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你在躲我
大殿中, 葉猶清正百無聊賴地坐着,看着眼前茶水上的蒸汽漸漸稀薄,一旁婢女上前要替她換上新茶, 被她伸手阻擋。
“不必了。”葉猶清說道, 轉而去欣賞桌角火紅的石榴花,星星點點露珠墜于其上, 啪嗒落下。
秋水殿的檀香尋繞在身周, 不知何處傳來樂聲, 直叫人昏昏欲睡。
她昨日便聽說了秦望被定罪的消息, 欣喜之餘, 便想來瞧瞧辭柯,順便如她說的,送上落在國公府的物件。
梁國公回府後便對她大發雷霆, 斥責她私自行動,不顧全大局,膽大妄為,還險些關了她禁閉, 虧得趙卿柔在一旁苦心勸說, 梁國公這才作罷, 只将她關了兩日了事。
如今才剛好出門。
身在古代就是這般,極易不自由,葉猶清嘆了口氣,幸而也不是全無好事, 昨日阿狗通過琴心送來消息, 說裴寧已然同意合作, 今日便動身南下, 去往其餘富庶之地。
殿外傳來婢女福身問好的聲音, 葉猶清頓時從困倦中清醒,随後起身,看着周子秋緩步而入,帶着晚春蒸騰的熱氣。
“葉姑娘,等乏了罷。”周子秋含笑道。
“無妨。”葉猶清搖頭,往她身後看去。
“辭柯不願進殿,在院中候着。”周子秋狀似無奈,下巴朝着殿外揚了揚。
葉猶清走到門口,才看見辭柯身影,一身白衣立于火紅的花樹下,正擡頭看着什麽,側臉流暢,被日光照出金色的光暈。
葉猶清慢了腳步,不知自己為何會緊張。
“辭柯。”她輕聲開口,唯恐驚擾這恬淡。
“葉姑娘尋我何事?”辭柯回眸,她是笑着的,但卻說不出得平靜,好似面上蒙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膜。
葉猶清覺得自己舌頭有些打結,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擡腿上前:“沒什麽,只是将你落在府裏的東西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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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重要的物件,葉姑娘丢了便是,何須跑上一趟。”辭柯唇角翹着,狐貍眼彎彎。
“都是貼身東西,不好私自處理,還是送回好些。”葉猶清淡淡道,她又往前一步,清晰看見辭柯微微後退,始終同她保持相當的距離。
葉猶清心中忽的升起不滿,便又往前走了兩步,這下辭柯身後抵上了樹幹,後退不得了。
女子含笑的眼睛也低垂下去,道:“葉姑娘這是做何。”
葉猶清打量着辭柯,她好像什麽都沒變,又好像什麽都變了,這般有意的躲避疏遠,傻子才會看不出。
“怎麽回事。”葉猶清溫聲道,“你在躲我。”
“我沒有,我雖恢複身份,可待在姑母身邊不好出宮……”辭柯低低道。
“我是說現在,你在躲我。”葉猶清自知自己越是生氣便越是平靜,語氣也無甚波瀾,她沒有再往前逼迫,而是靜靜站在原地,伸手撩開擋在二人面前的花枝,讓辭柯的眉眼完完全全暴露而出。
她眼眸閃過一絲慌亂,好像不願看葉猶清似的,始終低着頭。
葉猶清深吸一口氣,她實在是有種伸拳頭打棉花的錯覺,何況她根本就不能打。
“辭……”
“葉姑娘。”辭柯終于提高了音量,她揮手将葉猶清的手推開,讓那花枝再次垂下,好擋住對方面容。
“我不是奴婢了,你不要再命令我。”辭柯冷然道,臉上的笑容都收去了,纖腰一轉,整個人沿着樹幹,轉到了另一側,背對葉猶清。
身後久久無聲,最後是一句淺淺的抱歉。
又過了許久,辭柯聽不見動靜,才越過樹幹回頭,身後早已空無一人,一朵火紅的石榴花被扔在地上,上面有被手指撚出的痕跡。
好像一朵空了一塊的心。
方才還頗為疾言厲色的女子,如今慢慢蹲下身,将那朵花撿起。
“你無需抱歉。”她小聲自語,帶了淺淺的啜泣,“不好的是我。”
腳步聲響起,還有裙擺拖過落葉的嘩啦聲,辭柯連忙擡頭,入眼的卻是周子秋,她頓時移開眼神,将險些滲出的水汽眨掉。
“姑母。”她道。
目睹了一切的周子秋面上有幾分心疼,她輕抿着紅唇,睫毛蓋下,擋去些眼神,随後低下頭,拍了拍辭柯的肩膀。
“其實你不必如此斬斷牽扯,我瞧那葉姑娘似乎并無他意。”
辭柯搖了搖頭,沒說話。
她必須快刀斬亂麻,她恐她會忍不住。
與此同時,葉猶清冷着臉,大步走在宮牆下,路過的宮人見了她臉色,偏是連個好都不敢問,紛紛退避三舍。
葉猶清就這麽一路疾風一樣走出皇宮,沒有回府,也沒有去金陵齋,而是在坊市裏尋了個露天的酒家,要了一壺酒,一個人喝了起來。
一壺米釀下肚,才覺得滿心燒灼感下去了些,燒的反而是胃了,于是長嘆了口氣。
白日的坊市多是些江湖人,時不時有幾個赤膊大漢背着馬具走進,破鑼嗓子喊得震天響,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小販極多,煙火氣十足。
葉猶清看着路邊一對男女吵架,看入了迷,才覺得心裏好受了些,然而身後赤膊大漢們的言語聲忽然一個賽一個吵,總往她耳朵裏鑽。
迫不得已,葉猶清轉移了注意,耳朵往那處伸了伸。
“你們聽說沒有,嗣榮王的事?”破鑼嗓子道。
“你得消息晚了,二人被平了反,官府都貼了告示!”一旁有人不以為意。
“诶呀,此事哪個不知道。”破鑼嗓子将馬具扔到地上,壓低聲音,“我講的是,上面忽然派出禁兵,往黃龍山去了。”
“黃龍山?”聞者皆是大驚,高喊一聲後,被破鑼嗓子拍了腦殼,吃痛噤聲。
“小聲點,此事乃是機密,若敢透露出去,當心挨刀子!”破鑼嗓子低低道。
奈何葉猶清坐得近,耳朵又靈,聽得清清楚楚,她不禁凝神,倒了杯酒,假意低頭去喝。
“黃龍山不是接近西夏的地界嗎?西夏多年無亂,難不成又要打仗?”有人疑惑道。
“并非打仗,派去的只是一小隊官兵,應當是去找什麽東西。”
“你哪兒聽的消息,靠譜嗎?”被打了的人同樣疑惑道,滿臉的不信。
“呸,我傳出的消息何時錯過,莫忘了老子妹婿是何人,專替皇家看軍營的,比真金還真。”破鑼嗓子往四周看了看,“而且,似乎還同嗣榮王有關。”
“嗣榮王不是死了七年了,總不會再活過來?”
