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我喜歡她
女子均勻而淺淡的呼吸聲從耳邊傳來, 葉猶清一陣恍惚,手停在了半空, 直到辭柯的身體正在沿着自己的胸腔下滑,她才反應過來似的,慌忙将人抱住。
“辭柯?辭柯?”她小聲喚道,無人回應,似乎睡着了。
“往後可不能再許你喝酒。”葉猶清悶悶道,嘆了口氣,将人甩到自己肩頭, 任由兩根手臂從肩頭垂下,随後腰部用力, 将人背了起來。
女子身體并不重,只是軟綿綿的不好背, 葉猶清便只能放慢腳步,走了不知多久, 只看太陽已從頭頂偏西,這才望見了國公府的大門。
門口守衛見了葉猶清本想行禮,誰料又瞧見她背上辭柯,動作一滞。
“開門。”葉猶清低聲道, 二人這才慌慌張張将門打開, 看着葉猶清的背影, 面面相觑。
随後,國公府大姑娘背着一個奴婢回府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然而葉猶清不管這些, 趁着梁國公不知所蹤,她便背着辭柯偷偷溜回了自己的院落, 趙卿柔和琴心許是在府中花園曬太陽, 故而院中無人。
葉猶清松了口氣, 輕手輕腳摸回了自己的房間,将辭柯放在床榻上,扶她躺下。
女子臉色微紅,酒還未醒,葉猶清替她蓋上薄被後本想離開,卻見女子粉唇不知何時出了血,一時愣住。
“方才怎麽不見。”她蹭了蹭手,低頭用指尖将血漬抹去,那裏有一小塊傷口,像是被牙齒咬出來的。
睡夢中的女子忽然伸出舌頭,本想舔舐嘴角傷口,誰知葉猶清指尖還在那裏,被那靈巧舌尖碰了個正着。
仿佛火山沖破山巅,葉猶清頓覺什麽東西從心口一路沖向了天靈蓋,她連忙踉跄而起,後退幾步撞在了妝奁一角,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将掌心在臉頰蹭了蹭,葉猶清自語道:“許是方才緊張,還未和緩。”
還好辭柯未醒,她呼出幾口氣,使得心跳平穩下來,随後無聲出了門,将門合上。
而她身後的床榻,女子忽然翻身蜷縮,眼眸微睜的同時,将指尖放在了唇邊,輕輕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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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猶清還憂心秦望消息,心思極亂,便一路繞進書房,抄寫之前沒有抄完的菜譜,企圖讓心靜下。
順便等待梁國公回府,想從他口中打探一番。
奈何從白日寫到天黑,梁國公都未回府,筆下菜譜也沒見增多,葉猶清只得放下筆,将拇指按在太陽穴揉了揉。
自己到底是怎麽了,她想。
方才點的燭火沒了蠟,漸漸凋殘,火光也愈發昏暗,晃得人困倦,她索性放下筆,閉目養神。
這一閉眼,整個人便落入黑暗中了。
翌日清晨,葉猶清是被大力的開門聲吵醒的,此時她正趴在桌案上,手臂酸麻,早已沒了直覺。
“嘶……”葉猶清嘟囔了一句,掙紮着起身,聽得身上骨頭咯吱咯吱響了好一陣,這才恢複正常。
眼前燭臺上蠟燭還未燃盡,燭淚好似凍結的瀑布,雪白灑下,枝枝蔓蔓粘上光滑的紅木。
昨夜不就燒沒了麽?葉猶清暗自道,随後皺眉,按摩那根好似橡皮筒子似的胳膊。
“大姑娘,今早到處尋不到您,可吓死琴心了!”風風火火的少女幾步跑來,将手中茶水放在桌上,一張小臉皺成一團。
葉猶清安撫地沖她一笑,忽然想起了什麽,問:“昨夜國公可有回府?”
