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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妹妹哪都好◎
宮中婢女內侍以及侍衛幾乎悉數重換, 除去常年侍奉幼帝的那幾位外,旁的都由內侍省仔細盤查過身份後再行歸檔,不過短短數日, 宮中便多了好些生面孔。
姜寶憶被兩個小宮女領着,一路從前朝走到後宮,天氣涼湛, 她如今穿了件雪青色氅衣, 裏面則是月牙白的長褙子, 毛茸茸的領口托着粉雕玉琢的小臉, 她微低着頭, 眼睛卻偷偷四下打量。
巍峨壯觀的宮牆下,是雕梁畫棟, 規整婀娜,屋檐上聳立着冷肅堅挺的屋脊獸, 懸挂的檐鈴被風吹出叮當的響聲。
若幹棵銀杏樹黃澄澄落了滿地,仿佛有股苦澀的香味。
正欲轉身往垂花門拐, 迎面瞥見來人。
瘦削且挺拔的身形,穿着件玄色鶴氅,烏黑的發梳理的一絲不茍,清隽的面上沁出一抹冷淡, 目光卻在望見寶憶的剎那, 稍有緩和。
“令...周大人。”想起在宮中,姜寶憶忙改了稱謂,福身說道。
周啓眉頭輕蹙, 嗯了聲, 便用眼神示意兩個小宮女退下。
他走在前面, 顧及着寶憶的步幅, 行走刻意放緩些。
今日讓寶憶進宮,為的是盤查宮廷賬簿,自劉太後入獄之後,由她把持的後宮便顯出纰漏,新晉女官一籌莫展,對着成箱的賬目帶領幾位女官沒日沒夜複核,可日常彙總委實繁瑣複雜,往往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是以,便将寶憶找來,與內侍省女官一同核查賬目。
只在前面走着,依稀能覺出身後人磨蹭的腳步。
周啓回頭,尚未開口,就聽寶憶小心翼翼問道:“周大人,遠洲哥哥和葉伯伯的醫術極好,不若便讓他們幫你瞧瞧眼睛,都說冬日時最适合養眼,等你眼睛好了,可以去賞梅花。那日大姐姐還說,護城河畔的梅樹是前朝時候便栽下的,有雪海宮粉,早玉蝶,杏梅,墨梅,還有好些個我都叫不出名字的。
你眼睛早點看好,便能早點去賞梅花,等冬日的第一場雪下來,想想那場景,定是極美的。”
寶憶說的不差,往年周啓都回去護城河畔賞梅,起先是平陰侯世子景子墨帶的頭,後周啓也習慣冬日落雪賞梅,便是他們同僚好友聚會的常地。
周啓等她,小姑娘睜着明亮的眼睛滿懷期待的望向他縛着白紗的眼睛。
“府裏請了大夫,便不勞兩位太醫搭手了。”
眨眼間,稱謂竟變換成“周大人”。
聽了分外刺耳。
姜寶憶小臉一熱,忍不住急急忙忙走到他跟前,仰着頭解釋:“你放心,葉伯伯和遠洲哥哥嘴很嚴,不會将你病情往外傳播,周大人....”
“好了,不要再說了。”
聽着叫人心煩。
女官看見來人,恭敬起身相拜。
之前便有人說,今日會來個厲害的角色,幫她們料理這些難纏的賬目,可沒成想,來的會是個小姑娘。
女官雖心裏猶疑,面上卻不敢顯露。
新帝坐穩江山,有大半是這位大理寺少卿的功勞。
宮裏人都知道他。
當年三元及第後,甘願放棄留在翰林院的官職,放棄有可能進入內閣的機會,轉而去往嚴苛枯燥的大理寺,更是在短短兩年內就升任大理寺少卿一職,為人果敢狠辣,聰穎睿智。
陳年冤案自打他上任後,翻案的件數是從前三倍。
她弓着身,引周啓與姜寶憶走到屏風後的木箱處,開口解釋:“本不想勞煩大人,可屬下們經歷半月之久,算來算去總有賬目缺損,屬下們分類彙總後,數目始終不對,遂只得麻煩周大人幫忙。”
周啓正要撿起一本,忽然想起自己的眼睛還未痊愈,便佯裝看不見,問:“寶憶,可有把握?”
