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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寶憶的腦袋愈來愈低...◎
暖閣被重新布置過,現下天兒一日熱過一日,楹窗上覆了層薄薄的天青色軟煙羅,日光透進來,削了燥熱平添幾分朦胧柔婉。房中原先放置的書案對角,立上黃花梨木書架子,分門別類放着各種書籍,最下面則是空白的宣紙,筆挂上懸着羊毫毛筆,紙鎮旁擱着上好松煙墨。
姜寶憶進門就嗅到墨香,再把視線落到書案上,當即就被那摞字帖驚住。
周啓在大理寺連軸轉了七日,好容易得空休息,用完早膳便盯着小厮清理了暖閣,依着他書房做的布置,周臨溜達了一圈道他這是在家裏做了個衙門,進門就想退出去。
周啓不以為然,此時他把那些字帖一一介紹,言語間頗有些自豪之意,想他當年練字走了不少彎路,各種名師字帖都想臨摹,輾轉多年才試探出自己想要的筆力,都是經驗之談。如今去其糟粕,精準的把适合她的拿出,已然是條捷徑,假以時日,只消堅持練習,不用半年便能寫出入眼的字來。若再努力些,形神便可兼具,自然,都是後話了。
當務之急,是要把她那筆不成型的蟹爬改掉。
“大哥哥,太麻煩你了。”姜寶憶胸口有些發悶,她想擠出個感謝的笑來,卻覺得有些為難,只好福了福身,把腦袋垂下。
周啓笑:“你若能練好字,便也不會浪費我的苦心。”
“你初學,以楷書起筆最好,前半月便先臨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和《化度寺碑》,半月後将每日所臨字帖都呈交給我查閱,歐陽詢的字骨氣勁峭,法度嚴整,你好生練習切記不能敷衍速成,好的字其實講究筋骨,不重外形,待你練好楷書,便好再習隸書,魏碑等。”
姜寶憶腦袋愈來愈低,悶聲道:“謝謝大哥哥費心。”
她雙手背在身後,像是做錯事的模樣,揪着帕子腳尖悄悄碾着青磚。
圈椅上放着茵毯,墊高一截後姜寶憶直起身子便剛好能夠到墨汁,周啓注意到,她今日穿的是廣袖襦裙,雪青色柔軟布料繡着銀線團花芙蓉,腰細如柳,外面罩的褙子垂在身側,且沒有梳往日的雙丫髻,梳的是玲珑彎月髻,插了枝流蘇芙蓉花步搖,細碎的珠子散出淡淡的光暈。
她捏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饒是如此,衣裳上仍沾了墨跡。
周啓便覺得很不舒服,姜寶憶沒放在心上,只惦記今日手底下那一沓厚厚的字帖,便趕忙開始提筆,寫了兩個字,覺得耳邊生風,回頭,看見周啓不知從哪找來一段綢布,當做攀膊幫她将廣袖束起,在後背肩胛處打了個結,拿開手指時,不經意瞥見她因為後仰而如蝶翼般展開的兩片骨頭,心裏頭不知怎麽的,像是被貓舔過手心,他移開視線,走到對面案前站定。
姜寶憶彎唇謝道:“大哥哥跟長姐一樣細心,對了,上回你送她的刺繡書籍和傷藥,大姐姐很喜歡,千叮萬囑讓我代她謝謝你。”
“喜歡就好。”周啓沉聲道,然後掃向她滑膩沒有傷口的指腹,心中一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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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啓沒待多久,近日來因為陳年舊賬盤根錯節,他幾乎宵衣旰食,經常宿在大理寺,倒是有了一點眉目,卻不是收網之時,上回去到齊家查到的線索,足以在朝堂掀起一番風波,各種利益腌臜牽扯不斷,甚至于從何處結案都是難題。
有的人,不能不動,有的人,卻又不敢去動。
姜寶憶寫到傍晚,胳膊都酸痛起來,更妨說捏着筆杆的右手,中指處皮膚發紅,手肘發抖。自幼她便沒怎麽寫字,舅舅給其她幾個姐姐請夫子時,也曾象征性去問過碧蘅院,只是母親摁着不讓她出門,遂她四個姐姐都有拿得出手的好字,她卻沒有。
母親關上門,讓她讀《世商類要》《陶朱公生意經》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賬簿,且在看完後,母親都會拿炭盆燒掉,也不允她對外人說起,她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喜歡看此類東西,故而并不覺得累,一直到母親病故前,她都沒甚機會練字。
今兒一整日,像是把前些年落下的全補回來,累的她飯都沒用幾口。
自上回留他們姐弟二人用晚膳後,周夫人留客就成了習慣。姜錦程下學和周澹混在一塊兒,兩人趴在院裏的石頭上,撅着屁股拿枝子戳籠裏的蝈蝈,綠蔭下的池水偶爾蹦出一尾紅魚,周臨拎着籠子,湊近踹了周澹一腳,将人踹趴在地上,周澹起來後就追着周臨滿院跑。
姜寶憶在涼亭下歇着,無端被他們兄弟二人當成靶心繞着轉起圈來,周澹小短腿自然追不上周臨,一着急右腳踩空,眼看腦袋就要磕在臺階上,姜寶憶本能起身上前去扶他,奈何動作太急往前趴過去。
幸好右手擋了下,周澹的臉貼着她右手摔在地上。
周臨愣住,待反應過來想去把他們兩人攙起來時,忽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厲喝。
“胡鬧!”