琴心眼珠轉了轉,随後搖頭:“琴心今早找不到大姑娘便去問守衛,守衛說姑娘昨日便回來了,但是國公不曾,想必是朝中有要務纏身。”
葉猶清思緒放遠了些,随後颔首。
秦望此事牽扯太多,秦望一日不死,她便一日不能完全放心。
手臂恢複了一些,葉猶清慢慢起身,卻忽然發現手下按着的紙張,忽的變厚了許多,于是低頭一看,頓時愣怔。
只見她不過是抄寫了個開頭的菜譜,如今已完完全全寫好,齊整地擺在桌上,還分門別類做了标記。
上面的字是小楷,很是清秀規整。
“辭柯?”葉猶清喃喃道,随後繞開琴心,大步跑出門外,一路跑進內室,推開門。
門內空蕩蕩的,床榻整齊鋪好,好像不曾有人睡過,桌上插了新鮮的花束,散發着淡淡的清香,掩蓋了殘留的脂粉味。
葉猶清頓時覺得心沉了下去。
她沉默了半晌,邁步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鋪開信紙,映入眼簾的是三個字:“展信安。”
信不長,唯有寥寥幾字,多半是感謝,讀來甚是疏離。
也是,事已畢,不會再有人要殺害于她,她離開了也是必然,何況待平反後,她也是那京中貴女,又有貴妃傍身,何須再跟在她身邊呢。
自己早該想到的,不過就是沒想罷了。
葉猶清狀似輕松地放下信紙,身後跟來的琴心看見她臉色不好,便也拿過信,看完後,嘴巴氣得鼓了起來。
“大姑娘,我就說這狐媚子不是什麽好人,如此看來,她不過就是裝得乖巧,利用姑娘罷了……”
“琴心。”葉猶清低聲将她打斷,語氣有些嚴厲。
琴心頓時住口,粉唇抿了抿,眼睛垂下,手在身前捏着,紅了眼眶。
葉猶清頓覺頭疼,她無力地扯了把椅子坐下,語氣柔和了些:“抱歉。”
“大姑娘斥責奴婢也是應該的。”琴心抹了抹眼睛,“奴婢只是覺得,姑娘像是很難過。”
葉猶清有些訝然,自己竟,難過麽?
難過辭柯說走便走,還是難過她昨日還是那般勾魂奪魄,今日便冷淡疏離?
其實細細想來,辭柯所作所為不過是如她說的,一場交易,可自己卻生出幾分不平和怨氣,這是為何呢。
葉猶清很少有想不通的事,她忽的長嘆一口氣,擡頭便已收去所有思緒,笑着将琴心拉過來,替她擦掉眼角水汽。
“好了。走便走了,今日我去金陵齋,你在府中照顧母親,一旦有什麽消息,便喚人去找我。”她輕輕道。
洗漱沐浴過後,換了一身清爽利索的束袖長衣,便出了門,去尋十裏練功,幸而十裏昨夜不曾飲酒,今日還醒着。
二人在後院各拿了一把長劍,只見十裏身量纖長,手骨柔軟,卻将一把不算輕的劍舞得雪花一般,劍氣滿院竄蕩,打落不少綠葉,翩跹紛飛。
葉猶清有樣學樣,卻總不見精髓,還慢了半拍。
只聽嘩的破風聲,十裏的長劍停在了葉猶清咽喉處,二人同時停了動作,十裏吹去額角碎發,手一松,劍便下落,葉猶清伸手抓住劍柄。
十裏嘆了口氣,從牆頭抓下一壺酒,往嘴裏灌了一口,淺色的眼睛看向葉猶清。
“你今日怎麽回事?教你的如何運功全忘了,招式也漏了許多。”
“抱歉。”葉猶清嘆息道,将兩把劍靠在樹上。
“不必抱歉,你心中有事牽扯。”十裏說着,“辭柯呢?”
葉猶清頓時像是被什麽東西噎住了,吞了兩口酒下去,才道:“她走了。”
“昨日之事後?”十裏忽然笑了一聲,修長指尖拈下一片葉子,任風吹走。
葉猶清來時便将事情告訴了十裏,本以為她會擔憂貴妃,誰料她只是淡淡笑了笑,便沒再提起。
“對。”葉猶清颔首。
“小清,你知道麽,有時我見了辭柯,總覺得像是看到了當年的周子秋。但只是一瞬,往後便知她們二人截然不同。”
“周子秋在辭柯的這個年紀,還是這京城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第一美人,可辭柯不是,她已當了七年的奴隸。”
“所以辭柯比周子秋要複雜許多,對自己也夠狠,能忍耐常人之不能忍,故而她心思也很多,誰都猜不透。”
“可我覺得她……挺簡單的。”葉猶清想起了往日全身心信賴原主的辭柯,小聲道。
十裏含笑看了葉猶清一眼,忽然靠在她身側的牆面上,湊近問:“小清,你喜歡她嗎?”