姜寶憶點頭,覺察他看不到後,忙開口說道:“回大人,可以的。”
女官一愣,卻見小姑娘年紀不大,說話時神采奕奕很是讓人動容。
“需要多久。”
周啓摩挲着桌案站定,面朝寶憶。
這是一處妃嫔寝殿,後來荒僻便征用當做內侍省女官辦公用地,窗牖邊熏着淡淡的香,年久失修的大殿牆壁有所剝落。
姜寶憶仔細掃了遍箱籠,琢磨道:“兩個時辰吧。”
話一落,女官驚道:“兩個時辰?”
姜寶憶只以為自己慢了,遂絞着帕子一咬牙,柔聲道:“若很急,一個時辰也可以的。”
若非是周啓舉薦,衆女官還當此人是來攪局的。
從她開始閱覽,到她手中簌簌翻過的書頁,衆人看的目瞪口呆。
他們需要查看一晌午的本子,在她那只不過草草一掃,便放在旁邊,如是幾十卷,皆如此。
待快要一個時辰時,她将所有賬簿看完,提筆,寫出幾列數字,又合了個總和出來。
女官湊過身去一看,驚得連連倒吸,她算的數目,便是偏差後該有的數目。
“姑娘,為何我們加來算去總是差一些。”
姜寶憶想了想:“不如姐姐把你們核算過的賬目拿給我,我看一遍可好?”
總計六人,每人都做了記錄。
姜寶憶還是依着方才的看法,很快将六本賬簿悉數看完,合上後,腦中浮現出每一本該有的總和數和分類價目。
“其中有一本的賬目,前後計算的三次數目中,三次皆錯。”
六名女官面面相觑。
周啓為官期間,最擅洞察人心,故而在寶憶話音剛落之後,便将目光冷冽的移到對面六人。
饒是隔着白紗,仍能辨出其中一人身形晃了下,緊接着又強撐鎮定。
“在這幾類名目中,她算錯了數量和單價,故而合計彙總時,總數一直不對。”姜寶憶準确指出錯誤,并将內容拿給為首的女官查看。
她要做的都已經完畢,故而退到一旁站在周啓身後。
時間在慢慢過去。
而寂靜的宮殿內,空氣有着令人難以承受的焦灼壓迫。
站在人群中的女官拭了拭汗,無人看到她眼中流瀉而出的決絕狠意,正當女官要發問時,便見人群中的女官忽然沖了出來,右手快速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着周啓刺去。
姜寶憶來不及多想,她只知道,周啓是瞎的,看不見。
她将人往後一拉,慣性使然,自己反而暴露在女官視線中。
便見那柄匕首直直對準她的胸口,迅猛刺來。
那一瞬間,姜寶憶腦子裏是空白的。
什麽都沒想,卻清楚的知道,自己要死了。
而她還沒做好赴死的準備。
母親說過,何其遺憾沒有親眼看着她嫁人,沒有看她生兒育女,一生安樂。
她也想過,若母親還活着,她就早些嫁人,讓她看看自己,真的過得很好。
可眼下她都要死了,願望一定會落空的。
她驚慌地看着閃着冷光的匕首,在劍尖抵到衣裳的前一剎,小臂被人一把拽住,緊接着整個人被護在懷裏天旋地轉間,只聽啪嗒一聲脆響。
女官的匕首被周啓一腳踢飛,跌到地上後,門外護衛及時趕到,在她想要反撲之時,将其摁倒在地。
白紗墜落,露出一雙焦急狹長的眉眼。
周啓抱着她,唇在動。
姜寶憶晃了晃頭,什麽都沒聽到,眼前人不斷模糊重影,散開陣陣暈眩。
醒來後,才知道自己是被周啓抱着放在榻上的。
大夫看診完,開了養神的補藥。
方才那名女官已經被押解入獄,從前是劉太後分派到各宮的眼線,在劉太後下獄後,她僥幸逃過一劫,原想着瞞過最後一筆秘密,卻沒想還是被一個小姑娘發掘出來。
此中缺漏的錢銀款項,皆用作購買鐵器,此時就藏在京中某處宅院中,待伺機而動。
全完了。
前一刻,周啓已經着人包圍了那處,反抗者一律斬殺,留有活口的立時審訊。
