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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欺負你了◎

聽腳步聲,姜寶憶知道她正在塌前停頓,許是為了試探餘嬷嬷和翠喜是否真的睡着,他弄了些動靜出來,房內沒有任何回應。

少頃,人走到床前。

光線被擋住,藏在被褥裏的手曲起掐着掌心,姜寶憶平穩着呼吸,一動不動躺着“昏睡”。

那人卻沒急着走,反而挨着姜寶憶坐下。

這個舉動,讓姜寶憶愈發緊張難安,唯恐自己疏忽被瞧出破綻,她用力屏住呼吸,全把自己當成砧板的死魚,心裏不斷默念“死魚是不能動的。”

“寶憶,寶憶?”

輕聲呼喚,卻是最不放心的試探。

姜寶憶立時聽出來人身份,她是栖香閣姨娘李氏,也是姜家長子姜錦聰和姜昭的小娘。

李氏是舅舅前任上司的歌姬,被舅舅領回家後深受喜愛,憑着美貌和手段在姜家招搖肆意,除了舅母,李氏應當算府裏過的最舒坦的一個。

沒多久,耳畔就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雖然刻意壓低,可房中過于安靜,那聲音就顯得很是突兀,姜寶憶甚至能通過聲音的位置判斷李氏在翻撿哪些物件。

母親生前曾細細與她說起過李氏,道舅舅将她領回乃是不得已為之,其前任上司将諸多歌舞伎分給下屬,實則是為了安插眼線,多年來舅舅被朝廷邊緣化,故而李氏還算得上安穩,吃穿用度樣樣争強好勝,屢次三番想要沖撞舅母,鬧得狠了,舅舅只會斥責,鮮少嚴懲,亦是因為前任上司如今身負要職,在朝堂依舊分量極重。

姜寶憶謹記母親教誨,時刻提防姜家兩位姨娘,從前說不清是為着什麽,現在親眼看到,自然就明白過來。

打從母親被先帝賜婚,姜家就不可能獨善其身,後父親被扣上通敵謀逆的罪名,蟄伏在姜家的眼線,自然心細如絲,聽從各家主子安排,妄想找出當年失蹤的鄭家資産。

母親孤身返京,觊觎鄭家錢財的不在少數,多少手握重權的官宦渴望錢財助力,他們都想從母親身上得到什麽線索,能指向消失的資産,能讓他們憑借財力直上雲霄。人心在權勢錢財面前都是黑的,醜陋的。

姜寶憶悄悄擡起眼皮,看見李氏手腳飛快的翻查裝有書籍的箱籠,她到底養尊處優幾十年,這會兒已然氣喘籲籲,行動不似初始那般迅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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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李氏在半個時辰後就趕忙合了房門離開。

姜寶憶赤着腳下床,纖細的身子包裹在廣袖襦裙中,她跑到窗前,依稀還能看見李氏匆忙逃走的背影,她撫着胸口,才覺出自己渾身都是汗。

母親去了多年,他們竟都還沒放棄尋找。

她不知李氏背後還有誰,可想到近日來總有人跟蹤自己,不禁覺得後怕,喝了一盞茶,心有餘悸,一時間焦慮該找誰傾訴。

先前有母親,母親亡故後,她便以為所有事都終結了,即便當年貪圖錢財的那些官宦如今也都位極人臣,定不會揪着鄭家錢産數十年都不松懈。

她到底低估了他們的貪婪。

翌日,姜寶憶無心練字,拿起筆手指就抖,不僅僅是害怕,還有對于姜家前途未知的恐慌畏懼。

外祖父和外祖母庇佑了母親,舅舅和舅母又包容了她,她不能看着姜家因鄭家而再受牽連。

她托着腮,冥思苦想對策,此時又氣自己無能,又急事态危急,腦中嗡嗡直響卻是半點法子都沒。

周啓進門就看見她憋屈的小臉,還有眼底明顯看出的烏青。

額上一熱,姜寶憶擡起頭,看見周啓的剎那,莫名就有點想哭。

“大哥哥。”

周啓摸着她額頭,眼尾往下一瞟,問:“誰欺負你了?”

有些微熱,腦門黏膩的出了汗,周啓掏出巾帕給她擦幹,複又擦拭掌腹,視線所及,是寶憶洇紅的眼眶,可憐兮兮從圈椅上起身,站在自己跟前。

“你舅母?”

“不是,舅母待我很好。”姜寶憶忙搖頭。

周啓不信,蘇氏對待姜瑤和姜寶憶,便是瞎子都能看出遠近,一個捧在手心如珍似寶,嬌生慣養,一個放任不管,自生自滅。

這便是好?

