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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寶憶喜歡的一樣◎

去歲雪災, 小皇帝不顧劉相等老臣反對,毅然決然抽拿出戶部錢銀赈災,以至于年底宴席辦的不如劉相心意。

今日洪澇, 劉相自然把錢銀按得緊緊,再不能犯去歲時候的錯,周啓這個帝師, 原以為是教授琴棋詩賦, 舞文弄墨不成氣候, 沒想到卻能給他和戶部來個釜底抽薪, 以快打快。

仗着雪災給小皇帝收了一波民聲。

現再用之前法子定行不通的, 故而周啓近日來很是煩悶惆悵。

寶憶歪着頭,殷紅的腮頰猶如朝霞般明媚生動, 說完話又乖乖往後退去,很是忐忑不安的望着他。

她有很多很多錢。

是說鄭文曜當年失蹤的錢銀, 都留給了姜雪,然後由姜雪遺留給她了嗎?

周啓動了動唇, 一時間的震動難以名狀。

他不是沒有過此番猜測,可就算知道寶憶手握大筆錢銀,他也從未打過主意,畢竟那是她的東西。

而她把最隐蔽最巨大的秘密與他分享, 這讓周啓內心波折不斷。

他“看着”她, 慶幸此時眼睛被白紗縛住,若不然,他會被一個小姑娘看去笑話, 看到他如此失禮而又沒見識的表情。

寶憶咬着唇, 空氣裏是又黏又濕的緊張。

“寶憶。”良久後, 周啓開口, “據我所知,鄭家在江南并不好過,尤其在吳家的打壓下,處處受到掣肘,因資金短缺無法周轉導致貨物被搶更是時常有之。

鄭家畢竟是你的本家,危難之時你都沒有伸出援手為何要幫我。”

“母親臨終前囑咐我,此錢財事關生死,不能草率公之于衆。

二叔三叔若沒有錢財助力,最多生意慘淡,困于經營。可若是突發橫財,難免會招人非注意,惹來禍端。

當年父親之死,整個鄭家大房倒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父親手裏的無價財寶,錢財最能蠱惑人心,若不能用到正處,不如讓他們跟山間碎石一樣藏于地下,不見天日。”

“大哥哥,你要用,就都拿走吧。”

她真誠的看着他,一派坦然豁達。

“寶憶,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周啓深知這筆錢財露面後,會招至怎樣的猜忌,懷疑,更知道如若被暗中盯上,極有可能讓寶憶陷于危險之中。

他深吸了口氣,道:“我會盡全力護你周全。”

姜寶憶彎起眉眼,甜聲道:“謝謝大哥哥。”

任城的菱角香軟黏糯,寶憶剝了幾個放在白玉盤裏,怕周啓夠不到,特意捉着他的衣袖引到盤邊:“這是餘嬷嬷老家的菱角,清早來人送的。”

夏日正是菱角新出的時節,不像往年存放在冰窖之中,再拿出來蒸熟少了點清香氣,口感也差了許多。

姜寶憶剝完菱角,粉嫩的指甲縫裏沾滿細碎,她用帕子擦了擦,長睫微垂着,從周啓角度看去,恰能望見一抹纖細如玉的頸項,圓潤可愛的耳垂。

“好吃嗎?”

姜寶憶捧起桌上茶,喝了半盞後滿懷期待的問道。

周啓品着嘴裏的甘甜粉糯,點頭:“是我有生以來吃過最好吃的菱角。”

姜寶憶知他在哄自己,可還是覺得高興,又抱過來蓮子盤,高興道:“還有任城的蓮子呢,個個都有花生那麽大,又脆又甜,有人不喜吃蓮心,說它苦,我卻很喜歡,甜中有些許苦澀,越嚼越有回甘。

大哥哥,你是喜歡吃不帶蓮心的,還是帶蓮心的。”