此案正與前些日子發生的縱火案有關。
彼時多雨,京中卻屢次三番發生火災,細細查下去,卻總被人刻意截斷。
原就是這夥藏起來私造鐵器的暗衛。
劉相的家奴。
“姑娘還吃嗎?”小廚房做的酒釀丸子,上面撒了秋日新摘的桂花,小姑娘捧着碗喝得熱鬧。
姜寶憶擦了擦唇,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知是餓的還是吓得,總之暈倒那會兒她什麽都不知道了,等醒來聽女官說了發生的事,後怕之餘,更是慶幸自己命大。
“再要一小碗便好。”
喝完胃裏很暖。
女官見狀,又盛了一碗過來。
閑談中,說到周大人。
姜寶憶這才反應過來,周啓在她昏迷時去了大理寺,親自審問私造鐵器那夥人。
回姜家時,坐的是周家馬車。
行駛到半路,忽聽車外有聲暗啞粗粝的呼叫。
她撩開簾子,探出腦袋。
冷風呼嘯的街巷裏,有個穿着破爛身形佝偻的仆婦,一瘸一拐走着,她行走艱難,兩條幹瘦的腿仿佛能被風吹斷一般。
破布裹着的臉,只露出一雙昏黃渾濁的眼球。
她像在自言自語,聲音時而大時而小。
姜寶憶忽然認出來,這是在蘇州馄饨鋪子見過的老妪。
一陣強風吹過,老妪身子猶如破敗的枯葉,往後拉扯着晃動着,猝然摔倒。
姜寶憶叫停馬車,下去走近。
“婆婆,婆婆?”
她的聲音很快被風聲蓋住。
老妪翻着紅肉的手動了動,從地上擡起頭,露出那張幾乎看不出樣貌的臉來。
她忽然露出一個笑。
姜寶憶有些害怕,那笑容說不出什麽滋味,就像從地獄爬出來的厲鬼,笑的絕望而又凄厲。
她把手裏的暖爐遞過去,扶着老妪的胳膊站起來。
老妪低着頭,嗓子裏發出嗬嗬的類似風箱般的響動,她的手指摩挲着暖爐上的字。
“周”
含糊不清的吐字,姜寶憶疑惑地看着她。
老妪渾濁的眼球無法聚焦,眼眶裏如同幹枯的老井,忽然從幹涸的土地裏湧出一絲濕潤,又因這枯井太久沒有滋潤而很快消失不見。
她笑着,眼睛望着小姑娘的臉。
随後,踽踽獨行。
“婆婆,你去哪?”
老妪沒有回頭,踉跄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街巷盡頭。
一日寒過一日,入冬後,姜寶憶便鮮少出門。
只窩在碧蘅院與翠喜和餘嬷嬷繡花打趣講故事。
自從幼帝掌權,便将姜越調任到戶部任職。
雖說國庫不甚景氣,可誰都知道戶部是肥缺,故而舅母蘇氏又願意出門赴宴,尤其是去從前踩踐她的人面前。
換句話說,是找回顏面。
又因姜瑤和平陰侯世子的婚事定下,她如今出門的派頭,比之從前更為闊綽。
栖香閣和墨韻館的姑娘也相繼有人聞訊,倒是寶憶,自打與葉遠洲的婚事解除後,便再沒人上門問過。
顧姨娘去了,墨韻館的姜晗和姜蘭也有媒人打聽。
姜寶憶不着急,歪着腦袋枕着繡芙蓉花軟枕恹恹欲睡。
翠喜和餘嬷嬷忍不住小聲說道。
“到底咱們姑娘沒有親娘,李姨娘都能為了二姑娘,甘願低頭去春晖堂求夫人,拉下面子給二姑娘說親,顧姨娘雖沒了,可大人提了一嘴,夫人也就幫着議親,聽說看中了青州那邊通判的庶子,也是門不錯的婚事。”
先前蘇大人在青州任職,故而有些人脈。
蘇氏把墨韻館的姜晗和姜蘭分別說給青州兩戶人家,都是蘇大人提拔且關系不錯的人戶。
至于姜昭,雖說蘇氏與李姨娘有嫌隙,卻也将她許了門好親事,對方是蘇州富商之子,家中獨苗。
餘嬷嬷瞟了眼已然入睡的寶憶,低聲笑道:“你怕是沒看明白。”
翠喜不解:“沒明白什麽?”