喜歡?葉猶清下意識點頭:“挺喜歡的。”
十裏方才還興致勃勃的神情立馬轉為失望,她懶洋洋擡頭,将好看的頭顱搖了搖。
“罷了,木頭腦袋。”十裏沒精打采道,“你既然想她,入個宮也不費事,大不了當面問問,免得練功都分心。”
葉猶清點了點頭,想到了什麽:“辭柯有些物件沒拿走,我尋個日子給她送去罷了。”
十裏張了張口,最後将話語吞了下去,擺手示意她繼續拿劍。
看着葉猶清的身影輕快了些許,十裏眼神有些複雜,自語道:“想見面還找個借口。”
因為昨日之事,許久頗為平靜的皇宮和官場暗潮湧動,許多大臣三兩成群,暗自商議了一夜,清白的作壁上觀,當年跟風奏過折子的則人人自危。
那諸位當年同嗣榮王和骠騎大将軍同上過戰場的老臣,則連夜再書奏折,按上血印,似乎要以性命相逼。
據說當夜禦書房亮了一夜的燈,翌日便下令徹查,此時當年推波助瀾的大臣紛紛倒戈,稱自己受了秦望假造書信的蒙蔽,求皇帝開恩。
仿佛一夜間換了天地,不過兩日,皇宮便降下旨意,嗣榮王同骠騎大将軍洗脫罪名,賜予谥號,歸還宅邸封地,其家眷同時免罪,補償以金銀。
而罪臣秦望,賜絞刑。
刑部大牢。
空氣潮濕,石壁洇開水色,觸底之處長滿了苔藓,偶爾落得幾片灰暗幹涸的紅,血腥味濃重而彌漫。
嚴密的牢房中,一頭發散亂的男子癱坐在牆角,臉色陰沉地看着自己腳上鐐铐,似乎想到什麽,露出詭異的笑意。
輕巧的腳步聲傳來,有人袅袅走近,停在牢門外,雪白的衣衫同陰暗牢房格格不入。
“賤人!”秦望擡頭,咬牙怒喝,腳上鐐铐發出嘈雜聲響,費力地站起身。
而門外女子聽了他言語,卻好似沒聽到似的,反而勾唇,看得秦望後背發涼。
“周辭柯,你竟如此惡毒,你利用我,将我哄騙得團團轉!像你這般不擇手段,謊言連篇的人,怎麽有臉活着!”秦望壓低了聲音,仿若毒蛇嘶鳴。
“秦小将軍別急。”辭柯依舊櫻唇揚起,她居高臨下看着秦望,仿佛看着一具屍體,“你會比我先死。”
“我今日,便是要看着你,如何賠我全族的人命,如何被繩之以法,方解心頭之恨。”辭柯笑眯眯道,眼眸彎彎,她忽然退後一步,幾個身穿甲胄的禁兵不知從哪而來,打開牢門湧入。
秦望眼中閃過恐慌,他急促向後退去,然而身後是堅硬的牆壁,退無可退,最後被強行壓倒在地,有人拿出麻繩,快速在他脖頸纏繞。
“不要,不,周辭柯!”
他忽然嘶聲喊起來:“周辭柯,你以為你們贏了!你蛇蠍心腸,注定會被人厭棄,你此生不配被任何人憐憫!”
“你等着,你和姓葉的,你們早晚有一天會遭報應!”
“你也知曉世上會有報應啊。”辭柯笑得紅了眼眶,她聲音忽如耳語,“報應來了。”
男人斷氣般的呼喊聲由凄厲變得微弱,最後悄無聲息,辭柯攥緊了雙手,眼眸一下未眨,似乎要将這恐怖的畫面刻入心中。
終于,随着一聲重響,辭柯身子一軟,後退幾步靠上牆壁,右手撫上肩頭,似乎将自己抱緊。
冰冷的牢獄氣息将她環繞。
“爹,娘,兄長,辭柯和姑母替你們除去一個仇人。”
“你們可以安息了。”她輕輕道,随後直起腰身,眼神恢複冷硬,大步出了牢房,雪白的裙擺在身後搖曳。
走出刑部,便見華衣女子站在宮牆下,身後兩排宮人,面上妝濃,看不出她神色。
“姑母。”辭柯走近,低聲道。
“他死了?”周子秋眼中閃爍着天光。
辭柯點頭,随後微微閉眼,方才那一幕在眼前久而不散。
“那便好。”周子秋說得尋常,好像秦望死了不過是件小事,随後伸手摟過辭柯的肩膀,同她說起了不相幹的天氣。
話語說着說着拐了個彎:“你就這麽揮手離開國公府,葉猶清沒說什麽?”
辭柯眼神暗了暗,諷刺地勾唇,道:“不曾。”
周子秋颔首,似是松了口氣,随後又試探道:“但這幾日,你總愣神,莫不是……”
“只是累了。”辭柯搖頭。
“那便好。”周子秋笑得嫣然。
“我這般的人,在她身旁才對她徒增連累。”辭柯睫毛垂下,掩去眼底神色。
周子秋雖在笑,但看向她的眼神依舊擔憂,二人走到禦花園,她才又開口确認:“所以……你真的不喜歡葉猶清?”
“不喜歡。”辭柯閉眼道。
“那便好。”周子秋道,在她肩頭拍了拍,“回秋水殿吧,你方才不在時,她來求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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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