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變故 他的阿随會不會怪他

蒼峋山的勘測項目自十幾年前被擱置至此, 雪深勘測、重力勘測的數據遺留空白,除卻危險的原因,更值得的是這條路始終都要有人去走完。

從踏上蒼峋山的那一刻, 十幾年間的物是人非, 覃朝自認背負的不僅僅是完成母親夙願的迫切, 更是身為測繪人必須肩負的使命感和責任感。

兩個月以來, 低溫高反寒凍,零下三到四十度的氣溫,身上背着三腳架,陷進深雪裏的腳印是測繪一隊的常态。

又可以說不過是沿着十幾年前那一隊走過的痕跡再次被加重罷了。

咯吱咯吱的聲音從腳下傳來, 陷進雪的深度足足能到腳踝, 縱使是穿着厚重的防凍服,卻又更像是直接暴露接觸的麻木。

夾雜在烈風中的幾個隊員, 從遙遠高陡的山體上看來, 堪堪成了一個若有若無的小黑點。

高山雪地上搭建的臨時營地, 橙色的帳篷被吹得呼呼顫抖,趙工和老胡坐着,臉上的表情皺成一團,這段時間下來被紫外線強烈照射的皮膚像是蒙上了一層黑灰般暗沉。

老胡盯着遠處的人,眼睛被風吹得有些睜不開,低着聲音道:“我去替一下小覃。”

趙工沒吭聲, 伸手攔了一下。

“怎麽?”

老胡半起身皺着眉疑問。

趙工的視線一直落在平地上拉着雪深雷達儀器測試的人身上, 沉聲道:“你覺得你能替下來?”

老胡聽完這話,半天沒出聲, 一會兒便像是妥協般地坐了下來,啧聲無奈。

“小覃倒是實誠,話不多, 碰上活兒什麽都壓在自己身上,有你那股子勁兒了,也難怪當初嚴老頭極力推薦他這兩個學生了,說真的,實在。”

嚴青雖說人在雲城,可這測繪圈子本就不大,和老胡幾個人本就認識,只不過是混在行業不同的方向上罷了。

趙工沉着眸子,突然說了句:“他那股勁兒可比我的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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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聽見這話有一瞬間還以為是風太大自己漏聽了什麽,可看了看身旁人認真的表情,倒覺得自己真是沒聽錯。

趙工這個人看着好說話和和氣氣的,一碰上和工作沾邊的嚴格得不行,共事這麽些年下來,老胡極少聽見能從他嘴裏這麽毫不猶豫地誇贊一個人,更別說還是個剛才研究院的資歷不深的新人了。

老胡又轉頭瞥了瞥遠處,眼裏帶着深思,語氣輕松:“也是。”

說來是新人,林年也好,覃朝也好,當初選拔蒼峋山勘測入隊隊員的時候,這兩個人能層層突破,被選進來怎麽看也都不是什麽簡單的人。

不管是雪深測試亦或是重力測試,自然環境好的條件下,似乎并非什麽難事,只是換在了蒼峋山,這件看起來不算艱難的項目,碰上惡劣的環境便變得異常困難,技術上難題永遠都是制約的最主要瓶頸。

先是在準備期間的各種測試,再到置于現實條件下的無數次測試,雪深雷達儀器的信號調試也終于順利完成。

而那一天也算真正意義上面臨最大挑戰的開始,勇攀高峰帶來的結果要麽是完成的勝利,要麽,是從頭再來的失敗。

老胡留在營地裏和幾個隊員負責山下的測量儀器,趙工帶着剩餘的隊員和儀器設備,裹着厚厚的防凍服,一隊中的幾個隊員再次深入了探尋蒼峋魅力最近的距離。

蒼峋山的高度足足大約五千米,攀登陡峭的斜坡吃力又極為險惡,即使有專業的繩索牽拉着也難免不讓人心悸。

覃朝身後背着鼓鼓的設備,露出來的鼻尖被凍得發紫,間隙間不忘去關注身邊人的動靜。

不知道是因為越來越高的原因,林年只覺得自己的呼吸愈發沉重,明明在選拔測試的時候,他的高原适應度很高,可在這個時候,連帶着頭腦都發懵。

覃朝是離他最近的一個人,似乎是注意到了什麽,厲聲透着防護罩悶悶地傳了出來:“林年!”