“咱們姑娘是有大福氣的人,想來婚事早就注定了,不用急,也不用夫人特意去求,你瞧着吧,日後姑娘要嫁的人,定是天之驕子,人中龍鳳。”
翠喜忍不住彎腰追問:“嬷嬷知道是誰了?”
餘嬷嬷故作神秘:“總有你知道那一日。”
姜瑤大婚之日前,姜寶憶陪她去成衣鋪子修改婚服,順道挑幾件首飾。
等姜瑤換衣裳的時候,就聽見有三三兩兩的女子在店外議論。
“那不是姜家的馬車嗎,姜瑤可真是命好,從前傳她與周家郎君天造地設,轉眼人家瞎了,就立時抱上平陰侯世子的大腿,偏那世子是個只看皮囊的,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若不然,憑她姜家能高攀上?”
“人家哪裏是命好,分明是會算計。”
“姐姐這話說的極對。”兩人笑着,像是故意讓寶憶聽到一般。
“姜瑤知道周家郎君瞎了,便把自己那個小表妹推給他,倒也合适,省的叫旁人說她無情無義。”
姜寶憶攥着拳頭,氣沖沖走出去。
明媚的小臉滿是怒氣,她望着那兩個有恃無恐的女子,不卑不亢道:“胡亂編排別人是非,便是你們這種人的品行?
明明是嫉妒我大姐姐的樣貌,非要說的這般拐彎抹角。”
“你!”被戳中心思,其中一人惱怒地瞪着她。
寶憶繼續說道:“比不上我大姐姐,便要惡語中傷,想來兩位姑娘的教養令人堪憂。”
“胡說什麽你!”另一人一甩袖子,上前就要動手。
姜寶憶還未躲避,身後閃過一道風,不由分說抓住那人的發髻往下一按:“敢打我的人,你簡直不要命了!”
姜瑤撸起袖子拽着她頭發用力一薅,那人疼的直叫喚。
另外站着那個吓得小臉慘白,伸手“你你你...”的說不出句完整話。
“背後說我壞話,怎麽不當面說呢,我長得好看礙你眼了?勾搭你的人了?還是阻了你的姻緣了?
明明自己醜,還得把原因歸結到我身上,沒臉沒皮的貨,別以為我不敢動手,你再說一句試試!”
兩人被姜瑤的架勢吓得哪裏敢還嘴。
便聽見後面傳來一陣笑聲,姜瑤順勢看去。
忽然就松開手來。
“你怎麽來了。”
姜寶憶福了福身,小聲喚:“姐夫。”
景子墨哈哈大笑。
權當看不見姜瑤的跋扈,掏出銀子放到櫃上,又主動将成衣抱起,跟上前說道:“沒想到竟能看見我娘子如此潑辣的一面,果真叫人另眼相看。”
姜瑤啐了句,臉紅的通透。
姜寶憶便慢慢悠悠跟着,忽聽景子墨回頭道:“五姑娘,你沒去看周大人嗎?”
姜寶憶擡頭,愣愣道:“他怎麽了?”
入冬後,姜寶憶有些日子沒見周啓,冷不丁被景子墨一問,只以為他出了什麽事,人就跟着着急起來。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大人染了風寒,好幾日沒下床了。”
人走後,姜瑤瞪他。
景子墨滿意地笑:“想來我是要漲俸銀的。”
姜瑤嘆:“我這個妹妹哪都好,就是性子慢,急死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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