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四年 他大概也是有恨意的吧

京市的氣候不似雲城那般常年溫和, 四季溫度極為不穩。步入初春,和煦的太陽少了吝啬地冒了出來,可仿佛冬日裏那陣寒氣還是留戀地不舍得走, 氣溫照舊還是冷意凜凜。

随歌來京市四年, 每一年到這個時候總還是有些不習慣, 她不是個能抗凍的人, 四年前決定離開雲城的時候,京市不該是她最好的選擇。

可那時候,她還是義無反顧地來到了這個城市,還在這個胡同裏繼續開了家營生的紋身店。

這四年裏, 向偉峰不是沒來繼續找過她, 無外乎就是威脅要錢,那人骨子裏的貪婪和惰性終究是改不了。

起初她興許還想着抵抗, 可她又能做些什麽, 向偉峰照舊是她名義上的父親, 車禍的罪他受過了,和警察說他逼死母親?她又沒證據,旁人估計會以為是她有病胡扯,時間久了慢慢也沒了這個勁兒。

至于他能找上她,随歌并不覺得意外,畢竟向偉峰能在雲城找到她, 那在京市她也躲不了, 何況她也沒想躲。

甚至于她覺得安心不少,這人既然在這邊, 說明雲城那兒的人他的确安分地沒去再找麻煩,也算是好事。

南東胡同不算京市有名的胡同巷子,甚至地理位置要偏市區遠多了, 可畢竟是大城市,就連這種地方依舊是熱意喧鬧,各形各色的鋪子都在這條巷子裏營着,甚至到了晚上也久鬧不歇。

随歌坐在開着暖氣的鋪子裏,閑下來的時候就愛盯着看來往門口的各樣身影,時不時地會站起來像是故意給自己找活兒幹地擦擦自己那套工具。

吸附在門上的木質小風鈴感應到有客人的進入機靈地甩了甩下面墜着的小尾巴,發出一陣輕穩的響聲。

下一秒随歌便聽見了十分熟悉的男生的聲音。

“你好,這裏可以洗紋身嗎?”

驀然間像是心髒被錘了一下,她面色緊張又驚慌地轉過了身子。

來人是個身形高壯的年輕男生,穿着薄棉服,露出來的皮膚是健康的麥色,此時眼神帶着疑問正看向她開口詢問。

看見後,随歌慌亂的臉色明顯掩了下去,果然是她聽錯了。

也對,那個人皮膚是冷白的,進店也不會這麽生疏地喊着你好,多是不等她發覺反應過來就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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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清是什麽感覺,不知道是因為聽錯聲音的失落多還是慶幸不是那個人的心情更多些,總歸不是太好受。

站着的男生沒聽到她的回答,接着又問了一句。

随歌忙走了過來,壓下心裏的情緒,淡笑着回應道:“洗紋身是可以的。”

把人引着坐到了位置上,她先是給自己做好了清潔和消毒才跟着坐到了儀器前。

“要洗哪裏的紋身?”

和平常一樣,随歌照舊問着不可少的問題。

接着便看見男生伸出了手指,恣意的一長串字橫刺在整個無名指上,占據了大半的皮膚表面。

随歌眉間輕皺,有些微微驚訝,倒也不是沒見過紋在手指上的刺青,只不過從她手上紋過的還是很少。

就算不是專業的也都知道,手指處的角質層是最薄的,皮膚的疼痛感也極其強烈,再加上十指連心,對疼痛不是很敏感的人也會很難忍。

面前的男生既然當初能狠下心紋在這裏,想來洗掉也是決定好的了,不過出于考慮,随歌還是繼續問了句:“确定要洗嗎?這個部位的紋身洗掉是很疼的。”

興許是看出了随歌的疑慮,男生突然扯了扯笑,像是自嘲又帶着不甘道:

“疼也得忍着,要怪就怪戀愛的時候太沖動,把前女友的名字紋了上去,還是在這種顯眼的地方。現在人家要結婚了,我還帶着這紋身算什麽,再說了,我以後總歸也是要結婚的,未來女朋友看見了不好。”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面前人是在嘲弄着自己的不堪,可随歌卻覺得跟着不好受了起來。

想起來,她還欠了那人的一個紋身。

她慶幸分別時她沒沖動地真的随那人的願紋上那個“随”字,若是真的紋了,這個時候,他興許是會像眼前的男生這般又恨又後悔,甚至還要深些。

可男生的最後一句話卻終是戳到了她的心窩子,她不愛聽這話,可又不得不去承認,那也是必然的。

覃朝往後的日子裏總是也會找到另一個“人”,唯一不一樣的大概就是他不用去受着那洗掉紋身的痛。

已經過去四年的時間了,随歌還是時不時地會被勾起來和那人有關的事情,仿佛像是刻在她記憶裏最牢固的回憶,忘不得。

随歌沒再繼續問些什麽,只是對着男生說了句別動,便開始做起了清潔工作。

激光是最快捷和有效的去紋身方法,伴随着激光掠過手指上的紋身,穿透過薄薄的皮膚表面直至到達深層。

一陣滋滋的聲音沒維持多久,色素顆粒逐漸被擊碎,手指上顏色也消失不見。就像是再美好的回憶和痛恨伴随着也一并毫不猶豫地被抛去,剩下的只是經久的刺疼和紅腫。

甚至不過兩周,紅腫也會消退,一切回到原來的樣子,這段經歷再也不會被提起。

在激光去除的過程中,面前的男生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指,親眼見着那字一點一點被消除,卻在最後快要結束的時候扭過去了頭,眼角微泛起的紅意不小心被随歌看了去。