“不是嗣榮王本人,反正就是同他有關,其餘的我也不清楚。諸位就當聽個樂兒,少往出說。”破鑼嗓子說罷,拿起桌上酒碗,“來來來,喝酒喝酒!”
那邊依舊吵鬧,葉猶清揉了揉耳朵,将一口沒喝的酒杯放下,盯着眼前的街道出了神。
這幾日,她不禁有了大膽的猜測,自己脖子上的風華墜,恐怕真的便是召集那失蹤鐵騎的信物,那麽秦望一心想求到風華墜,便是也想收編那隊鐵騎?
她忽然想到了原著,秦望最後确實帶兵去往邊關,屢戰屢勝,還獲得個小戰□□號,這麽說,便很有可能是搶了原主的風華墜,先一步尋到了那隊鐵騎?
她不禁揉了揉眉毛,這麽一來,事情便更為詭谲,如果皇帝忽然得知了那隊鐵騎的去向,消息便很有可能來源于秦望。
萬一秦望後來知曉了風華墜便是原主送他的定情信物,那皇帝也會知道。
想到這裏,葉猶清凝了眼神,雖說一切只是自己的猜測,但是自己的計劃也需快些提前。
萬事詭谲多變,何況她早已适齡,定會被逼着婚配,沒有秦望也會是旁人,不管皇帝或是太後哪一個指婚,她便是逃都逃不得。
何況距離書中趙卿柔死去的那個冬天,已經不過一年半,對了,還有辭柯。
命運這艘大船注定朝着風暴前行,但是這次有她在,她會努力改變航向。
喝光了剩下一點酒,葉猶清往桌上扔下幾個銅板,便起身離開了。
府中很平靜,她在趙卿柔房中陪她說了會兒話,眼看着趙卿柔面色越來越紅潤正常,往日瘦弱的身體也重新豐滿起來,她心中頓覺欣慰。
晚上回房,熱水沐浴一番,洗去身上燥熱,便沉沉入睡。
夢中卻并不平靜,全是些殘破的片段,陌生的山林,女子在野獸的爪牙下哭泣掙紮,依山傍水的行宮內,歌舞升平。
衆人歡喜舉杯。
紅衣女子從山崖墜下,刀劍叮當中,柔軟的身軀怆然落入雲霧,隐匿不見……
葉猶清頓時驚醒,身軀彈起,猛然掀開薄被,睡前洗幹淨的身體滿是汗水,她大口呼吸着窗外吹入的夜風,等待心跳平靜。
雖說只是夢,但是每個畫面都太過真實,俨然是從前看過的原著的片段。
可那不是明年夏天麽,為何如今會這般慌張。
葉猶清嘟囔着,擦去額頭汗水,重新躺下,可輾轉反側如何都入不了眠,心裏總像是吊着塊石頭,只覺得岌岌可危。
最後,她還是暗罵了一句,披衣起身,看屋外月色正好,便穿好衣裳,出了門一路溜達,同往常一樣走到了金陵齋門口。
大門沒鎖,她便推門而入,進門便聞得濃郁酒香,心知定是十裏又下了酒窖,便往後院而去。
果不其然,酒窖的門正大敞着,聞着便十分醉人,葉猶清輕手輕腳走進去,便在一堆堆的酒壇子旁看見了一身黑衣。
似乎聽見了動靜,十裏警覺地翻身起來,正去摸腰間的刀,卻借着門外月色看清了葉猶清的身形,松了口氣。
“小清?”她訝異道,“深更半夜不在府中睡覺,來這裏做何?”
“睡不着。”葉猶清走到她身旁,從她手裏拿過已經偷偷裝滿的酒壺,往口中灌了幾口,古時的米酒喝着并不會太烈,反而有種帶着酸味的香醇。
“心裏有事?”十裏篤定道,走到門外臺階前坐下。
葉猶清想起了自己的夢,不由得揉了揉太陽穴,猶豫了一下,才開口。
“過幾日入夏,皇帝會去行宮避暑,辭柯和貴妃恐怕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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