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才不想當什麽勞什子哥哥!◎

幸好是來送炭火的小厮打破了駭人的平靜,姜寶憶頗是感激的看向他,更換的紅螺炭一點點添進銅雕團牡丹紋炭爐中,火苗子瞬間舔舐着炭,發出悠悠嘆息般的一聲,湧蕩在靜谧的房中。

周啓平素就給人疏離高冷的感覺,眼下他凜着眉眼,周身仿若冰天雪地,小厮如芒在背,戰戰兢兢更換完,就趕緊退了出去。

閉門時,趁虛而入的風溜進姜寶憶的後頸,她打了個冷顫,捏着手指尋思找個說辭讓氣氛輕松點。

太壓抑,連呼吸聲都不敢放肆。

“大哥哥,過兩日舅母和大姐姐要去蘇州,你們怕是好些日子見不到。”

說罷,還彎着眉眼等周啓反應。

那人睨了眼,清清冷冷沒半點回應的意思。

姜寶憶故作輕松的接着說道:“大姐姐有半月多沒出門,悶在閨房都瘦了好多。大哥哥在公事上向來不拖沓,私事想來也會處理極快。”

“大姐姐過完年就十七歲了,大哥哥你...”她掰着手指,努力回想周夫人說過他們兄弟三人的年紀,過了許久,驚訝道:“大哥哥二十一歲,竟然已過及冠之年。我們前街上的哥哥十五娶妻,跟你一般大小,現在都有兩個孩子了。”

周啓被氣得胸口一滞,她說的明白,他又如何不清楚她話裏話外的意味,敢情絲毫不知錯,還自作主張當起他和姜瑤的紅娘。

面前人瞪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當真同周臨說的如出一轍,寶憶妹妹跟三郎一樣,都是孩子,生氣也極好哄,弄些吃的玩的,保準氣不過一日。

還是孩子,有些話就不能說的太早。

周啓攥着拳,磨着牙根笑道:“寶憶是說我年紀大。”

姜寶憶一愣,緊張的連連擺手:“不是,怎麽會,大哥哥正當年輕,一點都不大,剛剛好。”

氣氛非但沒有緩和,反倒愈發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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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寶憶暗暗籲了口氣,硬着頭皮說道:“舅母和大姐姐去蘇州,本來不帶我去的,可舅母昨日與我說,讓我陪着大姐姐一道過去。

都說蘇州盛産美食,等我回來,定會給夫人和大哥哥二哥哥,三弟弟帶上許多。

大哥哥喜歡什麽,我便多買些。”

讨好的簡單直接。

周啓眸光從她臉上移開,看見那忐忑不安的小人,佯裝平靜地鋪開宣紙,裝的一本正經,眉眼還生硬的在笑。

姜寶憶心裏直打鼓,嘴角發酸還硬撐着。

手一抖,墨汁啪嗒掉在紙上。

細汗跟着湧上額頭。

“你能惦記着我,便是吃什麽都無所謂。”

話音剛落,人走到寶憶身後,很是自然的從後握住她的手,目視前方:“練了這樣久的字,竟還能在紙上落墨點子,當真該罰。”

冷淡的語氣,挾着幾絲嫌棄。

姜寶憶臉一紅,不好意思地附和道:“大哥哥罵的對,往後我定要再勤奮些,把字練好。”

周啓心笑,面色仍冷冷的:“罵?你怕是不知何謂罵人。”

大理寺處置案件,哪一卷哪一宗不是沉疴舊案,若非有咄咄逼人之唇舌,又怎能審結冤冗。

懷裏人嬌嬌小小,發間傳出清淡的香氣,周啓握着她的手,帶動那纖細的手腕,在紙上寫出一個筆力遒勁的“鄭”字。

扭頭,目光灼灼:“方才我問的話,你還沒有答我。”

姜寶憶張了張嘴,茫然的望着他。

“寶憶,我是外人嗎?”

姜寶憶心虛的往下矮了截,忽然蹦出個高興的念頭,眼睛一亮,歪着腦袋試探着說道:“大哥哥不是外人。”

周啓劍眉入鬓,眸若燦星,溫潤清貴的面色微微一暖。

姜寶憶見他神情松動,一鼓作氣道:“大哥哥雖不是我親哥哥,卻勝似親哥哥,如若你不介意,往後我就把你當成親哥哥,我便是你的親妹妹,哥哥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寶憶都會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明眸皓齒,意氣風發。

很是激動的時候,突然打了個嗝。

周啓皺眉,儒和的面容陡然變得清隽淡漠起來,就連握着她的手,也跟着收緊,捏的寶憶低呼一聲,周啓松開,依舊在她身後站着。

哥哥,他才不想當什麽勞什子哥哥!