她手指肚裏捏着一個,舉到周啓眼前。

明知他看不見,下意識還是拿過去了,當反應過啦後,寶憶不禁吐了吐舌,心道自己糊塗,正欲往後縮手,卻不想周啓忽然上前,低頭,唇銜着那粒白生生的蓮子。

他手長得很好看,又細又長,卻不陰柔,握着寶憶的腕子,往自己唇邊挨近,溫熱的呼吸就這麽噴到寶憶手腕,濕漉漉的,又像是小獸在舔舐皮膚。

換做別人做這個動作,一定是唐突且又無力,可他慢條斯理,一舉一動都像是與生俱來的自然,吃完,便擡起頭,端正身子慢慢咀嚼。

“我跟寶憶一樣,都喜歡帶蓮心的。”

姜寶憶一動不動,小臉通紅的看着他。

手指上還沾着他的體溫,仿佛那舌尖觸到,讓她冷不丁縮回手,藏到身後,緊接着就站起來,慌忙把懷裏的白玉盤放回桌上,結巴着:“大哥哥,那我先回去了。

秋容..秋容她就交給大哥哥了,還..還有哪些錢財,我都寫在這封信裏,大哥哥...你找個可靠的人,讓他帶你去找,你想用多少,就拿多少,都拿走也無妨的。

我..我....”

“日後你嫁人,總要留些做嫁妝。”周啓不動聲色擡起頭,好似在看着她。

姜寶憶搓着手指,喃喃道:“沒事,遠洲哥哥不在意這些,他有手藝,餓不着的。”

周啓斂起面上的笑,冷了聲音:“對了,葉遠洲的确是個值得托付的男人。”

姜寶憶把信放在書案上,又怕被風吹走,沒法子,只好硬着頭皮走到周啓面前,兩根手指捏着信,随後往他手心裏塞了塞,确認他握住後,忙跳出來深呼了口氣。

“那我走了。”

....

轉眼半月過去。

相府

劉相冷笑着拍案,嘆道:“可笑,着實可笑,派了多少眼線盯梢,這筆銀子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那麽個小姑娘,這都看不住!”

啪的一聲巨響!

壓不住劉相的憤怒,兩兄弟面面相觑,誰都沒有開口。

洪澇水患陸續收到錢銀物資,沒有從戶部走,更沒有經他核驗批發,而是打着小皇帝的名號,廣仁布施,沿着水路一帶從北往南,徑直發往災害州縣,中途沒有經過任何官員周轉,待消息傳回時,劉相便是想要追查,那銀子也已經花的不甚快活了。

本該十拿九穩是他劉全的東西,到頭來費盡心機卻被周啓拿去給小皇帝做嫁衣,簡直可笑。

“秋容呢,死了嗎?”

“據姓顧的傳來消息,秋容當場就毒發身亡,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秋容是最早安插進姜家的老人,早先年因為手腳伶俐伺候過老太太,後來就被調去春晖堂,一直在姜家最緊要的院子侍奉,這麽多年來,通過秋容往外傳遞的消息不計其數。

不乏姜越與朝中官員往來,蘇氏和青州蘇老大人之間書信往來,還有姜雪同老太太之間的私語,皆被秋容悉數監察并傳遞回劉相耳中。

連秋容都沒發覺姜雪的異常,都沒能找到鄭文曜遺留的錢財寶貝。

怎麽就忽然冒出來了?

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劉相臉色鐵青,嘴角的筋微微抖動,“姓顧的你們悄無聲息處置了便好,一個婦道人家,總有個合情合理的死法。”

“姜家呢?”劉淩摸着下颌,請示劉相。

姜家。

劉相嗤道。

“姜越都已經投到牢裏,姜家還能如何,橫豎等死罷了,別把精力放錯地方,眼下我們最緊要的,是追回姜寶憶手裏的餘錢,拉攏吳家做後備財力保障,同時,徹查周啓,必要時,可取其性命。”

“是!”兩兄弟同時應聲。

末了,劉平問:“那妹妹和陳旌的婚事,父親可選好日子?”

陳旌那日點頭,劉相難掩歡喜,言語間盡是對陳旌的喜愛贊賞之詞,更是不顧劉清秋反對,自作主張将其許給陳旌。

劉清秋哭的砸門,劉相将她鎖在屋裏,着人看管着,這兩日來倒也想開了,吃食恢複,也逐漸開始打扮。

劉相總算臉色好點,思忖少頃,道:“便定在九月初九,省的陳旌回西北耽誤了。”

....