她自然不會真的去以為僅僅是因為疼痛難忍而讓他這般。

“你們做這行的應該見多了我這種的,是挺可笑的吧。”

男生忽然張口笑道。

戀愛的時候情侶兩人甜蜜地紋了自以為很有意義的象征,可等到了散夥的時候,一個人來洗紋身的時候就又是如此狼狽和難堪。

随歌拿着棉簽擦着藥,聽見這話微微頓住,一會兒便又自然地繼續,語氣認真道:“沒什麽可笑的。”

男生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認真地回答,有些尴尬地圓了一句:“也對,見多了也就不覺得可笑了。”

随歌卻沒像他想得那樣順着接下去,反倒是解釋了句:“不是。”

“在一起的時候沒人會去想着分開。”

當初的她不也是一樣,怎麽舍得想分開。

面前人有些微微訝異,看着眼前穿着暗調旗袍低盤着頭發的老板娘,明明說話的語氣帶着輕柔,可他忽然就是,她好像說得一點也沒錯。

随歌給男生裝了塗抹的藥,囑咐了注意事項,便處理好了一切。

男生離開店鋪前,眼神有些沉戀地看着手指呆滞了一會兒,随即又斷然地收回了視線,對着随歌鄭重地說了句:“謝謝,處理的技術很好。”

聽起來像是有些無厘頭,可随歌卻知道他想說的意思。

男生離開後,鋪子裏再次安靜了下來,随歌清洗擺放好了工具便閑了下來,剛才經過那後,她還算能按捺住的情緒這會兒一股腦地充斥了出來,心裏煩亂不堪。

像是故意要做出點什麽,屋裏那個垃圾堪堪覆蓋個底面的垃圾桶被她拎了起來,硬是要出去丢了。

可剛出了門便被鄰店裏熱情的英姐給喊住了。

英姐正坐在自家店門口悠閑地磕着瓜子,看見随歌出來,急忙操着一口地道的京市味兒喊道“诶诶,小随不忙了,快來這兒陪姐唠會嗑兒。”

随歌本來是沒這個想法的,可這會兒正好也想找點事幹,再加上和英姐也熟悉,架不住她的熱情,便走了過去。

英姐抓了一把瓜子就往她手裏塞,嘴裏不忘道:“來點,好嗑。”

随歌慌亂地捧着,拒絕的話也沒機會說出口。

緊接着便聽見英姐問了句:“小随來這兒有四年了吧。”

她抓着瓜子,點頭回應:“是,四年了。”

“怎麽樣,還适應不,喜歡這兒嗎?”

英姐盯着她,熱情地讓她有些招架不住,連忙回應:“這兒挺好的,都适應。”

“那就好,那就好。”

英姐連聲應好,還點了點頭。

随歌以為就是普通的挑起話茬子,也沒仔細想,下一秒便聽見面前人直接道:

“姐有個弟弟,京市本地人,和你年齡差不多,相貌也不錯,小随是沒男朋友吧,姐想着給你介紹一下,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嘛。”

随歌吃着瓜子猛地被嗆着,連聲咳了兩下,臉色直接泛起來了紅意。

英姐以為她這是臉皮薄,聽這話不好意思,擺了擺手解釋道:“這有什麽,別害羞,多正常的事兒。”

随歌緩了緩,感覺好多了才開口:“不是,我不是害羞。”

“不過這事急不來,英姐費心了。”

她到底是沒這個心思,委婉地出聲拒絕。

可英姐不贊同,急着勸說:“急不來是一回事兒,可你們處處也不是壞事,說不定就合适了,不是姐亂吹家裏人,姐那弟弟人是真好,要不姐也不跟你提了。”

随歌不想拂了她的面子,可也實在接受不了這好意,啓唇道:“英姐好意我知道了,可确實還沒這個想法。”

“怎麽能沒這個想法呢,得想想,聽姐一句,見一見,不行了咱就不要他。”

英姐絲毫不給她回絕的餘地,苦口婆心地頗有說到她同意的架勢。

随歌慣是不會應對這種場面,以前在雲城林奶奶要撮合的時候她也是這樣不知道如何處理。

正當她不知道說些什麽的時候,後身傳來的一陣熟悉的話音進了耳朵。

“正好我也還單着,英姐要是有好的人選,給我也說說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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