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她怕

牙疼?葉猶清松了口氣的同時, 伸手拉了張椅子,示意她坐下。

女子聽話地落座,眉頭蹙着, 手掌捏緊桌面。

“張嘴。”葉猶清說着,伸手勾着辭柯的下巴, 示意她擡頭, 同時道, “裴姑娘,勞煩遞一盞燈。”

一旁的裴寧被徹底地晾在了一旁,她翹着長腿,抱着雙臂, 鳳目瞧着二人,神色複雜。

最後像是認命一般, 頗為不情願地搖晃雙肩起身,在窗邊拿了個燭臺,遞到葉猶清手邊。

“小官人倒是雨露均沾。”裴寧笑着哼了一聲。

葉猶清回頭看了她一眼,用鼻孔嘆了口氣, 将燭火移到辭柯身旁, 照亮了她的眉眼, 距離有些近,辭柯身上的脂粉香不斷湧進鼻腔。

女子張着櫻唇, 貝齒方方正正, 排成齊整的一排,同紅潤的唇搭配得甚是好看,唇上沾了一些方才的糖屑。

葉猶清忽覺的體內湧起一陣奇怪的感覺, 竟令她不由自主想湊近。

她慌忙閉眼, 再張目, 便将那感覺壓了下去。

葉猶清伸手拿過桌上的銅勺,伸進辭柯口中,将那顆明顯有個小坑的牙推了推,女子頓時後仰,極低地嗯了一聲。

那聲音帶着鼻音,很是好聽。

“果然長了齲齒,我不該給你那麽多糖吃。”葉猶清搖了搖頭,直起腰背來,二人間距離頓時拉遠。

“我喜歡吃。”辭柯舔了舔那顆牙,聲音輕柔。

葉猶清責備地看她一眼,将裝着糖果子的盤子推遠了些,這才又轉身坐回了座位。

小插曲結束,她也不想再裝,沖着正抱着手臂看戲似的裴寧道:“裴姑娘,你應當知曉我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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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指向一旁的椅子。

裴寧眉毛揚了揚,似乎對她的開門見山有些意外,随後落座,用手撐着下巴,湊近去瞧葉猶清。

“國公府的大姑娘,身份何等尊貴,不在閨房享樂卻屈尊來我風塵女子之地,只是為了那入不敷出的破爛鋪子?”她翹着蘭花指,捏了一枚茶糕,放在舌尖上。

“是,也不是。”葉猶清慢條斯理道,她轉身打量起來屋中裝潢,确是市井氣息,不算幹淨,也不算雅致,來的人斷然魚龍混雜。

裴寧這樣的性子,雖然在這種場所吃得開,但也不會少受欺負。

似乎看出了葉猶清的意思,裴寧笑容冷了些。

“姑娘生得高雅,而我生于風塵,睜眼便是翠紅樓,也在此處待了一晃二十年,我不知姑娘要我什麽,只想說無論什麽,您走眼了。”裴寧說。

“往後歲月,你還想一直待在此處麽?”葉猶清平靜地說。

她清晰看見裴寧的笑出現一絲裂痕。

“裴姑娘既然有心自己開店,便證明姑娘不願久居于風塵,你別誤會,我沒有惡意。不過是需要人合作,也不願看人材埋沒。”

“人材?”裴寧忽然嗤笑,“我不過一介女子,彈彈曲兒賣賣笑,博人一樂,算什麽人材?”

葉猶清嘆了口氣,她知道裴寧難以說動,但既然她往後有那樣成就,便證明她有那樣的心氣兒。

亂世女子如浮萍,只是如今這心氣兒,被命運和時代裹挾。

“姑娘或許不信我,但不會不信銀子罷。”葉猶清說着,遞給裴寧一個信封,裴寧狐疑接過,往裏看去,鳳目頓時睜得滾圓。

“這是收我鋪子的錢?”她頓了頓,問。

“不,是支持你成事的錢,這些你可随意支配,離開京城,采買人手店鋪,具體的事宜都寫在信裏。待你一切籌備完畢,傳消息給我,我會派人查看,并送去菜譜。”

“此處。”葉猶清又拿出兩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張,“簽字畫押,你我以雇傭相算,報酬為分店分成。”

裴寧似乎一時難以接受這樣的消息,将那信封中的東西讀了足有一炷香的時辰,才緩緩開口。

“姑娘你……為何信我?”

