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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回答,我不放你回去◎

轉眼便至盛夏,周家花園裏格外熱鬧。

書堂的學生放了半日假,周夫人吩咐廚房做了各色消暑食物,姜寶憶的座挨着周夫人,面前擺滿她喜歡吃的冰鎮瓜果,遠處小厮紛紛舉着竹竿粘鳴蟬,滿樹的叫聲此起彼伏,聽着好不擾人。

姜寶憶正要吃第三塊冰鎮蜜瓜時,白玉盤被人不着痕跡推到旁邊,她擡頭一看,周啓不知何時從外面回來,穿着身雪青色夏季襕衫,長身玉立,撩起衣袍目不斜視的坐在右手邊,方才的舉動似乎是無意的。

這樣熱的天,瞧着那些冰鎮果子就眼饞,姜寶憶見周啓不多時就沉浸在對面戲臺上,便悄悄伸出手,去夠桌邊的蜜瓜。

周啓餘光瞟了眼,唇角輕勾,依然坐姿筆直。小姑娘今兒梳着留仙髻,發鬓上簪着桃花流蘇步搖,再細微的動作,步搖還是輕輕晃動,一襲櫻粉色束腰長裙,勾勒出纖細卻不失豐盈的身體,她小心翼翼,卻又貪嘴。

細白的手指眼看就要觸到白玉盤,周啓咳了聲。

那手跟兔子一樣倏地縮了回去。

周啓轉過身去,與她視線相交,她的面上出了汗珠,頭發貼在頰邊,那股清香就更濃了,叫人忍不住想深吸一口氣。

“不要吃太多涼,容易腹疼。”

周啓說完,旁邊的周臨就笑:“才吃了幾條蜜瓜,大哥未免太過謹慎。寶憶妹妹,給你。”

他徑直端着盤子遞過去,姜寶憶咬着唇,瞟了眼正襟危坐的周啓,又默默小聲道:“我吃飽了,謝謝二哥哥。”

周臨還想往前硬遞給她,被周啓一把摁住肩膀,強行壓回座位上:“老實聽戲。”

周啓的威嚴不只對姜寶憶有用,聞言,周臨也乖乖坐回去,只敢拿眼神跟姜寶憶交流。

聽戲聽到後半截,周臨提到劉家幼女劉清秋。前幾日周臨去游湖,恰好碰見劉清秋和許家姑娘在水榭參加詩會,許家姑娘素來對人都鼻孔朝天,唯獨對着劉清秋,殷勤備至,說話都跟抹了蜜似的,偏劉清秋性格高傲,總是冷冷淡淡對着許家姑娘的笑臉,那畫面活脫脫像極了溜須拍馬的拍到馬蹄子上。

周臨說的抑揚頓挫,末了又道:“當年許家擁立劉太後的兒子登基,往後便有了許尚書的一路高升,沒想到現在他的兒女還是這副嘴臉,當真骨子裏都藏不住的巴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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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周啓便肅沉着臉訓他:“你最近是愈發口無遮攔,眼下雖沒外人,許家和劉家卻也不是你能信口議論的,下回若再叫我聽見,定狠狠罰你!”

周臨這才意識到荒唐說錯話,讪讪摸着腦袋看向周夫人:“大哥教訓的是,是我糊塗了。”

二樓戲臺,除去姜寶憶,便只他們周家人。

姜寶憶聽得如坐針氈,這種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她寧願自己沒長耳朵,雖然周啓話裏話外提醒她,沒有外人,把她當自己人,可她還是需要表表忠心,畢竟小命要緊:“夫人和兩位哥哥待我跟親人一般,我不會出去亂說的。”

像是怕人不信,嘴唇抿得緊緊地。

周夫人拉過她的手,瞧她眉眼間愈發有姜雪的痕跡,不由笑着安慰:“你大哥哥嚴謹慣了,別被他吓到。方才的話他也不是針對你,只不過二郎的确不該如此信口胡言,不讓你們出去議論,實則是為你們好。

當年的事,今日的人,都不是能再妄言的了。”

當年若非有許家最後站出來支持劉家,劉太後的兒子不一定能争過雍王,此一時彼一時,許大人現下任兵部尚書,他的子女如何谄媚劉家,也不該放到明面上來講。

周臨連聲悔過:“是我混賬,母親大哥罵的對!”

