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播

"我說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哪？"鐵風坐在那兒,背靠着馬，大口地喝着水。

他們已經趕了好幾天的路了,離若一言不發就知道往前，基本上除了睡覺就是在趕路，鐵風覺得這是他這輩子呆在馬背上最長時間的一段旅程了。

"應該不遠了。"這是離若這次路程裏說過的僅有的幾句話，"之前我在驿站問過，她的馬車就比我們早了一天多的路程，只要我們再快點,可以在今天夜裏趕上她。"

烏薩娜回程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比離若猜想的還要慢上些許,只是離若他們啓程的晚，所以追了許久才幾乎能夠追上。

"我說，你這一路連句話都不說，你－－"

"上馬。"沒等鐵風把話說完，離若已然翻身上馬。

馬鞭在夕陽下揮舞出了一個優美的弧度，鐵風覺得有些憋屈，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麽對他呼來喝叱的，更何況還是一個女人？

但是，鐵風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賤骨頭。

跟在離若的身後，看着她的背影，鐵風心裏明白，那個人她是永遠不可能屬于自己的，但是就是有着一股子的沖動勁，就好像當初自己帶着幾個兄弟義無反顧地沖向荒漠準備大展拳腳的時候一樣，現在的他也是這樣，看不到結局，只想就這麽努力一把。

"喂，長公主，你以後會和我回荒漠嗎？"鐵風迎着風喊道。臨近南方的空氣中總是濕潤的，不像是荒漠裏，若是在騎馬的時候張着嘴必然會吃到一嘴的沙，而此時的鐵風張着嘴就感覺到嘴裏充斥着滿滿的花的香甜。

"不會。"離若堅定的回答讓鐵風感覺有點兒不舒服，可是他卻依舊堅定不移地跟在她的身後。

"到了。"天快要黑的時候，離若就瞧見不遠處露出了小鎮的匾額，雖然在茂密的樹叢之中只露出了一角，但是卻是十分的明顯。"按她們的行程，今天應該會住在那個鎮子上。"離若伸出手指了指遠處。

鐵風沒有說話，所以離若有些奇怪地扭過了頭看了過去，卻是見到鐵風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你……"離若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随後挑了挑眉，兀自駕着馬超前走去。

鎮子很小，人也不多，這會正是各家在家裏用飯的時候，所以街上也沒有什麽人影。

離若在客棧外頭尋了一圈，最終找到了挂着鈴铛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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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巫國所特有的風鈴，意味着遠在他鄉的人能夠将自己的思念和安康利用鈴铛的聲響傳給家鄉的親人。

“就是這兒了。”離若利落地下馬，剛準備進客棧，可下一刻卻是被身後的人拽住了手腕。

“幹什麽？”離若沒有什麽耐心，她連頭都沒有回，只是冷冷從齒縫間擠出了幾個字。

“你确定血如意在她身上？”鐵風這個時候有點兒猶豫，他很迫切地想要拿到血如意，可是在拿到血如意的同時，是不是就意味着眼前這個人就要離去了？

“你懷疑我？”

鐵風笑了笑，搖了搖頭，松開手的同時道，“懷疑你豈不就是懷疑我自己的眼光了？”說着讪笑道，“只是想确認一下。”

“老板來壺菊花茶。”進了客棧，鐵風兀自找了角落坐了下來，就瞧着離若上前打聽。

離若跟掌櫃的說了兩句後，便會意地朝樓上走去，在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她可以扭過頭沖着鐵風試了一個眼色，讓他安心呆在那裏等着。

上了樓，客棧裏的客人還挺多，進進出出。

“咚咚。”離若走上前，在并不起眼的地字號門前停住，并敲響了門。

“來了。”裏面傳來清脆的聲音，随後……

烏薩娜披散着頭發，烏黑的長發還沒幹，發尖滴答着水珠染濕了衣裳。“是你。”看見離若的那一刻，烏薩娜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下一刻便平靜了下來，“怎麽找到我的？”她擦着頭發，漫不經心地轉身進了屋子，空留了半開着的門給離若。

見離若遲遲未有進屋，本是已經坐下來的烏薩娜有些奇怪地扭了頭，“怎麽，不進來？”

看着那雙清透的眼眸，離若扯了一絲笑，“把東西給我。”

“什麽東西？”烏薩娜一臉無害地眨了眨眼，随後笑着拿起一旁的布擦了擦自己的發梢，“幾日不見，長公主越發深不可測了，連講話都這麽難懂。”

看着烏薩娜故意裝傻的樣子，離若只是冷冷地看了過去，“我知道你懂的，只要你把東西交出來，我就不為難你。”

離若看着烏薩娜，覺得眼前這個女人興許就是民間傳奇中那個蛇蠍美人吧，擁有着讓人心動的容顏，可是卻又有着一顆讓人害怕的心腸。

“什麽東西，我——”

“烏薩娜，你別裝傻。”離若緊皺着雙眉，看着屋裏的人，之前對這人的所有的好感在得知她也參與在那血如意的事情當中時依然分崩離析，而如今見到她這般狡辯的模樣，離若只覺得有些厭惡。“把血如意給我！”

