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聽見她呢喃道:“大哥哥...”◎

入目是雙聯檀木屏風,燭光浮動薄紗上的人影,時而纖瘦,時而臃腫,屋內靜谧無聲,周啓定在原處,眉心微蹙。

冷風吹皺了書紙,也把屏風上的人影吹得煙消雲散。

他走到書架前,取出疊放整齊的字帖,娟秀靈動的小楷恰如她那個人,乖巧可愛。

擱在旁邊的書籍,約莫已經翻看完畢,規整的擺在右手邊隔斷裏。

周啓摸出江南商賈比賽紙張,夾進未寫的字帖中。

翌日清晨,姜寶憶吃完早膳就賴在床榻間,梳好的發髻松松垮垮垂落,今兒天冷,外面風呼呼的刮,仿佛一夜之間就進了寒冬,冷的叫人不想出門。

昨晚她被凍起來,縮在被褥中沒怎麽睡着,方才餘嬷嬷和翠喜去庫房領新的棉被褥子,舅母着人過來傳話,叫她過會兒去趟春晖堂,跟姜瑤一并選選時興的面料,讓師傅裁剪新衣。

她卻不怎麽想下床,小手小腳冰涼的厲害,唯獨床褥間有暖和氣。

歪着翻看書籍,腦子裏轉的飛快,碧蘅院月錢不多,大半被她用來買書,房間布置簡約,卻也有半間屋子特意用來存放書籍,她看書不愛回頭,看完就用箱子封存,現下都堆在角落中,乍一看去很是壯觀。

沒多時,姜瑤來了。

她穿了件高領對襟長裙,婀娜不失妩媚,外面罩了件新做的狐裘披風,走起路來能看見溜光水滑的面料,半根雜毛都沒有。

姜瑤轉了圈,很是得意的解了帶子扔到旁邊,拖鞋爬上床去,與姜寶憶挨着躺好。

“大姐姐,你身上好暖和。”

姜寶憶像挨着塊炭,忍不住抱着姜瑤的胳膊蹭了蹭,姜瑤身上很香,是某種花草的味道,清新不嗆鼻。

“你這兒還沒用炭?”姜瑤掃了眼,把手中的暖爐塞給姜寶憶,“翠喜做事真不用心,早幾日就該去領炭火了,總不至于冷的跟冰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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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鼻子受冷,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姜寶憶習以為常,咧開嘴笑道:“翠喜姐姐去領了,可沒領到餘炭,庫房嬷嬷說再過兩三日就會再行采買,讓她等等,橫豎現在沒入冬,不着急。”

姜瑤嗤道:“你可真是個軟柿子,栖香閣和墨韻館早早領了炭火,你一個正經表姑娘怎就非得排在後頭,說到底是你自己不争氣,活該她們擠兌你。”

說罷又覺得自己狠了,轉過頭來捏着姜寶憶的小臉唬道:“放心,傍晚我讓庫房嬷嬷親自給你送炭過來,那群不長眼的刁奴慣會欺軟怕硬。”

姜寶憶嘿嘿笑着,連聲謝道:“多謝大姐姐庇護!”

姜瑤過來是為着周啓的事,她有些日子閉門不出,今兒好容易得到消息,周啓回京都兩三日了,明兒周家三郎生辰,周夫人要辦個生辰宴,雖說沒請幾個人,可姜錦程回來随口說了聲,姜瑤就聽到腦子裏去了。

若跟母親挑明,她是決計不會允許自己去周家慶生,無論如何,都得想個好法子,最好能悄無聲息過去,見得到周啓,也順便見見周夫人,聽聞周夫人為人極好相與,若能叫她喜歡,想來日後婚事也不難。

姜瑤将自己的心思說完,起身握着姜寶憶的肩膀,半是央求半是命令:“你若是不幫我,往後我都不理你了!”