緊蹙的眉攏成青川,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噴到寶憶臉上,柔軟的發絲被吹得輕搖擺蕩,她伸手,想拂開,前一剎,周啓的手指落在她眉眼間,寶憶兀的僵住。

一動不敢亂動。

略帶濕意的手指擦過白皙的皮膚,把那幾绺發絲慢條斯理抿到鬓邊。

動作極慢,眼眸深沉。

姜寶憶的心口忽然就撲通撲通亂跳起來,小臉一熱,想從他胳膊下鑽出來。

周啓往前一靠,絕了她的去路。

猶如幼獸落到獵人的掌心,姜寶憶忽然就後悔方才的舉動,周家是什麽身份地位,即便待她好一點,也不能生出妄念,想要攀高枝,同人結親。

上回被拒,怎這回又不動腦子。

她背抵着桌沿,兩手撐着上半身往後微微傾斜,仰起的小臉漲得通紅。

懊惱,後悔,驚懼等情緒悉數襲來,讓她愈發忐忑不安。

瀕臨跌倒在桌的前一瞬,周啓放過了她。

後撤一步,轉過身去。

姜寶憶如釋重負,拍着胸口急促呼吸。

“你二叔三叔回到蘇州,年底前要跟吳家比賽,争奪你父親遺留的起勢之地。此事與你相關,我告知你,只是不希望你日後得知徒留遺憾,并非想要刁難。

你放心,此事到我為止,若你不想,我便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大哥哥,我...我錯了。”

不該懷疑他的好心,姜寶憶羞得滿臉通紅。

周啓瞥開視線,往外走。

姜寶憶也不敢追,就停在原地看他。

周啓的手搭在門上時,到底不忍心責她,回過頭來輕聲說道:“若真知錯,就別再氣我,知道麽?”

姜寶憶忙點頭,月牙般的眼睛蒙着淺淡的水霧:“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什麽都不懂!

周啓暗自嗤了聲,離開暖閣。

大理寺錄事宋浩送走禮部一幹官員,回來後就忍不住笑,景子墨擡頭,瞥了眼問:“怎的,被氣瘋了不成?”

事關許家被抄的那些財産,因是劉相兒子經手,寫了名錄後轉交給禮部,被克扣多半不說,便是入了禮部名單那些,財産也遲遲不曾移交。

禮部官員不敢催促,卻又因年底尾宴處處都要花銷,各州各府不斷催促而憂心忡忡,今日幾人借着避風頭躲到大理寺,在此唉聲嘆氣,也不敢找尚書與劉相理論。

聖上年幼,劉太後垂簾,劉相又握着半個朝廷的權力。

長久以往,君不君臣不臣,恐會生出滔天禍事。

宋浩斜靠着圈椅,嘆道:“難怪劉淩主動接下抄許家的差事,跟他爹一樣精明狡詐,我就是生氣,劉家要多少錢權,才能滿足?活脫脫貔貅,只進不出,國庫都不如他們劉家豐盈。”

劉相有三子兩女,長子劉平任揚州鹽稅使,不算盈利,單是鹽商進奉的錢財都數不勝數。二子劉淩在京城任職,恰逢許家兩個公子空出閑來,想必不久劉淩就會補上空缺。三子還小,長女劉惜玉是太後,幼女劉清秋指望跟西北大将軍聯姻,到時一旦跟軍/方聯絡勾結,天下盡入劉家之手。

到那時,幼帝就徹底被做空了。

景子墨雙手疊在腦後,眯起眼睛擡腿上桌:“物欲人心哪裏會有盡頭,得不到就盼,得到了就妄,總歸沒有止境。”

周啓進門,兩人立時坐正身姿,齊齊叫了聲:“大人。”

覺出他情緒陰沉,景子墨給宋浩使了個眼色,宋浩端來龍井,恭聲道:“大人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看到龍井,周啓不免想起在暖閣同寶憶喝得茶,心下又是一陣煩,掀開卷宗草草看了幾頁,問:“各州府要的補給,禮部怎還沒有下發?”

景子墨便把事情來龍去脈仔細說了遍,提到劉淩,三人俱是沉默。

北邊報雪災,西邊有匪患,百姓生死存亡之際,劉相還能縱容兒子斂財。

周啓冷聲道:“此事你們不要插手,我會處置好。”

景子墨上前,誰都知道此事棘手,若惹惱了劉相,便是性命之憂。何況周啓還在教授幼帝,多少雙眼睛盯着,極容易招至冷箭。

“大人,其實你不必非要去做...”

“若人人都惜命明哲保身,這天下才是真的完了。”

周啓堵了他的話,擡頭見他今日穿的格外喜慶,轉話問道:“這是相親去了?”

景子墨攤手,宋浩接道:“景世子看了三家姑娘,一個都不喜歡。”

周啓側臉,若有所思問:“你喜歡什麽樣的。”

景子墨摸摸腦袋,仰頭認真回想一番,答道:“長得好看,沒什麽心眼,直來直去的最好。”

如是說着,他想起那日救的落水姑娘。

低頭,見大人沉思不語,便撐手摁在桌上,順着話茬問過去:“大人呢?喜歡什麽樣的?”

宋浩也好奇的瞪大眼,抱着胳膊往前湊臉。

周啓叩在桌上的手一頓,嬌軟柔嫩的一張小臉無比生動的撲進心裏。

喉嚨往下輕滑,開口道:“我是不是年紀有點大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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