林年不受控制地迷神間聽見了身旁人的聲音,眼皮強撐着看了一眼盯着他的覃朝,深深地喘了口氣,手上的動作也越發攥緊。

“自己看看下面,堅持不住也得給我抓緊了。”

覃朝眸子深谙,不加掩飾地狠厲和斥責砸了過來。

山體的坡度在松動繩索的牽引下後果不過就是滑下去,至于是否能有生還的機會全憑造化,說是萬丈深淵也不為過。

林年手上的力道下意識地再次收了收,腦子裏的那根弦被覃朝的視線帶着強硬地再次繃緊了起來,沉重地往上邁着腳步,後身處的一切不留給自己機會去得知。

覃朝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牽着繩索的身體不動聲色地往林年那邊靠了靠,潛立在浩闊的雪山間,離得最近的兩個小黑影一前一後。

到達事先确定好的勘測點的時候,不知道已經是過去了多長時間。

高頂正處在接近平流層的界域,風級幾乎可以達到十級左右,再加上含氧量少的原因,裝設儀器的工作也尤為艱難。

高處的風力強勁,幾個隊員間裝設儀器的位置分散,交流全靠對着嘶吼的對講機,甚至于對講機裏的聲音也斷斷續續。

山下老胡詢問的聲音傳過來,覃朝掏出懷裏的表,嘴裏沉聲彙報:“時刻十四時二十四分,風級十,測繪一隊順利登頂。”

“裝設儀器準備勘測工作。”

對講機那頭聲音壓着說不出的沉穩,隔着幾千米的高度按照着本該有的順序。

趙工帶着隊員安設峰頂測量的儀器,覃朝負責主要儀器站标的裝設。

有了先前的測試,通過站标內的GPS天線,高頻電磁波傳感器和核心的反射棱鏡,與山下隊員的儀器對準,對于整個勘測過程而言,一切便是迎刃而解。

覃朝手上的手套被摘了下來,直插式的站标支撐杆需要埋進極深的深度,零下四十多度的氣溫,暴露在冷氣流裏被凍得僵硬發紫的手沒了知覺麻木地拿着冰冷的儀器動作。

過了大概有二十分鐘,整個儀器裝設完畢。

其餘的隊員也同時走了過來,覃朝眸子暗深地看着裝置起完成的站标,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沒了聲音,拿起對講機的那一刻,仿佛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靜。

“站标正常。”

面臨成功的最後一步便是等待山下的隊員将山下的測量儀器與站标對齊,通過交彙點在站标反射棱鏡上打出的激光,以及信號間的接收,一切未知的數據終将在那個時候得到宣告。

廣袤的雪山上,懷揣着無盡期待和激動的心情,測繪人背負着十幾年來的使命感也将得到承付。

老胡的聲音隐隐透着難以掩飾的激動,适時地響了起來:

“信號接收正常,數據正常,一切正常。”

對講機裏發出遠隔的聲音在呼嘯的風中無比滲然和暢意,那一瞬間,那幾句話似乎道盡了釋然。

幾位隊員歡呼雀躍,難掩興奮,就連趙工也跟着展笑,朝着對講機那頭嘶吼。

嘩然間,覃朝站在萬丈的峰間,周圍皆是皚皚雪層,深深遠見不到頭。

被沖擊上頭的思緒在那個時候,下意識的念頭竟是對着潛藏無數測繪人夢想和初心的地方說上一句感謝。

是來自互相成就的感謝,見證蒼峋山神秘的魅力,圓夢測繪人腳步的丈量,亦是面對着盡數守在這高雪山峰間永駐的測繪人。

十幾年前的數據空白在這一天得到伊始的塗抹填補,于覃朝而言,那是完成母親夙願的一夕,更是他這麽些年堅持下來初心使命的開端,也是遠在京市那個人的期願。

“十五時零一分,測繪科學研究院蒼峋山勘測項目順利實行,第一見證人:測繪一大隊。”

萬丈雪山間響徹成就的聲音。

一切穩定從峰頂下去的時候,和上來不同的是,少了攀登的艱難,反倒增添了陡坡速度的危險性。

繩索的牽拉控制下行的速度,腳下的路似乎更加需要步步謹慎。

覃朝走在最前面,身後跟的是一衆隊員。

隐約間熟悉的聲音傳來,和山體滑波前兆不同,這次的聲音似乎更為響徹,被強勁的風帶着的積雪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正往下滑落。

覃朝眼神猛戾,意識到了危險,當下拿着對講機言簡意赅地說明了情況,山下的老胡也迅速地接收到了。

其餘的人跟着發覺,高山的積雪下滑,伴随着明顯的隆隆聲,和十幾年前一樣,除了雪崩再想不到其他。

趙工急忙扯着聲音穩神提醒應對措施,有過專門的應對訓練,隊員們不至于慌亂無神。

只是這次的雪崩趨勢愈發迅猛,覃朝幫着疏散引導着幾個隊員的動作就算再迅速,終究贏不過所謂“白色死神”的威脅。

十幾年前覃母和那時候的隊員發生的意外再次重演,在猛烈的白色接連砸下來的時候,覃朝唯一的念頭竟是如若在這場意外中的結果更是和十幾年前一樣。

他想,那個說好在京市等着他的人會不會傷心難過,又或者他的阿随會不會怪他,這次是他沒能如約。

覃朝手裏的對講機終是沒了聲音,山下的人再沒能接受到任何的話語信息,一切似乎又在這樣的掩埋間歸于平靜。

一如十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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