姜寶憶咬着唇,為難:“大姐姐,舅母一定會生氣的,你還是同她說清楚吧。她不知道你跟周家大哥哥的事情,不知大哥哥其實心意你,你若說明白了,她會答應的。”

姜瑤哼道:“她哪裏肯,生怕被外人說她有意攀附巴結,否則怎會伊始讓我與齊家四郎相見,齊家跟父親都是閑職,她想門當戶對,卻也不問我心裏頭喜歡哪個。

周家與姜家門第懸殊,母親根本從未動過結親的心思,更不會為我打算,這事,我要自己來。”

她捏住姜寶憶的肩,鄭重道:“明早就聽我的,咱們帶上帷帽,誰都分不出來。我上你的馬車去周家,你坐我的馬車去道觀祈福,天黑之前回家就行。”

姜瑤素來果斷,吩咐完畢,又把自己來時穿的披風往姜寶憶手裏一摁,擠眉弄眼道:“明早就穿這件披風,保準不會露餡。”

天高氣爽,睜眼就嗅到院裏菊花的香味。

姜寶憶帶上帷帽,小心翼翼落下帽紗,又将整個人裹在略顯寬大的披風裏。

翠喜納悶:“夫人竟然如此大手筆,這樣成色的披風怕是價值不菲,摸起來水潤潤的,擋風又保暖。”

姜寶憶偷偷紅了臉,沒敢說出真相。

待整理完畢,就匆忙去往姜瑤說定的地方,兩人換了方向,各自去往彼此的馬車。

道觀在城西,約莫一個時辰,路上姜寶憶心裏很是忐忑,時而掀開帽紗去看外面街巷,時而摳着手心盼望這一日早點過去,不知不覺就來到道觀門前。

湛藍的天飄着幾許白雲,姜瑤的貼身丫鬟秀珠扶着姜寶憶下車,車夫去往後院拴馬,她們兩人先行去往觀裏。

道觀裏正在舉行打醮儀式,處處煙熏火燎,嗆得姜寶憶直咳嗽。

秀珠引着她走到後面廂房,之前蘇氏常帶姜瑤過來齋戒,房內布置也都是按照姜瑤喜好,窗邊擺着一盆金絲菊,對面香案上則早早放好了貢品,素瓷碟雕花案,另有一小座靈寶天尊像。

姜寶憶先是有些不安,後來就慢慢放松下來,開始在房裏熟悉物件,她掀開帽紗,去觸窗牖邊的金絲菊,上面還盛着水珠,想來知道姜瑤要過來,特意吩咐人打理的。

許是練字成為習慣,姜寶憶索性從香案上取來《黃庭經》抄寫,秀珠見她字跡清秀明麗,不由感嘆好看。

兩人不便出門,屬實無聊,後來秀珠就倚着圈椅睡了過去。

姜寶憶抄了兩個時辰,手肘酸疼,便起來繞着房間活動,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她以為是過來送茶水的道姑,忙把帽紗垂下。

可腳步聲很快走遠,她忍不住挑開楹窗,只看見一抹颀長清隽的身影,單從後背看,就知道是個貴公子。

合上楹窗,再度聽到腳步聲,這次是來送水的道姑,奉上茶水後,那人似乎在打量姜寶憶,卻也沒多說話,倒退着離開房間。

姜寶憶心虛,自然提着一口氣,又見道姑眼神上三路下三路的審視,愈發覺得坐立難安,她喝了口茶,默默盼望時辰過的快些。

可沒多久,她頓感渾身酥軟無力,眼皮重的厲害,想要去喊秀珠,還沒張嘴,就歪倒在榻上。

另一間廂房,宋浩推門進入,拱手道:“大人,是許家設的平安醮,說是要連打七日。”

對面人穿着身天青色襕衫,墨發梳得一絲不茍,玉冠長簪,面如冠玉,舉止矜貴從容,正是周啓。

他擡起眸眼,曲指叩在案上:“雖不是皇家道觀,卻也在天子腳下,許家這陣仗恐怕有失分寸。”

