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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憶,我是外人嗎◎

上品雨前龍井鮮嫩清香,回味甘醇,于白瓷盞中漂浮細潤的芽葉,淡淡的水霧彌漫過周啓的眼簾,他眨了下,書案前的姑娘束着攀膊,露出的小截手腕瑩白若雪,低着頭,專心抄寫道德經。

目光從她手腕挪到書架,周啓想起早前夾在書中江南第一商賈比賽的紙張,想來她還不曾發現。

母親提過,蘇老大人從青州調任蘇州後,姜家蘇氏每年都會在這個時候帶姜瑤去探親,一直待到年尾回京。

思及此處,周啓取下書籍,翻找出紙張後來到寶憶身邊。

小姑娘眉眼如畫,嫣粉的腮頰如同抹了胭脂,光線在她身上渡了層金色霧氣,捏着筆杆的手細膩光滑,食指和中指縛着薄軟面料,沒有生出一個繭子。

周啓放下紙,熟稔的從桌角匣子裏取出白玉膏,扒開瓶蓋推到她面前。

寶憶擡眼,明亮的眼睛微微一彎,露出白皙的牙齒:“大哥哥,你還沒走?”

周啓笑,右手壓在紙上等她塗抹完手指,方遞過去,溫聲說道:“你且看看這上面的事。”

之所以給她,是因為鄭家有人回了江南,且參與賽事,如今已經進入複賽,即将與最近幾年一直處在首富地位的吳家做最後的争奪。

當年鄭家與吳家不相上下,若非有鄭文曜這樣的奇才出現,吳家勢力恐怕會更加壯大,只可惜,一山不容二虎,在鄭文曜獨當一面後,很快将鄭家帶入輝煌之境,短短兩年便把吳家甩在身後,望而不可及。

故而鄭文曜因謀逆被斬,吳家承接了鄭家不少商貿往來,也成為新晉皇商。

此番回江南的人,正是鄭家二房三房,亦是鄭文曜的兩個弟弟,姜寶憶的兩位叔叔。

姜寶憶看完就有些吃驚,捏着紙張的手打了個顫,周啓倒了盞茶,端給她。

“緩緩。”

是該緩緩,被養在姜家未見風雨的小姑娘,乍一看見與父親相關的事情,定會心生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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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啓不知這十幾年來,姜雪是如何與她講述自己的父親鄭文曜,提過或者只字未提,這都無妨,可他既然知曉鄭文曜的起勢之地要被當做籌碼競争,第一念頭便是告訴寶憶,畢竟,那是她的父親,是與她血脈相傳的存在。

小姑娘的臉發白,雙手捧着茶水,半晌都沒開口。

周啓掃了眼門,起身過去關上。

回來時,看見她仰起的臉,驚惶無措的眼神,心裏竟也跟着一緊,下意識就開口:“有我在,不必害怕。”

姜寶憶低下頭,也喝不出雨前龍井的香,只覺得嘴裏澀澀的,身上直冒汗。

母親叮囑她,不要輕易與人談論父親。

可周啓給她看的東西,所涉內容無一不與父親有關,第一商賈的争奪,獲勝地皮的獎賞,他想做什麽?是在提醒自己是罪人之後?

姜寶憶放下茶水,局促的站到一邊,與周啓隔開好些距離。

周啓擰眉,自然注意到她故意挪開的小碎步。

“大哥哥,我有點頭暈,想先回去。”

程哥兒還沒下學,可姜寶憶卻有點待不住下去。

“寶憶,你以為我會害你?”

周啓笑了聲,随後斂起面上的輕柔,起身闊步堵到門前,将想悄悄逃離的人擋在胸口。

涼風穿過縫隙吹動氈簾,如山般寬廣挺拔的身軀屹立在前方,姜寶憶無處可避,半是心虛的把腦袋垂下,也不言語也不吭聲。

沉默讓周啓暴躁,他沒試過跟個小姑娘低聲下氣解釋什麽,在大理寺歷練多年的他自恃克制沉穩,遇事從容徐徐,便是天大的難事只消理清頭緒,便能解釋的條理清晰,首尾分明。

可眼前小姑娘的躲避讓他有點亂了心思,甚至有種沖動,想一把抱起她狠狠發一通火氣,為着被誤會被不信任的憋屈,還有些說不清的情愫,像是暴風雨前洶湧蓄積着無窮力量的海面,不斷往胸腔積壓,拍打,讓他氣息急促,呼吸粗重。

偌大的暖閣,靜的駭人,仿佛時刻能掀起狂風驟雨。

萬千波動擾的周啓心緒難平,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攥着。

偏姜寶憶搞不清發生了什麽,滿腦子都是不能提父親,不能說鄭家,她還在不斷編造謊言,說辭,好趕緊離開是非之地。

遂一咬牙,面紅心跳的解釋道:“大哥哥,真的,我頭暈想吐。”怕他不信,寶憶用力掐了把手心,眼眶瞬時變紅,與此同時,她掩唇輕嘔了兩聲,踉跄着腳步往後抵住雕花隔斷,也趁機避開周啓的逼視,得以喘息。