周啓肅沉着臉大步疾行而來。
三人手忙腳亂爬起來,周澹癟了癟嘴,試圖用哭聲激起周啓的同情,周臨摸着腦袋站在後面,看見周啓嘿嘿笑着叫了聲“大哥”,又被他過于穩重的面容震懾的閉上嘴,兄弟二人一高一矮站在姜寶憶身邊,無形中有股壓力逼得她像是同謀一般,遂也羞紅臉,乖巧的跟他們一塊站着聽訓。
“摔哪了?”周啓沒責備,上前掃到她袖中的手,方才看的真切,她撲過去時,右手正中擦着臺階滑過,至少要去層皮。
經他提醒,姜寶憶忽然覺出右手疼痛,擡起來一看,果真虎口連着手腕處磨破皮,滲出淡淡的血漬,她下意識藏到背後,搖頭道:“沒什麽事。”
周啓不由分說攥住她胳膊,一眼看到傷處,扭頭對着周臨道:“二郎,你就是這麽照顧妹妹的?”
周臨瞥了眼,心虛的沒敢答話。
姜寶憶是被周啓拽着胳膊拉到花廳的,清理傷口,塗抹藥膏,最後纏了一圈紗布,從始至終,他都陰沉着臉,房裏沒一個人敢開口。
姜寶憶挨着近,被那迫人的氣勢震得屏住呼吸,只巴望他快些包紮好,好讓她離遠喘口氣。
今日的氣氛似乎就在周啓回來後變得古怪起來,姜寶憶用完膳,與周夫人閑聊了兩句,便尋了借口急匆匆拉着姜錦程離開。
花廳裏,周澹靠在周臨腿邊,似乎意識到大哥還沒發完怒火,一張小臉認命似的繃的緊緊。
周啓瞪着他們,瞪了大半晌後拂袖前去書房。
走到廊下聽見花廳裏兩人小聲嘀咕:“大哥只說我們,也不說自己,他讓寶憶姐姐寫字,不也是罰她嗎?我可看見她中指壓傷的痕跡了,大哥真是...”
“噓,你好歹等大哥走遠點再說。”
周啓杵在廊下,腦中回憶方才姜寶憶的右手,似乎真有被筆杆硌出的傷痕,他擰眉,頭也沒回拔高聲音朝屋裏道:“二郎三郎,罰你們抄寫《史記》一百三十篇,明早給我。”
翌日來到暖閣,周啓已經在書架前讀了半個時辰的書,見她進門,便放下書籍,緩步走上前來,桌上放着幾卷軟綢,裁剪的同手指寬窄,另有一條繡着團花芙蓉的攀膊。
姜寶憶換了件窄袖春衫,重新梳回幹淨利落的雙丫髻,包紮的紗布已經去掉,昨日的傷也結了薄薄的粉色痂痕,只不過連日來積攢起的自信已然崩塌,因為她發現周啓發脾氣的時候,根本就不敢與他頂嘴。
“伸手。”周啓見她走神,不由瞟了眼,提醒道:“莫要覺得受傷便可懈怠臨摹,我原本想給你減去兩頁紙,後仔細思忖,深以為古之成大事者,必要苦其心志,水滴石穿,鐵杵成針,靠的都是日複一日的堅持。”
姜寶憶低着頭,五指纖纖伸到他面前。
周啓取來一條軟綢,左手摁住一角,右手開始繞着她中指包裹,軟軟兩層綢布,不松不緊,繼而又将她食指裹住,擡眼淡聲道:“如此,便不會硌出繭子。”
其實周啓以為,只有磨出繭子,才有可能習得一筆好字。他練字那幾年,根本就沒這般矯情。只是見她手骨纖軟,皮膚瑩白,到底是沒下狠心。
姜寶憶瞧着嬌小,卻也沒同他抱怨過一句,故而周啓很是放心的去往大理寺查翻卷宗,且心裏稍稍有種成就感。
姜寶憶其實偷偷想過告假,編個理由偷懶,可一想到要在周啓面前扯謊,就不自覺的打怵,沒別的法子,只能好生臨摹,半個字都不敢大意。
半月來,小有成效,至少交給周啓查閱時,他臉色不如從前那般肅沉。
之後又是顏公的《多寶塔碑》《顏家廟碑》,柳公的《神策軍碑》《玄秘塔碑》,姜寶憶覺得這輩子的字都在這個月裏寫完了,沒有盼頭,好容易将紙都用光,隔天書架上又堆的滿滿當當,這一眼看不到頭的日子,她是愈發覺得難熬。
幸好,周夫人要辦花宴,家學跟着停了七日,姜寶憶總算找到休息的時間。
姜家花園正是熱鬧時候,她躺在藤椅上拿團扇遮了臉,方才姜瑤被蘇氏叫走,小半晌沒回來,曬着太陽,她覺得骨頭都是酥的,懶洋洋不想起身。
