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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大人,怕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景子墨反應快,暗中戳了戳宋浩的手臂,兩人相繼走出堂外,景子墨往梅樹上一靠,瞥向堂中小聲道:“咱們大人,怕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宋浩眼珠瞪出來似的,扯着嗓子質疑:“不能吧,若真有了大人不早早就去下聘了?”

周啓行事從不拖泥帶水,宋浩跟在他身邊好多年,自然了解。

景子墨露出個意味深長的表情,附于他耳上道:“約莫是個小姑娘,不好下手。”

若不然豈會在風華正茂的年紀,忽然感慨自己歲暮。

宋浩難以置信的看看景子墨,又看看猶在堂中愁眉緊鎖的大人,腦子不打轉了似的,張口結巴道:“不能..不能吧。”

先帝在位時,修建了許多道觀,京中便有好幾處,宮裏也修了一座,初一十五他都會去打蘸祭奠,每每熏得火燒火燎,饒是身處後宮的妃子都能聞到煙熏氣,雖有怨言,卻不敢置喙一聲,每每被嗆得難受還得同去侍奉。

先帝崩逝後,劉太後便立時廢了打蘸祭奠的慣例,先前香火旺盛的道觀,只是由原來的真人道士打理,林林總總遣散不少,現下凋零的厲害。

周啓與幼帝同站在三清石像前,焚了經書,相攜走到隔間雅室。

小道士在外面清理灰燼,侍奉香火,從開着的殿門能看見外面灰冷的天,陰沉沉的蓄積着烏雲,沒有風,鳥雀蹦蹦跶跶在雕梁欄杆上覓食。

幼帝是棋太嫔所出,未登基前母子二人在後宮沒甚存在感,棋太嫔本是先帝身旁婢女,獲幸後有孕生了八皇子,雖封為貴人可一直不得聖寵,偏居在最簡約的宮殿過的實屬凄涼。

先帝雖多子,可命都短,陸續夭折幾個,先帝就愈發迷戀燒香打蘸。

興許是為着年輕時殺戮過重,在位後期的先帝,開始以仁德養民,寬仁待下,可蒼天不如願,劉太後之子上位沒多久就在深夜突發惡疾驟然崩逝,幸虧先帝子嗣多,劉太後不慌不忙從一群弱小中挑了最不起眼的八皇子,過繼到自己名下,順理成章成了現在的小皇帝。

棋太嫔被賜居廣平閣,吃穿用度對外道來是跟劉太後不相上下的。

小皇帝恭敬的行了謝師禮,稚嫩的面孔因長久聽政處事而染上一抹帝王威嚴氣,他背着手,随後走到太師椅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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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禮部把奏折呈于朕閱覽,朕想朱批時,母後告訴朕,要來征求先生的同意。

先生以為,朕是該允還是該拒。”

所說為批複劉淩抄許家代為保管資産一事。

劉太後讓他詢問周啓,不過走走過場,哪裏是真的讓他拿主意。與此同時,周啓的态度也就代表他的立場,是否與劉家一致,除去許家後,劉家權勢炙熱,眼下是想清理朝臣,扶持順應劉家一黨。

周啓沉思片刻,穩聲說道:“臣曾與陛下授課,教習陛下君臣之道,君國君民一心,如今天下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正是亟需陛下庇佑愛護之時。

若陛下退縮,則民衆失望,若陛下能摒除後顧之憂救民于水火,則威望聲明俱起,擁護不招而至。”

小皇帝冷靜聽他言畢,低聲道:“朕亦知厲害始末,可朕不敢,且不說朕的聖旨能否頒下,便是如願昭告,母後和劉相會廢了朕。”

字字透着對于劉家的畏懼,小皇帝已經竭盡所能克制住膽怯,端的是君王之态,想的是龍椅下的那些尖銳刀刃。

從被扶持上位那日起,他就知道自己行走艱難,原以為會傀儡般任由劉家挾持,先生的出現則成了拯救他于黑暗的一束光,讓他知道,活下去,死死咬住心底的畏懼,在羽翼豐滿之時,猶能同雄鷹一決生死。

總好過渾渾噩噩被當成棋子。

周啓鄭重望向小皇帝,實則在入宮前便已下了決心。

“陛下只要記得,你所做的事,是受我引導,并非主動為之。”

“那先生,你會不會遇到危險。”

周啓看着倉皇起身的小皇帝,搖頭:“臣會陪陛下走到最後,絕不允許自己中途倒下。”

三清石像前,周啓摩挲着手腕上的檀木珠串,合眼,腦中想起十幾年前謝家那場大火。

他就站在京郊道觀的最高處,從山上俯視城中,偌大的府邸燒的天都透紅,濃煙滾到半空,像是忽然堵住他的鼻腔肺腑,鈍刀切肉的撕裂感讓他幾欲崩潰,嬷嬷将他送到觀裏就連夜跑下山去。

周夫人給他戴上這串檀木珠子,為的便是消減他心中戾氣,壓下謝家滿門的仇恨,平心靜氣生活。

先帝已死,許家倒臺,他心事終于了結。

上了香,看威嚴肅穆的石像逐漸模糊成父親母親的臉,兩個哥哥跟在旁邊,精健的手臂壓在他肩膀,朗聲笑道:“再有兩年三郎也能握劍騎馬,跟我們一塊兒上戰場了!”

