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不必讨好

葉猶清沒有起身, 而是躺在原地,手臂也沒有拿開。

辭柯從未在她面前展現出平靜而安逸的模樣,實際上, 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曾, 睡顏清淡, 像個孩童。

所以她不是很想将她吵醒。

晨光熹微,有形狀的光影從窗外透過, 旋轉着灑在床角,葉猶清淡淡看着這光影慢慢上移,待它移到辭柯腿上的時候, 身旁的女子終于動了動, 睜開了眼。

那雙眼還不是那麽清明,帶着初醒的慵懶, 随後,她才像意識到了自己在何處,猛地扭過頭來, 似乎要看看葉猶清是不是還在夢中。

“早。”葉猶清沖她揮了揮空着的手。

辭柯身體下意識彈起,裙擺在晨光中劃出弧度, 又随着晶晶點點的灰塵垂下。

原本滿當當的臂彎忽然空了許多,葉猶清把手收回來, 用另一只手按摩酸麻的部位, 頭也殘留着餘痛,令她的容顏憔悴了不少。

沒想到已經過去這麽久,這具身體才将回憶給她, 葉猶清揉着太陽穴, 起身時, 發現瓷枕上殘留着不少發絲。

可見昨日自己的慘狀, 葉猶清翻身下床,走出內室,琴心還坐在餐桌旁,用手撐着頭顱,聽見動靜後,這才睜開眼,推開椅子起身。

“大姑娘,您身子如何?”琴心幾步上前,十分擔憂,“我去請大夫來。”

“無妨,只是頭痛。”葉猶清道,“不必張揚,也別讓我娘知曉。”

琴心雖然擔心,卻也只能應了,随後手忙腳亂地去端洗漱用的熱水,誰知卻被另一雙手搶了先,辭柯比她動作快許多,卻也不顯慌張,穩穩将熱水端來。

“大姑娘。”辭柯說着,蓮步輕移,将水盆放在葉猶清面前,她眼睛低垂着,做出一副恭敬模樣,溫好手帕,遞給葉猶清。

她比琴心要周到許多,看得琴心在一旁空着手生悶氣。

葉猶清卻有些不習慣被人這麽伺候,她讪笑兩聲,從辭柯手裏接過帕子,将臉擦幹淨,又漱了口,琴心急忙上前收回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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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心正要去取今日穿的衣裳,卻見辭柯已經袅袅從內室走出,手裏抖開一件淡藍色的長褙襦裙,淡然越過琴心。

葉猶清眼看着辭柯展開裙擺,像是環抱她一樣将裙子圍在她腰間,好看的腰背微微弓着,熟練的奴婢的姿态,卻讓葉猶清看着心中一酸。

而原本卑躬屈膝的姿态,被辭柯做出來,就多了幾分風情。

葉猶清走神的半刻,辭柯已經替她穿好了衣裙,此時正慢慢伏低,跪在她腳邊,替她換靴,那雙瑩白色的柔荑碰到腳背的一剎那,葉猶清忽然渾身一個激靈,後退了一步。

辭柯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急忙擡頭,潤澤的櫻唇緊抿,像是被吓住了一般。

葉猶清一言不發地低頭,自己将靴子穿好,随後倏地蹲下,和跪着的辭柯保持平視。

對面那雙脈脈的眼睛,閃過一絲不解。

葉猶清忽然不知怎麽開口,她猶豫了半晌,才開口:“辭柯,我……”

“你不想碰到我?”辭柯卻忽然開口,她慢慢将手收回,唇角動了動,“奴婢遵命。”

看着那身體在慢慢後退,葉猶清簡直無奈至極,她忽的伸手抓住辭柯的手腕,将她強迫性地拉回自己面前。

“我并非不想碰到你,但是你不必如此,做小伏低。”葉猶清掙紮了一會兒才将最後那個詞說出來,果然,辭柯的眼神因為它而生出一絲悲怆。

她忽然甩開葉猶清的手,道:“奴婢都是如此,我以為大姑娘早該習慣了。”

“琴心從來不會如此。”葉猶清依舊保持着半蹲的姿态,眼神溫和又認真,“你不是奴隸,去他的,本來就不該有奴隸。”葉猶清罵道。

或許是因為看了原主的回憶,所以她如今對待辭柯,怎麽也生不出氣來。

辭柯看着自己被她控制着動彈不得的手,聲音低柔而悅耳:“騙子。”

葉猶清已不知如何開口,索性嚴厲了語氣:“至少在我這裏,你不需要,我收留你,你可以幫我做事,但不必這樣讨好我。”

“尤其,強迫自己。”葉猶清又說。

她能看到辭柯的身體僵直了一瞬,于是心想自己猜的沒錯。

她醒來後便在懷疑,既然辭柯和原主有着那樣的糾葛,那辭柯又是為何能夠忍受這些來接近她,既憎恨又要接近,得需要多強大的內心。

如今看來,或許是真的走投無路,而自己又是唯一幫過她的救命稻草了吧。

至于另一層原因,她沒想到,也想不到。

“好了,起來吧。”葉猶清輕快地站起身,又伸手将辭柯扶起,有意沒有去看辭柯探究的眼神。

她不知道怎麽讓辭柯改變對她的這種态度,畢竟原主對于辭柯來說,是一塊複雜而餘痛連連的傷口。

但她又不能對着一個古代人光明正大地說,你好,我是個穿越者。

想想就離譜。

“琴心,這時候我娘應當醒了,你去瞧瞧她,把熬好的藥端過去。”葉猶清拿過一把篦子,一邊麻利地梳着長發,一邊吩咐着,走向門外。

“是,大姑娘。等會兒我再來替您研墨。”琴心點頭回答。

“不用了。”葉猶清開口,将琴心的腳步打斷,“你安心照顧大夫人就好,這裏有辭柯。”

琴心站在原地,圓眼睛看一眼辭柯,又看一眼葉猶清,神情逐漸委屈,忽然低低地哦了一聲,轉身跑了。

葉猶清看着琴心大步跑出門,有些不明所以:“她是怎麽了?”