姜寶憶對咿咿呀呀的戲曲沒甚興趣,可周夫人愛聽,她就坐在那陪着,後面愈發犯困,腦袋不受控制的一磕一磕。

周臨正要伸手幫她墊一下臉,周啓比他快一步,橫起胳膊堪堪讓那腦袋靠上。

粉嫩的小臉,長睫垂落下淺淺的陰影,額間的頭發乖巧的貼着皮膚,她這般姿勢便顯得脖頸愈發細嫩。

而此時此刻,姜寶憶正陷在奇怪的夢裏。

大雨滂沱,嘩嘩的雨點砸到屋檐上彙成水柱流到青石磚,雨霧中有人跌跌撞撞跑來,姜寶憶覺得渾身發冷,就像被人推到檐下,與來人撞到一起。

幾乎面對面,姜寶憶卻看不清他的模樣,像是臆想出來的人,可真真切切能感到他拉了自己一把,然後待她站穩後,又匆忙沖進屋裏。

“要活着,把孩子生下來。”

“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陰謀,回京後,務必要深居簡出,你和孩子都得活下去,記住,不要管我,更不要去謝家!”

“鄭家亡敗,從賜婚就注定了。有朝一日,鄭家要去給謝家陪葬。”

“走!”

最後一聲近乎氣竭的喊叫,山呼海嘯一般把姜寶憶推到幽冷荒僻的庭院,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大火燒後的硝煙味湧入鼻中,她茫然四顧,看不到半個人影。

“你也以為,謝家謀逆了嗎?”

姜寶憶回頭,不遠處站着個人,清隽的面容在此時顯得異常冷厲,他慢慢走來,走到與姜寶憶并肩處,又問:“謝家謀逆了嗎?”

“我不知道。”

姜寶憶搖頭,她有點害怕,伸手去拽眼前人的衣袖:“大哥哥,你怎麽了?”

周啓冷漠的撇開她,往庭院身處走,被燒的面目全非的庭院,偶爾傳出老鸹的叫聲,不知何時湧起了雲霧,姜寶憶急急跟過去,怕被他丢下,也不管他會不會生氣,伸手握住他的衣角。

兩人走到破敗的房屋底下,姜寶憶吓得小臉慘白。

面前,有四具枯骨,死前應該是被人活活燒死的,他們呈抱緊姿态,慘烈而又絕望的仰視着天空,其中有一具屍骨是孩童,另外兩具稍微高些,最大的那具像是三人的母親,長臂環過他們的肩胛骨,透過這四具屍骨,仿佛能看到他們死前的掙紮和痛苦。

周啓走過去蹲下,他的手觸碰到一人頭骨,他的背影顫抖着,似蓄積了無窮的恨意,然後,冷冽的聲音傳來:“謝家若有罪,鄭家待如何?”

鄭家待如何?

鄭家都沒了,父親都死了,還能如何?

姜寶憶想讓自己趕緊醒來,這個夢太可怕了,夢裏的周啓與平素裏截然不同,渾身上下散着弑殺的森冷氣息。

周啓似乎一定要逼問出答案,将她逼退到廢牆根處,雙目猩紅的盯着她:“鄭家有罪嗎?”

姜寶憶搖頭,沒有片刻猶豫:“父親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

周啓笑,聲音叫人不寒而栗。Pao pao

“你父親是冤枉的,謝家呢,謝家呢!”

“大哥哥,我不知道,我想回去。”

“回去?”周啓攥住她的肩膀,狠狠将人怼到牆上,磨着牙根威脅:“你不回答,我不放你回去。”

姜寶憶急的快要哭出來,母親說過,不能提當年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說,即便是外祖母,也不能讓她知道。可周啓的眼睛要吃人,他攥住她的肩膀,像要嵌入骨裏一樣掐着她的皮肉。

姜寶憶招招小手,啞着嗓音哭道:“大哥哥,你靠我近點,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她靠在他耳邊,細着聲音道:“謝家也是冤枉的。”

周夫人正在點戲,冷不防聽到旁邊小人發出的呢喃聲,不由僵住。

周啓和周臨亦變了神色,原本熱鬧輕松的氛圍瞬間冷凝下來。

“寶憶,你說什麽?”周啓扶正她的肩膀,目光灼灼的看向她洇濕的眼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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