“許是覺得裴姑娘投緣,還有相信你是個生意人,生意人都知道如何獲益最大,如何穩賺不賠。”葉猶清溫聲道。

對于商人,再誠信的保證都不如給足了報酬,來得拉攏人心。

“姑娘考慮考慮。”葉猶清沒有逼她給個答案,而是說着起身,往門邊走去,辭柯跟在她身後。

“對了,若是考慮清楚,便到金陵齋去尋那裏的掌櫃,随後收拾收拾,便可以動身了。”葉猶清說完,開門出去。

裴寧仍坐在桌旁,低頭看着那信紙。

門關合,周圍頓時又是吵鬧之聲,那塗粉的白面男人還在樓下攬客,聲音喊得震天響。

“你為何會相信此人,不怕她拿着銀子逃了?還是你貴女做多了,不知那些個銀子于平民百姓來說,足夠吃上半輩子?”辭柯在她身後問。

“此人聰明,她會知道拿了銀子就逃和認真做事,兩樣的收獲是天壤之別。你便當我是在賭,反正就算賭輸了,也只損失些銀子。”葉猶清邁步下樓。

“那你為何相信我,這麽重要的謀算,卻叫我聽着?”辭柯追着她下樓,聲音悶悶地又問。

葉猶清停下腳步回頭,二人險些撞上,辭柯連忙握住漆紅的木欄杆,這才沒讓自己重心不穩地撲在葉猶清肩頭。

葉猶清上下看着辭柯,清冷女子笑着時,能叫四周的風都溫和些許。

“那你可會出賣我?”葉猶清笑問。

辭柯想也不想地搖頭。

“你可會騙我?”葉猶清又道。

辭柯搖頭的速度忽然變慢,直到停止,她捏着欄杆的手愈發收緊,頓時覺得心好似沉入深潭。

如今自己,算不算欺騙?恐慌感漸漸湧上四肢百骸。

“不會吧,那你擔憂什麽,你說了信我,我便也會相信你的。”葉猶清溫柔回答道,擡高了手,将辭柯腦袋揉了揉。

“葉猶清。”辭柯忽然開口,聲音恢複了柔滑與媚意,“今早姑母傳來消息,說明日事成。”

“往日秦望一直在拉攏梁國公,你記得提醒梁國公,明日朝堂切莫多言。”辭柯又道。

葉猶清了然,沖她颔首,心裏對于明日多出一些緊張的期待。

秦望此人,也該為所作所為做出代價了。

入夜,葉猶清沒帶任何人,獨自端了一杯茶水和點心,往梁國公的書房而去,門口小厮見了她連忙行禮,卻被她噓聲屏退。

待小厮們離開門口守到院外,葉猶清這才擡手,叩響了門。

“進。”傳來梁國公疲憊而又威嚴的低沉聲音,于是葉猶清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迎面便是梁國公的訓斥:“承福,叫你整理今年各地上報的賦稅,怎麽如今才來!”

葉猶清被他吼了一個猝不及防,腳步頓了頓,梁國公半晌不見人上前,不耐地擡頭,見是葉猶清,神情才緩和了些。

“猶清?”梁國公驚訝道,随後瞧見她手裏香茶,更是有些意外。

葉猶清猜想,往日的原主懼怕梁國公,想必也不曾來送過茶水。

“放下吧。”梁國公嘆了口氣,示意葉猶清上前。

燭火在梁國公面上打出坑窪的陰影,老遠便能看見眼下烏黑,看來梁國公并不是一個只憑着爵位貪圖享樂之人,葉猶清想。

“如此耗力之事,爹爹為何不叫屬下做。”葉猶清瞧着他手中厚厚一沓紙張,低聲問。

“我預向聖上上奏,減免常受蝗災之地的賦稅,分派下去頗為磨蹭,倒不如自己來。”梁國公哼了一聲,在面前紙張上記了一筆。

葉猶清點了點頭,随後跪坐在他對面。

“還有何事?”梁國公擡起有些渾濁的眼睛,打量她問。

“女兒前幾日端午入宮,聽得一些閑言碎語,本想着不好妄議政事,便沒有開口,但如今左思右想,覺得需得告知爹爹一聲。”葉猶清謊言道。

梁國公沒有開口,而是示意她說下去。

“據說當年亂黨之案,另有隐情,且這隐情還同秦小将軍有關。”葉猶清低聲道。

梁國公眉頭頓時擰在了一處,斥責道:“亂黨之案乃汴京重案,無人敢提,何人敢妄議至此,我怎麽不曾聽過。”

“女兒不知何人,但許是知曉爹爹常與秦家來往,故而風言風語不曾傳進爹爹耳朵。”葉猶清半真半假半是暗示地說。

“女兒知道其中利害,但實在擔憂爹爹,生怕爹爹被牽連,便不得不大着膽子言語兩句。若有不妥,還請爹爹責罰。”葉猶清低垂着眼道。

這招是辭柯教她的。

果然,梁國公方才嚴肅的神情又緩和了些,微微颔首。

“罷了,看你一片孝心,我不責備,但是這種話萬萬不可在外去說,聽到沒有?”梁國公道,随後繼續低頭處理事務。

葉猶清松了口氣的同時,往他手上看了看,忽而笑道:“天色不早,不如,讓猶清幫您分擔?”

兩個時辰後,月亮都被雲霧遮了個徹底,葉猶清才揉着眼睛,甩着手回到自己房中。

房裏的燈亮着,橙黃色的光透出窗子,看着十分溫暖。

葉猶清開門進去,只見女子正坐在桌旁,用手撐着額頭,聽見動靜才睜眼,随後起身。

“你若困了便去歇息,不必守着。”葉猶清解下外衣道。

“不困。”辭柯說着,将桌上還溫熱的雞蛋羹往葉猶清面前推了推,抿唇道,“大姑娘累了,吃點東西再歇下。”

葉猶清确實餓了,見狀眼睛亮了亮,笑眯眯坐到桌邊。

一口香滑的雞蛋羹入喉,渾身的毛孔都滿足了一般張開,她擡眼,卻看見辭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麽?”葉猶清問。

辭柯咬着唇,坐在葉猶清身邊,雙手攀上桌沿,似是有些踟蹰。

“姑母說明日會傳我去定罪秦望。”辭柯說,“滿朝文武,我怕……”

“葉猶清,今晚我能不能歇在你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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