辭柯眼神柔柔落在琴心離去的方向,唇角難以察覺地勾起,魅聲道:“奴婢不知。”

用過早膳後,葉猶清就一頭紮進了書房,原本空蕩蕩的地方如今已經被她填滿,地上到處丢着畫着奇怪草圖的紙張,還有一些散亂的書,堆成了幾座小山。

辭柯在門口停了半晌,才擡腳進去,看着葉猶清淌水一樣用腳撥開這些東西,硬是給自己開辟出了一條路來。

辭柯的臉不由得黑了一黑,踮着腳尖跟在她身後,小心着不踩到那些書。

“墨在……”葉猶清摸着下巴想了好一會兒,才翻開另一座“小山”,從中翻出還未幹涸的硯臺和墨條,小心遞給辭柯,這才拉過椅子坐下。

辭柯眯着眼睛打量葉猶清,神情淡漠的女子在腌臜的書房奮筆疾書,怎麽看怎麽怪異,又似乎出奇得和諧。

她一言不發地低頭磨起了墨,眼神卻又忍不住落在了葉猶清握筆的姿勢上,不像旁人那樣拿筆,反而将手指扭成一團,這才能寫得舒服。

而且那字跡,也實在是慘不忍睹,墨團一塊大一塊小,有的幾乎洇成了一片。

她記得葉猶清的學問雖只是個識字的水平,但是字卻還被季太傅誇過幾次,不會醜成這般。

“策劃案。”她默念着葉猶清寫出的從未聽過的詞,陷入思忖。

過了半個時辰,葉猶清不再亂寫亂畫,而是低頭讀起了《齊律》,她便也不需要再磨墨,最終還是看不下去,低頭收拾起了仿佛被掃蕩過的書房。

不知不覺中,太陽已經升上頭頂,屋中悶熱起來,葉猶清這才将書放下,伸了個懶腰,再擡眼時,伸出的手停在了頭頂。

原本亂得不成樣子的書房,此時已幹淨了許多,所有的紙張都被疊起來放在桌上或是渣鬥中,書卷也被整齊壘好,一些放回了書架,而被她做過标注的,則放在腳邊。

“辭柯?”葉猶清慢慢起身,輕聲道,無人回應。

她蹑手蹑腳走過書格,在屏風後找到了辭柯,她正抱着最後一摞書,半坐在一處矮幾旁,頭擱在牆上,睡得正熟。

想必是整理得太累,這才睡着了。

又或是昨晚被她抱了太久,很少入眠,葉猶清忽然有些歉意,解下外衣,想給她披上。

衣擺扇出的風吹動書頁,嘩嘩兩聲後,辭柯忽然睜眼,葉猶清正拎着衣襟舉到她面前,此時不由一愣。

随後輕咳了一聲,雙手在頭頂轉了個圈,将外衣又穿了回去,後退道:“書房有些亂,辛苦了。”

辭柯的眼神落在外衣上,又落在葉猶清的手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只見眼下湧起一絲紅潤。

葉猶清走到趙卿柔的堂屋時,心中的尴尬還未完全消散,裝着鎮靜坐在了趙卿柔身邊。

趙卿柔的身體如今不算好也不算不好,只是比起往日有生氣了許多,她看着葉猶清坐下,将溫熱的手放在葉猶清額頭:“清兒,臉色怎的如此差?”

“就是昨夜吹了些風,有些頭痛罷了。”葉猶清笑得溫柔,将她手握住。

“聽琴心說,你帶回了周家的姑娘?”趙卿柔問。

葉猶清颔首,本以為趙卿柔會反對,正想解釋,卻聽得一聲嘆息。

“那姑娘不容易,幫幫她也是好的。”趙卿柔低垂着眼,眼眶微紅。

葉猶清放心了些,正想說什麽,正巧門打開,辭柯和琴心各自端着一些菜走進,一一擺了滿桌,其中有幾道,讓葉猶清心弦一跳。

是在夢裏,辭柯給原主做的那幾樣,炙羊肉、螃蟹釀橙和一道魚湯。

“娘,我忽然想起昨日又給你抓了一味外用藥,須得午時熱敷頭部,琴心,去。”葉猶清忽然開口。

待疑惑不解的琴心帶着趙卿柔離開,葉猶清才擡頭,對上了辭柯的視線,許是她的神色有些嚴肅,讓辭柯不由低頭。

“我記得大姑娘往日愛吃這些……”

“不。”葉猶清開口,神色又溫和下來,輕聲細語道,“我從不吃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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