宋浩又道:“方才看許家小厮鬼鬼祟祟貓在一間廂房後窗處,屬下怕打草驚蛇,沒有聲張。”

“許家小厮?”周啓琢磨着,忽然起身。

那間廂房位置偏僻,處于道觀的角落,緊挨着院牆,故而素日裏算得上安靜怡人。

周啓立在牆角,果真看見兩個舉止鬼祟的男子做賊一樣躬身伏在窗下,豎着耳朵聽門內動靜,似乎等到時機,兩人蹑手蹑腳走到門前,佯裝叩門的模樣,實則窺視周遭行人,随後,一人推門進去,一人腳步飛快的去往前院方向。

周啓撥開楹窗,只瞥了一眼,便覺渾身血液直直竄向頭頂。

男人此時站在塌前,面對的是一個身形纖細的姑娘,她穿着雪青色襦裙,層層疊疊的裙角搭在鞋面上,披風帶子被解開,就壓在身下,宛若一張绮麗的裘毯。

他咽了咽口水,手忙腳亂去褪自己衣裳。

将要伸手夠姑娘腮頰的時候,忽覺頸後驟然一疼,“咚”的一聲墜倒在地。

周啓擡腳踹開,又掃了眼依舊昏睡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宋浩把昏厥過去的小厮揪住衣領拎去後山。

約莫半盞茶光景,另外那個小厮就帶着人熱熱鬧鬧趕來。

由頭簡單直白,說是許家丢了打醮用的名貴檀木香珠,看見盜賊往廂房來了,怕驚擾住宿的香客,便準備挨間搜搜。

道姑起初很為難,可捱不住許家氣勢,便主動上前叩門。

“姜大小姐,你開一下門叫他們看一眼,也是為着你的安全着想。”

半晌,沒有回應。

那幾個小厮沒耐性,走上前噔噔噔的踹了兩腳:“若再不吱聲,我們可要進去了!”

聲音毫不客氣,甚至夾帶着幾分幸災樂禍的得意。

就在他們想要推門而入時,聽見房內傳出一聲平靜卻滿是壓迫感的回話。

“誰給你的膽子,是想死還是不要命了?”

幾人面面相觑,似乎沒反應過來裏頭發生了什麽。

門從內打開,周啓負手在後,居高臨下睨着來人,清冷的眉眼自他們身上掃過,猶如利刃森寒。

幾人吓得面如灰土,幾乎憑着本能齊齊跪下。

“小的..小的不知周大人在此,是小的唐突!”

單是大理寺少卿也罷,偏周啓父親是京兆府尹,周夫人母家是昌平伯,阖族高貴,勢力穩固,別說是他們幾個,便是主家郎君在此,也要給周啓三分薄面。

“只是,這房裏住的不是姜大小姐嗎,怎麽周大人在此?”

道姑試圖往房內窺探,卻被周啓擋住視線,那人的目光極具威懾力,令她忍不住後退幾步,再不敢靠前。

周啓聲音淡淡:“怎的,需我一字一句解釋給你們?”

“不敢不敢...”

“還不快滾!”

冷厲的一聲叱喝,在場人忙不疊擡腳就跑,哪還顧得上捉/奸。

周啓合上門,複又快步來到塌前坐下。

數月未見,人好像胖了些,腮頰鼓鼓的,下颌也不似離開時見着那麽細嫩,她躺的并不舒服,細長的黛眉微微蹙着,墊在身下的披風硌着她的身子。

周啓把手從她頸下伸過去,另一只手穿過她膝下,輕而易舉抱起人來放在枕上,瞧着是胖了些,可抱在懷裏還是覺得沒三兩肉,還是瘦。

他又幫姜寶憶脫了鞋,拉過衾被蓋好。

還未直起身子,聽見她呢喃道:“大哥哥...”

就像被貓撓了下,偏還握不住那柔軟的爪子,周啓停着沒動,眼睛盯着她啓開的紅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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