這檔子空隙,聽見誰在不遠處竊竊。
“五姑娘給的香囊頂有用呢,以往姑娘出門總得不停打着扇子,現下花叢中有多少蚊蟲,卻沒一只敢靠近的,也不知葉太醫用的什麽方子,佩在身上味道淡雅且不沖鼻,當真是好物呢。”
“呵。”不屑的笑聲,姜寶憶坐起身來,聽出是栖香閣二姐姐身邊丫鬟。
“殷勤的跟親爹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姜家在給葉家養閨女呢。”姜昭的聲音帶着刻薄尖酸,不輕不重砸進姜寶憶耳朵。
她站起身來,雙眸定定望向傳出話的方向。
“也不知她娘用的何種手段,勾的葉太醫終身不娶,五妹妹是個短命的,三五日病一場,誰知道能活到多少歲。我們都是托了五妹妹的福,若不然姜家能請的動葉太醫這尊神?
哦不,是托了她娘的福。”
伴着一聲輕笑,姜昭搭在丫鬟手臂,慢悠悠從花叢中繞出。
“說不準我那五妹妹,真就是葉太醫的種,她....”
聲音戛然而止,姜昭沒想到會在此處遇到姜寶憶,稍微怔愣了片刻後,神色恢複如常,她拂開丫鬟的攙扶,趾高氣揚的斜睨了眼,沒有看見姜瑤,她着實松了口氣,只姜寶憶一個,她是不放在眼裏的。
“不出聲躲在這裏想吓死誰?”惡人先開口,姜昭咬牙嗤道。
“二姐姐,方才的話我都聽到了。”姜寶憶攥着拳頭,煞白的小臉瞪圓了眼睛。
“怎的,你是要去夫人跟前告我的狀?蘇氏那個....”
“二姐姐,你肆意诋毀長輩,無中生有編排是非,是問你讀的聖賢書都去哪了?”
似乎沒預料到姜寶憶敢還嘴,姜昭很是詫異,轉瞬就變本加厲嗤笑起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有什麽資格對我指手畫腳,有人敢做,就不準別人評說?”
她要走,姜寶憶轉過去伸手将她擋住,倔強的臉上滿是執着。
“只有心中充滿污穢的人才會拿醜陋的眼光去看待別人,二姐姐,你前腳收下我的香囊,後腳就無恥杜撰編排,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她漲紅小臉,一字一句說的清清楚楚。
姜昭急了,她還從未見過姜寶憶跟人争辯,故而惱羞成怒:“你當我稀罕那勞什子!”
“那你還我!”姜寶憶伸手,“把香囊還給我。”
姜昭被她一激,狠狠扯下腰間香囊,随後往地上一扔:“往後你求我我都不要!”
姜寶憶咬着唇,走過去低頭撿起來香囊,仔細拍掉上面的塵土。方才她沒忍住,雖腦海裏不斷浮現母親的叮囑,卻還是控制不住沖上頭頂的熱血,與姜昭争辯起來。
母親定會生氣的。
她摩挲着香囊的紋路,心裏卻很堅定,重來一回她還是會這麽做,誰叫姜昭侮辱母親,诋毀葉伯伯。
忽看見一道明媚的影子張牙舞爪撲了過來,卻不是朝她,而是沖着姜昭去了,一巴掌打在姜昭臉上,扇的驚天動地,接着,姜昭尖銳的嚎叫聲刺穿耳膜。
姜寶憶才看清,那人是姜瑤。
姜昭被那巴掌激的沒了理智,也顧不得忌憚姜瑤,與她扭打在一起,兩人抓着彼此的頭發,互不相讓,姜寶憶怕姜瑤吃虧,上前拉架,眼見姜昭細長的指甲朝姜瑤臉上抓來,姜寶憶便用盡全力把她往後一推。
姜昭踉跄着跌坐在泥地上,摔得四仰八叉,頭發也松松垮垮掉下來,她張了張嘴,在姜瑤和姜寶憶的注視下,沒命的嚎啕起來。
不多時,便有婆子将三人帶去了福壽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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