“母親,吃點粥吧。”姜瑤擦完淚,端着一小盅粳米粥從簾子後出來。

短短數日,蘇氏就像老了十歲一般,整個人沒了光彩。

她沒擡頭,半躺在榻上掩面嘆氣。

往蘇州的信一去不回,想來父親與母親也怕被姜家牽連,事到如今竟連封信都不肯給她,興許是怕有一日姜家被抄,查出來與蘇家有勾連。

蘇氏嘆了聲,淚水沿着面頰無聲掉落。

姜瑤坐在她跟前,吹涼後喂到她嘴邊,勸道:“母親,父親都叫我們別擔心,你再這麽折騰下去,若父親回來,瞧見後指不定怎樣擔憂。”

蘇氏一把扯下帕子,咬牙道:“他還會心疼我?他滿心滿腦都是栖香閣和墨韻館那兩位,我是人老珠黃了,用不着他惦記!”

姜瑤一愣,“既如此,母親更要多吃點。”

蘇氏剜她:“沒良心的,那是你父親,你怎麽能吃的下飯。”

姜瑤擱下小盅,耷拉下肩膀來,最近屢屢不順,父親出事,周啓眼瞎,先前還想着跟人約了游湖,自己還未出去辭約,便相繼收到好友生病的帖子,這都是忙着跟姜家撇清幹系。

她怎能好受。

偏還得安撫母親,母親本就是愛與人說嘴的,多少日子在家悶着不出,憋了滿肚子的話沒人說,再這麽待下去,人就垮了。

“早上寶憶還去找我,說托關系去了趟大理寺,見到父親了。”

蘇氏一聽,來了勁兒:“她怎麽不帶我們一道去!”

“也沒想立時能見到父親,那會兒她又不能耽擱,就自己進去了,父親挺好的,也沒受刑,就是囑咐我們別擔心,他會回來的。”

蘇氏哭:“就是個沒心沒肺的!當初怎麽就嫁給他,這一輩子都毀了。”

翻來覆去都是些陳詞濫調,姜瑤聽夠了,不耐煩離去。

她手裏握着一枚暖玉,緊緊地,上面雕着“墨”。

前幾日她去觀裏燒香祈福,那麽巧就碰到了景子墨,他一路陪同,雖沒說多少話,可叫她心裏很是安神。

臨走,又塞給自己一塊玉。

姜瑤本不想收的,可腦子一糊塗,就握住了。

進退兩難。

收人家佩玉,自然有着特別的意思,她不傻,知道景子墨眉眼裏對自己的喜歡,那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喜歡,遮不住。

可周啓呢,怎麽辦?

姜瑤長長嘆了口氣,生怕落下個忘恩負義的名聲。

正走着,忽然從墨韻館跌跌撞撞跑出個人來,徑直把她撞了個趔绁。

好歹扶着廊柱站定,看清來人,她不禁皺眉:“三妹妹,你急慌慌趕着上墳呢!”

她跋扈慣了,再加上墨韻館兩個妹妹都是軟性子,向來只是一笑了之,誰成想,這一次姜晗沒有笑,反而哇的一聲哭出來。

哭的姜瑤吓了一跳。

“大姐姐,我小娘...小娘她死了!”

碧蘅院知道顧姨娘死訊的時候,姜府已然傳遍,好些丫鬟小厮私下議論,都道姜家黴運來了,先是姜越出事,接着廚房管事出事,緊接着連顧姨娘都死了,個個傳的匪夷所思,恨不能說姜家是個蛇鬼窩子,都想立時收拾行囊逃走。

事實也的确如此,除去做了十幾年還有簽着死契的奴仆外,有幾個年紀小的連夜就跑了。

姜瑤面如灰土,窩在碧蘅院的床上不肯離開。

“寶憶,怎麽辦,姜家要完了,我們該怎麽辦?”