見離若有些惱羞成怒的樣子，烏薩娜半張的嘴忽地合了起來，本還打算再拖延一陣的她只得笑着搖了搖頭，“開玩笑罷了，何必這麽較真呢？”

烏薩娜不以為意地起身，朝着一旁的櫃子走去，“這血如意是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怎——”

下一刻，她的話忽地全都卡在了喉嚨口。

烏薩娜看着那雙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有些驚恐地掙紮了一下，但下一刻離若便提起了手，任由她靠在牆上扭動着。

“東西呢？”

“我……我不會……”空氣越來越稀薄，烏薩娜已經感覺到了死亡的腳步，可是卻依舊堅定地說道。

“這東西到底有什麽好争的，竟然讓你如此費勁心思最後還要殺人？”自第一次相見和交手後，離若就知道烏薩娜是一個手段毒辣的人，可是離若卻又不得不承認，生活中的烏薩娜平和美好就好像當初巫國的國主烏柯一樣，可是……

“你……你……你……你知道什麽！”烏薩娜咬緊了牙關才說出了這幾個字，而下一刻她已然因為窒息而暈了過去。

離若松開了手，看着癱軟地倒在地上的人，有些無奈地抿了抿唇。

她承認，她是有些沖動了，可是面對沈君華過世的事實，她當真不知道要如何平複下自己的心情。

将烏薩娜放到了床上，離若冷冷地瞧着，即使如今她心裏對眼前的人充滿了排斥的感覺，可是她還是不得不承認烏薩娜是美豔的，不是粉黛也是傾國傾城之貌。

濃密的睫毛微動，烏薩娜緩緩地醒了過來，她只覺得喉嚨有着一陣撕扯的疼痛，每呼吸一口都是一種折磨。然而随即，她就注意到了一旁的離若，她站在窗邊盯着外頭，背影蕭索讓人看了都隐隐覺得有些無奈。

"你身邊那個人是不是都告訴你了？"烏薩娜覺得自己說的都是廢話，若非如此，她又怎麽會找上自己，可是她實在是想不到要用什麽話來當開場白。

"嗯。"離若也不轉身。

她并不想留下來多費什麽口舌，可是她已經在這間屋子裏找過了，并沒有血如意的影子，所以她必須要等到烏薩娜醒過來。離若轉過了身，看着正從床上爬起來的烏薩娜道，"把東西給我。"

離若堅定的話語并沒有讓烏薩娜改變主意，她只是淺笑着，絕美的容顏此時透着滿滿的哀切，"我不能給你。"

"寧死也不？"

"寧死也不！"

烏薩娜的堅持在離若看來着實有些可笑，"到底這東西有多重要，你竟然連命都可以不要！"

"我……"烏薩娜合上了眼，沉默了良久後最終嘆了一口氣，"你應該能明白的，能明白我的感覺的。"

離若皺了皺眉，她不知道烏薩娜到底在說些什麽。

"我做這麽多就是希望他能夠回來。"褪去了所有的光芒，此時的烏薩娜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樣癱坐在床上，她低垂着頭看着地上，"我真的只是想讓他回來而已。"

"誰？"在烏薩娜沉默了以後，離若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夫君。"在提及那個人的時候，烏薩娜的雙眸之中不期然地泛起了光芒，讓那雙本就是分迷人的眼眸變的越發的動人起來。她說，"我就希望那個對我百般溫柔的男人，能夠再回到我的身邊而已。"

離若記得，之前他們說過，這血如意似乎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所以……

"你的郎君不是也死了麽？你應該能了解我的心情的，不是麽？"烏薩娜紅着眼眶，她苦苦奔走，在那群心思歹毒的人中間混跡這麽久，無非就是為了能夠有朝一日讓那個人能夠再睜開眼睛罷了。"我難以想象，這世上還有誰能比他對我更加的好了，所以我求你，不要拿走血如意，不要讓我－－"

"你一心想着他，何時給過你身邊的人機會，既然沒有給過機會，你又怎麽知道他們做不到如他那般好，或者說做的比他還要好？"離若看着烏薩娜，那一瞬間，悲憤退去，她突然覺得烏薩娜有些可憐。

離若感受不到烏薩娜的感受，"你一直活在過去，即便你能讓他醒過來了，你又怎麽确定他能如往日那般對你好？或許，在這段時間裏，他變了呢？那你所做的一切還有意義嗎？"

烏薩娜一時不知道如何辯解，便愣在了那兒。

"再者說，你也早就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你了，不是嗎？"離若皺緊了眉，字字铿锵，就好像在說自己一樣，"你已經變了，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烏薩娜了，你手裏沾滿了獻血，你的心也已經不再是那麽純粹了，這樣的你，如果他醒過來發現你變成這樣了，你确定他還會再愛你嗎？"

