尋常動物的雜交。
驢子和馬生騾子,老虎和獅生獅虎之類的定律不奏效。
小狐貍身上沒什麽人的血統,悉數繼承了母親狐貍的血緣。不過,父親仍然是她的父親。
玉揭裘在撞見大黃狗時偶遇此人。那條狗溜得飛快,逮都逮不住,這老頭步履蹒跚也想逃,卻跌倒在地。
玉揭裘還沒來得及追,率先去扶他,又替老頭正了骨,才盤問一番。
他叫李符安,是小狐貍的父親。
玉揭裘不相信。
他問:“你說說,那只狐妖叫什麽?”
李符安笑呵呵地回答:“哎喲,小道長,您這就為難小老兒我了。他們狐妖啊,都是活過了一般狐貍的陽壽才起名,大家都是‘娃兒’‘閨女’的叫。您瞧,剛跑走那黃狗不就沒名兒麽?我跟她們娘倆走散時,閨女還沒多大呢。”
“走散?”
“打仗啊!人崖添跟邊塞的外邦斷斷續續,打了近百年,你年紀這麽小,恐怕不知道……”
“不,”玉揭裘不再扶着劍,并非出于相信眼前人,只是摸透了他的底細,的确是人類,而不是別的什麽東西,“崖添的須倫騎射,我趕上了最後一趟。”
眼前看着斯斯文文的孩子,居然還參過軍。李符安有點始料未及:“哦……哦!”
“不過,你今年多少歲了?”
推算起來,雖說小狐貍心智不夠老成,活過的年歲卻應當在百年上下。
她父親是人的話,怎麽可能活到如今?
“說來慚愧。”李符安伸出手來,“孩子她娘一直想着我們一家三口能長久。偏我沒什麽仙緣,她便一直分力量給我。我就學了點吐納。不知不覺,也就比旁人長壽了些。不過如今,那靈力也早已所剩無幾了。”
自始至終,玉揭裘都對他的身份抱懷疑。
但在同門的質疑下,他還是領他進去了。
于是便有了這一幕。
小狐貍笑着,一下跳進父親懷裏:“爹爹!你到哪裏去了?過得好不好?我好想你呀!”
老頭也高興地抱住她,一時間熱淚盈眶,擦都擦不及:“好閨女,乖乖……要不是一直惦記着你,爹爹早就一死了之了。”
小狐貍一直都記得,小時候爹爹常抱着她,手工編東西給她玩。
那時候,爹爹給她做了個風筝。
與爹爹失散後,她便時常放風筝來想他。線都補了好幾回,最後還是被風刮走了。
李符安哭得像個孩子,一個勁抱着小狐貍。
父女重逢,十分感動。
玉揭裘目不轉睛盯着小狐貍的笑臉。
漸漸地,每當面對他,她臉上便只有戒備、憤怒與悲傷。
他并不走。玉揭裘希望她露出笑靥,也清楚自己帶給她的只有折磨。他有這樣的自知之明,卻還是不願意放手。不論對方是誰,荊麒印也好,她父親也罷。
說小狐貍完全不覺得煞風景,那是假的,但不得不承認,她眼下還是快樂的。而且是難得的快樂。
小狐貍對玉揭裘說:“不管怎麽說……這回算你做了件好事。謝謝。”
在她面前,玉揭裘已經沒有虛懷若谷的必要,可他還是下意識好聲好氣:“我會将他安頓到山下的鎮上。你可以去探親。”
讓她父親來和她見面,玉揭裘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或許算是某種讓步與示好。即便意識到,他也不會承認的。
畢竟他不覺得自己有取悅她的必要。
然而,在小狐貍眼裏,她卻只覺得玉揭裘想拿爹爹做人質,要挾她留下。
漸漸地,她竟然适應了以瘋狂的釋義去揣摩他。
小狐貍需要表現得稀松平常,平常到足以令他不在意。這樣才能伺機想辦法逃走。
她被李符安抱着,用毛茸茸的腦袋去蹭李符安,又朝對面的玉揭裘搭話:“我爹很會做小玩意哦!蹴鞠、陀螺什麽的,木活、手工活,他都做得可好啦……自從爹爹跟我和阿娘走散,我就再沒玩過新的了……所以,玉揭裘,真的多謝你。”
他見着了宗門周遭狗的痕跡,料想她也已知道了。他沒動她表哥。玉揭裘根本不覺得自己傷過她的心,畢竟,在他看來,除了與荊麒印分隔兩地,她根本沒什麽值得悲傷。
他以為她終于開心了些,于是不由得會心微笑。
她心裏想的卻是真陰險,又在絆住她離開的步伐。
他們已然回不到從前了。
可他們卻假裝像謊言還沒被揭穿、未曾傷害與被傷害時一樣,向彼此擲出笑容。然而,這份短暫的平靜搖搖欲墜,在自欺欺人中游離不定,如海市蜃樓般,比泡沫更為脆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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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我自己嘗試寫文才知道日更千字真的很難 我寫了半天才能寫幾百字嗚嗚嗚嗚嗚 所以小央不用着急 你已經很棒啦】
【說實話,我覺得比起通過挖心來放下玉扒皮,更希望小狐貍能自己放下,但确實很不容易,心是很難控制的,那個過程也很辛苦】
【嗚嗚嗚咋還不更新】
【把這些過情人節的作者一個個記在小本本上,然後回來索吻∪?ω?∪】
【啊要寫到了嗎???只是聽到這個消息就快樂起來了,要是能看到小狐貍挖心以後,真的無情愛的時候我就更快樂了】
【還是沒有看到小狐貍死遁】
【md——攢了這麽多天一下午追平了……心疼狐貍】
【有沒有一種可能,小玉以為小狐貍因有血有肉的心而偏愛荊,塗紗又講過小玉是她會一見鐘情的對象,他以為石頭心也可以愛上他】
【已經開始琢磨人和狐貍結合的可能了,啧啧】
【玉扒皮是真心實意地想挖心吧 維持一些平和假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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