“哎,急什麽,三郎細胳膊細腿,還得多吃肉,要不然連小馬駒子都上不去。”

“三郎,給哥哥笑一個!”

周啓眼眶溫熱,眨了下,面前除了冷冰冰的石像,再沒旁的生氣。

時隔多年,周啓有時根本記不起他們模樣,既不敢刻意去想,又時時告誡自己不能忘,每每夜深人靜就會躺在榻上仔細在腦海描摹他們的相貌。

仙鶴紫銅香爐裏的煙直直飄到上空,香案上擱置着新奉的果子糕點,往前看去,是一排排靈牌,有的刻着名字,有的一字不寫,半明半昧的光影中,猶如浮蕩在空氣裏的游魂。

周遭靜谧無聲,似乎煙霧湧動的聲響都能竄進耳中。

周啓擡起手來,明潤的眸裏閃過一絲狠辣,窄袖橫過案臺,貢品叮叮當當滾落在地上,四下蹦開。

誅殺滿門後又想求得心安,天下就從沒有這個道理!

碧蘅院中,餘嬷嬷翻箱倒櫃找了幾件厚實的披風棉襖,雖說不是時興的,可能擋風保暖,都道江南的冬日不好捱,姑娘又瘦,少不得不習慣那裏的濕冷氣候,偏夫人不讓她跟去,只允了翠喜陪同。

餘嬷嬷不放心,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又拿起衣裳在寶憶身後一比劃,跺腳道:“竟沒想到姑娘長高了,先前的衣裳都小了一揸。”

秋日裁過新衣,因為入冬沒多久,衣裳還沒來得及重裁,有幾件穿着,可往南邊去,路上怕是不夠用的。

翠喜也一一撿起來比量,兩人目瞪口呆的看看寶憶,又看看衣裳。

長在跟前到底沒有發現姑娘柳條般竄長起來,足足比夏日時高了一大截兒,身量也日漸豐盈,翠喜倒是給她做诃子,只覺得她形狀飽滿,卻也沒想到姑娘仿佛一夜間長大,之前的舊衣怕都不能用了。

明日就要啓程,即便現下去春晖堂禀報夫人給姑娘做衣裳,都來不及。

餘嬷嬷不得不裁裁剪剪,用舊布料往衣裳邊緣添補,她與翠喜都有好繡功,忙活大半日,竟也補的差不多。

寶憶挨件試穿一遍,屋裏生着炭火,試完就出了一頭汗。

“只這些就好,哪裏用的着那麽多,嬷嬷和翠喜姐姐,你們別再補了,舅母她們帶了不少箱籠,我這邊不好多帶。”

臨走前,餘嬷嬷又抱着寶憶千般不舍,抹眼淚将她送上馬車。

姜瑤見簾子落下,不禁拉過她的手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餘嬷嬷是你親嬷嬷,你們主仆感情真好。”

姜寶憶小臉透白,眼眶紅紅的,長這麽大,還是頭一遭離開餘嬷嬷。

拿帕子擦擦眼淚,姜寶憶低着頭,淚珠啪嗒啪嗒掉在手背。

姜瑤看她泛紅的鼻尖,忍不住促狹:“好了,又不是不回來,都快及笄的人了,怎麽還這麽孩子氣。

等往後嫁了人,難不成餘嬷嬷會一直陪着你?”

姜寶憶吸了吸鼻子,濕噠噠的睫毛掀開,認真道:“自然要跟我一塊兒的。”

姜瑤訝然,心道莫不是個小傻子,不知道人都會生老病死麽,心裏這麽想,卻不願同她争執。

碼頭停了艘商船,小厮幫客人往上搬運箱籠,都是打點過的,看見姜家馬車後,就有兩人趕忙迎上來,蘇氏身邊的嬷嬷給了打賞,兩人就跟姜家人一塊往船上搬東西。

姜家不是單獨包船,故而同行的人中難免有不相識的。

姜家要了兩間客房,蘇氏單獨一間,姜瑤與姜寶憶住在一處。

登船後沒多久,聽見岸上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姜瑤挑開簾子,姐妹兩人一左一右往外看去,壓着濃雲的碼頭,周啓身穿月白直裰坐于馬上,腰肩筆直,氣度矜貴。

似乎察覺到有人看他,他的視線鋒利地往船艙一掃。

姜瑤的臉噌的通紅,挽簾的手倏忽落下捧着雙頰,目光熱烈的盯着寶憶,着急問道:“我妝容如何,可還完好?”

姜寶憶點點頭,幫她把折起的衣領理好,“大姐姐美若天仙。”

姜瑤莞爾一笑,托腮小聲與她解釋:“他定是按捺不住,過來與我坦白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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