人，總是熱愛美好的。一旦發現了醜惡，便會不問緣由地背棄。

就好像，自己一樣。

離若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刀子狠狠劃了一道口子一般，生生的疼，疼得她說不出任何話來。

"我就想他能再陪陪我。"烏薩娜似乎是意識到了離若所說的話，她失落地癱軟下來，雙目豁然失去了焦點，而那姣好的面容此時全然沒有生氣。"你知道麽？我有多想他。"

有多想？能有多想？

離若一次次問自己，難道以後的自己會比現在還要痛苦嗎？可是事實給她的答案，正是是的！

她一直都覺得時間能夠沖淡一切，能夠讓她忘卻，能夠讓她麻木，可是她卻發現懷念依舊是一劑毒藥，讓她生不如死，甚至越來越痛。

殷容的樣貌或許已經淡去了，已經在腦海之中尋不到蹤跡了，可是那樣的感覺卻還是真實地存在着，讓離若感覺只要再見一眼，只要一眼，那張面容便會立刻再一次深深刻在自己的腦中。

殷容……

離若有些痛苦地合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忘記那個名字，忘記所有的感覺，忘記她！

"烏薩娜，血如意幫不了你什麽。"離若背過身，"從你為他踏足泥潭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永遠失去他了，所以，把血如意給我。"

"它不在我身上。"烏薩娜的臉上挂着慘淡的笑，她看着離若，目光有些渙散。

"在哪？"

"在江點藍那兒。"烏薩娜嘆氣道，"我本打算回巫國，将他帶來的。"

江點藍！又是她！

再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離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個滋味。

欺騙，欺騙，算計，算計，除了這些她還剩下什麽！

而烏薩娜的話也讓離若明白，原來當真如自己所想那般，她們之間果然脫不了關系。

"離若。"就在離若準備離去的那一刻，烏薩娜在她的身後突然出聲叫住了她。"你是聰明人，你應該知道這件事沒那麽簡單的。"烏薩娜自認為自己算不上是一個聰明的人，但卻也并非笨蛋，在和江點藍的接觸中，她多多少少看的出來江點藍和離若之間必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她教了我所有的事情，她甚至能連你會做什麽都能猜到，你們……”

“恩？”離若回過了頭，“你說的是誰？”

“江點藍。”

這個名字再一次從烏薩娜的嘴裏冒出來，離若感到腳步有些虛浮。

江點藍，你到底幹了什麽？

從一開始就算計，這樣真的好玩麽？

強烈的絕望感襲上心頭，最終化為離若嘴角的一抹苦笑。

“我勸你最後一句。”離若嘆然道，“你這麽漂亮，還怕以後還遇不到一個對你好的人麽？別再活在過去了，他走了就是走了，這是命，千萬不要逆天而行。”她擡起頭看了過去，“巫國也別回去了，那兒太亂了。”

“不，我不能不回去。”烏薩娜堅定地說道，“他還在那兒，我要回去，就算不能讓他活過來了，那我也要陪着他。”她笑，笑的足矣迷惑這世間的所有人，“離若，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很喜歡你，若你是一位男子，興許我倒是願意陪你浪跡天涯。”

這樣的話，是贊美麽？

離若笑得眯起了眼睛，“呵，這種笑話可一點兒也不好笑。”

“你不知道，你到底有多迷人。”烏薩娜走上前，伸出一雙手輕柔地為離若挽起了耳邊的碎發，“你是我所見絕情的人中最柔和的，聰明人中最平淡的，你……其實是個好人。”烏薩娜在說這個時候，笑着伸直了雙臂抱住了離若，“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了，也不知道再見會是何時，何地了。”

烏薩娜的依依惜別，讓離若也悵然不已，當她下樓的那一刻還不忘扭過頭看了一眼烏薩娜。

如今的烏薩娜已然不像初見時那般聖潔不可侵犯一般，如今的她在離若的眼裏就是一個癡情的女子，她有着她的傻，有着她的堅定，而這些都是她自己做不到的。

“走吧。”下了樓，離若看向已然喝了兩壺茶的鐵風。

“恩？”眼看離若雙手空空就下來了，鐵風有些不解地擡起了頭，“東西呢？”

“不在她這兒，她說擺在江點藍那兒了。”

“她說什麽你都信？”這可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長公主離若啊。

“你若不信，大可留在這盯着她。”離若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烏薩娜可以騙自己，可是這已經不重要了。

她來這兒找烏薩娜的主要原因本就不是來找血如意，而是來問個清楚罷了，既然烏薩娜如今已經說出了她和江點藍之間的事情，那便是證明了自己心中的猜想，那便已經足夠了。

江點藍，你是想要亂了天下再左手漁翁之利麽？還是，有什麽其他的打算？

坐在馬上，離若看着遠方。

烏薩娜說，在許久之前，江點藍派人找到了她，讓她刻意接下了出使璃國的任務，而後面的事情就好像早就已經安排的一樣，雲霓找到她，她同意了雲霓的計劃，然後讓離若陷入了困境，然後……

所有的一切，如果都是刻意的安排，那……

實在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