小姑娘怕是沒大有見識。

他去洗手,順道将帕子泡在溫水中,擰幹後又折返回姜寶憶面前。

她今兒穿的素淨,月白色對襟長裙,外面又罩了件繡團花芙蓉褙子,梳起的發髻簡單插着白玉芙蓉簪,吹落下細碎的流蘇。

許是因為出過汗,她皮膚有種透亮的白,叫人很想觸碰。

“先坐下。”

他聲音清淡,如春風融融,姜寶憶往後跌坐在圈椅中,雙手的搭在兩側,茫然的看向負手而立的周啓。

“既不是你舅母的緣故,那是被什麽吓到了。”雖是詢問,語氣卻很篤定,邊說着,周啓邊把濕帕子搭在寶憶額頭,随後直起身體。

動作從容不迫,端和儒雅。

“寶憶,先前我沒告訴你,我去江南所查之事與鄭家有關。”

姜寶憶認真聽他講話,聽到鄭家二字,她就有些想要回避。

周啓不給她思忖的時間,他用最簡短的話解釋前去江南所查鄭家之事,以及最近對于許家的制衡,确認寶憶聽明白後,複才繼續告知近幾日來困擾寶憶的那些行蹤詭異之人身份。

“寶憶,你不必害怕,此事在月底會有結案。只是許家為脫責,已經往外散播你手握鄭家錢財的消息,你無需解釋也不必過于驚慌,你只要記得,我能護你周全,能讓這件事在掌握之中順利結案就好。”

他神色如常,甚至可以說過于平淡,可這番話卻讓姜寶憶莫名心安。

也許這就是強者的手段。

想到自己同他成了朋友,而不是敵人,姜寶憶就默默竊喜。

總之決不能與他為敵,太可怕。

相處久了,姜寶憶覺得先前的夢半真半假,周夫人待她極其體貼熱情,特意請了好些個地方廚子換着花樣做菜,二哥哥周臨仗義豪爽,三弟弟周澹聽話懂事,私底下說了好幾回要認她做姐姐。

姜寶憶當時就想答應,可又怕惹得周啓不快,只好違背良心裝作不甚着急的模樣。

實則她巴不得早點定下關系,明面上都叫人知曉,往後即便哪裏真的得罪了周啓,他也不會痛下狠手。

周啓在對面翻看昨日的字帖,時而用朱筆圈出不滿意的比劃批注。

映着光,他如玉石般俊朗的面容好似渡了層淺淡的霧色,像冰天雪地時缭繞在梅樹間的雲雨,好看的令人移不開眼。

“大哥哥,我同你說一件事。”

姜寶憶便把昨日李姨娘潛入碧蘅院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周啓,周啓在查許家,而李姨娘的前主與許家是連襟,李姨娘行徑自然是受主子指派,此事并不簡單,她相信把線索抛給周啓,比留着自行思索有用太多。

果然,周啓很快摸索出要點,接連詢問當年與李姨娘一同送到各府的歌舞伎,随後,面上浮起一絲志在必得的沉肅之色。

周啓确定,他從寶憶話裏找到能讓劉相對許家痛下殺手的關鍵所在了。

劉相可以容忍許家貪財,甚至也能因為局勢而容忍許家掌權,唯獨容不下許家在他身邊安插各種眼線,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這便是劉相的底線!

“大哥哥,我幫你研墨。”

周啓講解行筆時,姜寶憶發現他心情很好,因為落在紙上的字透着輕快歡喜,于人高興時提要求,最容易得到滿足。

姜寶憶研着松煙墨,偷偷打量周啓的側臉,鼓了好幾鼓,“大哥哥你想不想有個妹妹”如此簡短的十一個字,硬是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來。

周啓餘光瞥了眼,早就将她不安的神色收入眼中,卻不點破,他猜到她想說什麽,故而也不打算主動發問。

人還小,說什麽都不合适。

景子墨去京郊轉了一圈,回來時大理寺通宵燈火。

宋浩抱着胳膊打了個哈欠:“大人,許昶做事老練,只暗中着人透露過一回姜家表小姐身上藏有錢財的消息,往後再未出手。”

周啓料到許昶的反應,點到即止的消息,遠比甚嚣流言更能讓劉相信服。

若在此關頭姜寶憶身上藏着鄭家資産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劉相反而不信姜寶憶真有。

周啓擡起眼皮,點着桌案冷聲道:“你手底下人多,今夜起在各個坊市緊鑼密鼓往外傳消息,務必在明日傍晚傳的人盡皆知。”

“是!”

景子墨笑:“許昶這只老狐貍,算是徹底栽了。”

越是臨近年關,大理寺的案卷就越多。

許家被押入刑部大牢後,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商定,将許昶及兩個兒子轉到大理寺監牢看押,其餘重要女眷留在刑部看管。

抄家那日,劉相着劉二郎全權處理,抄的驚天動地,金銀珠寶堆積如山,單是存放山珍補品的庫房便有六處,更別說旁的錢財。

三天三夜才抄檢完畢。

扳倒許家,少不了要提如今的西南大将軍,被封為戰神的陳旌,若非他親率三千兵馬圍了京郊大營,劉相斷不敢硬動許昶。

故而抄檢完許家後,有人說是,劉相有意撮合陳旌與劉清秋的婚事。

姜寶憶聽慣了話本,只當故事左耳進,右耳出,并不當真。

許家倒臺,她很高興,而這種心情不能同外人分享。在她心底,當年許家圍剿謝家,稱其通敵謀逆,半年後又把這個罪名蓋到父親頭上,她便暗暗将許家當成仇敵,既是仇敵,又怎會喜歡。

年底,書堂再有幾日便要歇課,她也就不用日日早起,跟着過來練字,想着能吃好睡好,嘴角忍不住上揚起來。

周啓瞟了眼,她今日穿着件繡石榴花暗紋綢面棉襖,領口縫着柔軟雪白的兔毛,襯的那小臉白淨滑膩,烏發是精心打理過,簪着石榴花步搖,耳铛亦是成套的石榴花,彎彎的眉眼漾出笑意,腮頰紅撲撲的,甚是招人喜歡。

他擱下筆,紙上落了“歲月靜好”四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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