她那點小伎倆,哪裏躲得過周啓的注視。

偏周啓不敢戳破,若當面責她,指不定吓成什麽樣子,以後更不肯與自己親近。

如此想着,周啓氣的咬牙,睨她一眼後,拂袖離開。

摔開的門湧進冷風,姜寶憶打了個寒顫,拍着胸口暗暗吐了口氣。

心道:真是吓人。

夜裏,舅舅從鴻胪寺回來,說起為準備宮廷宴席的事,道今歲不是好年節,百姓缺衣斷糧,各州各府又頻發天災,國庫空虛,年夜宴辦的捉襟見肘。

以劉相為支撐的劉太後主張大操大辦,畢竟是幼帝登基的第三個年頭,又是整十歲,不能讓天下人覺得劉太後苛待幼帝。

而新貴清流黨則主張節衣縮食,各地呈報上來的奏疏大都要錢要糧要補給,積壓在年尾都未解決,若再奢靡操持,恐會民心不穩,頻發暴/亂。

舅舅嘆了聲,擱下箸筷。

蘇氏給姜瑤夾了箸雞絲,回頭瞥他一眼,無關痛癢道:“年年如此,偏還在那不入眼的地一待數十年,若不想幹,就趕緊辭了換個清閑的地待,總這麽唉聲嘆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掌管半個京城呢。”

姜寶憶默不作聲扒飯,對此她也習以為常。

舅舅升不上去,舅母怨聲連連,兩人往往在膳桌上幾句話就嗆起來,尤其打齊大人犯事後,齊家四郎與姜瑤的議親終止,舅母再也沒找到更合适的夫婿說給姜瑤,兩人之間的矛盾也就愈演愈烈。

舅舅肅着臉,哼了聲別開頭。

看見寶憶嘴巴塞滿飯,不由放輕語氣說道:“再有幾個月寶憶就該及笄了,日子不經過,真是眨眼的光景。”

蘇氏不出聲,看他那樣兒,就知道他又想起亡故的妹妹姜雪,她雖對丈夫不滿,可當初也是因為喜歡走到一塊兒的,日結月累的日子雖磋磨,頂多抱怨完,她還是整顆心撲在姜越和姜瑤身上。

栖香閣李姨娘病了,卧在床上好些日子不出門。

蘇氏罵她狐媚,勾的姜越日日憂心,這不,剛用了晚膳,沒說幾句話姜越又去了栖香閣,氣的蘇氏狠狠摔了帕子。

姜瑤抿着唇,給姜寶憶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快些走,省的被母親責罵。

姜寶憶就假借身子不舒服,辭別蘇氏回去碧蘅院。

許家出事後,李姨娘接着就病了,只有寶憶知道她為何生病,因為劉相查抄許家的同時,還将當年一同送入各官府邸的歌舞伎一并發落,雖不是全部,可與劉相扯上關系的幾位,沒有一個好下場。

不是慘死,就是流放,李姨娘是心病。

應該慶幸的是,因為舅舅官職不在朝廷紛争中,李姨娘鮮少被舊主想起,除去盯着姜雪母女二人外,其餘日子過的很是舒坦。

姜寶憶睡不着,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烙餅子一般。

她總想着白日周啓給她的信紙,父親的祥地要被人占了,不出意外應當會是吳家,也只會是吳家了。

她攥着枕面,瞪圓眼睛看着楹窗上雜亂的樹枝陰影,重重嘆了口氣。

翌日,頂着兩個黑眼圈在暖閣見到周啓,那人凜着臉,睜眼都沒看她。

桌案上照舊擺着厚厚一摞宣紙,另并一本左傳。

“大哥哥。”姜寶憶福了福身,放輕動作走到桌前坐下,手剛捏起筆,就聽見對面那人哼了聲。

極輕,卻紮的她噌的站了起來。

周啓沒擡眼,捏着書卷的手修長如竹,只他自己知道,這一頁寫的什麽,他壓根就沒看進去。

姜寶憶絞着帕子,聽屋外吼吼的風聲,愈發不敢坐下,默了瞬,小聲道:“大哥哥,我錯了。”

聞言,周啓倏地擡起眼來,言辭淡淡:“哦?錯在何處?”

“我不該裝病,不該騙人。”

周啓斜挑了眼,把書往桌上一拍。

“啪”的一聲,姜寶憶又往後挪了步,腿就抵在圈椅邊緣,跟看見猛獸的小白兔,仿佛下一瞬就要逃跑。

周啓心下來氣,不怒反笑,背着手就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道:“我是會吃了你還是會殺了你,這麽多日的相處,你不明白我是何種為人?

難道你覺得,我會利用你父親的事,針對你,傷害姜家?

寶憶!”

被戳中心事,姜寶憶不敢點頭,就輕輕搖了搖頭。

“母親不叫我跟外人提父親。”

外人。

周啓氣的牙根癢癢,渾身哆嗦。

他就從沒試過被一個人氣成這副模樣,還不能還嘴的。

“你過來。”他雖在笑,可眼裏冷的像護城河的冰碴子。

姜寶憶深吸了口氣,一步一停頓,走到他眼前一丈遠。

“擡頭。”

他的語氣太過有震懾力,以至于寶憶根本沒有回絕的餘地,就聽話的擡起頭來。

濃密的劉海遮住白皙的額頭,細長的眉沒入鬓角,烏黑的眼珠柔柔對上周啓的逼視。

他望着她,慢慢吐出一句話。

“寶憶,我是外人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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