大姐姐從來都是精煉有主見的,可今日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抖得厲害。

姜寶憶爬上床,給她敷了條溫手帕在額頭,随後挨着她側躺下,小手捧住她的腮,安慰:“大姐姐,我們都會沒事的。”

姜瑤茫然的眼睛聚焦,落在她臉上。

姜寶憶記得舅舅和周啓的囑咐,不敢輕易将真相往外洩露,遂潤了潤嗓子,認真說道:“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秋天咱們院裏開了好多菊花,舅舅從長安買來名貴墨玉花種,開的花朵有姐姐腦袋這麽大。”

她誇張的比劃,姜瑤瞪大眼睛:“少哄我了。”

“真的,舅舅說,要把那朵花摘下來簪到姐姐發髻上。

我還夢見,冬日裏大雪後,就是上元節,大姐姐和舅舅舅母提着燈籠逛花市,咱們姜家好好的,什麽事都沒有。”

“可父親還是被抓了。”

姜瑤垂着眼皮,有氣無力地趴在枕上,“之前周啓眼瞎不肯見我,如今父親出事去求他,他也不肯見我,我有時候都覺得,是他故意使壞,故意陷害咱們姜家...”

“不會的!”姜寶憶斬釘截鐵打斷。

姜瑤皺眉:“你又不是他,你怎知道不是。”

“周家都是好人,不會做這樣陰詭的事。”

姜瑤不再說話。

方才有那麽一瞬,她想跟寶憶坦白自己和景子墨的事兒,她也同景子墨提過,父親關在大理寺,能不能讓他通融通融,進去見見父親,可景子墨百般為難,即便被姜瑤指着,也說斷不可能。

父親如今身上背着人命,案件還在查驗時,大理寺卿特意吩咐不允家眷探視。

可寶憶怎麽就能進去?

姜瑤扭頭,對上寶憶明亮的眼睛。

“你是不是喜歡他?”

“什麽?”姜寶憶攏着裏衣。

姜瑤坐起來,拉過她的手腕握住,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眼睛,問:“你如果喜歡周啓,可以跟我直說,其實我沒有那麽...”

“大姐姐,我有婚約了,我日後的夫君是遠洲哥哥,你忘了嗎?”姜寶憶詫異的看着她。

姜瑤忽然想起來,鲠在喉嚨裏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

盛夏時分,姜寶憶去了趟葉家。

葉太醫剛好到宮裏給貴人把脈,家裏只有葉遠洲在忙着煎藥。

青灰色瓦罐裏咕嘟咕嘟炖着味道濃郁的苦藥,只要遠遠聞了,便覺得好像喝了一大碗似的。

姜寶憶皺巴着小臉,葉遠洲見狀,笑:“跟你小時候一般,還是那麽不喜歡吃苦藥。”

“遠洲哥哥,你又搗鼓什麽藥呢?”姜寶憶不好意思的低頭,拿帕子遮住半張小臉,就連坐下後,身子也盡量往後靠。

“梳理肝氣,平順心火的。”

宮裏面的貴人大都脾氣大,火氣旺盛,夏日尤甚,接連診脈的幾位都因苦夏暴躁而生出疾病,症狀深淺不一,表征相似。

葉遠洲調制藥膳,現下做的便是藥引子,之後若哪個貴人有疾,便可在素日飲食中添加藥引,慢慢調理着,心火肝火也就能壓制緩解。

今兒義父進宮,為的便是劉太後生病。

劉家和西北大将軍的婚事定下後,劉太後不知怎的,病了一場。

倒是有小道消息傳出,說劉太後召見妹妹劉清秋,兩人見面後鬧了不痛快,翌日劉太後就病了。

姜寶憶拿團扇扇風,火苗簌簌燃燒,湯藥沸騰後滾出來的苦味更濃。

不多時,葉遠洲熬好藥,起身去往後院擱置好。

折返回來,見她小臉沾了點灰,便把手往衣裳上擦了擦,很是自然伸手給她抹去。

“另外一副方子還缺藥材,寶憶跟我一道兒去藥鋪看看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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