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好看麽?
驚訝随之而來, 葉猶清張了張口,最後還是咽下了話語。
“你這下人怎如此笨手笨腳……”眼看着身邊男子就要暴起怒斥,葉猶清忽然咳嗽一聲, 将他話音打斷。
“不過意外, 何必為難個姑娘。”葉猶清盯着辭柯的眼睛,淡淡道。
衛衙內捧着被燙紅了一片的手, 一副含屈模樣, 不知是忍疼還是忍氣, 最後硬是擠出個笑來。
“葉姑娘所言有理。”他重重坐下,伸出手去,婢女忙遞過一張白帕, 将茶水擦淨。
“葉姑娘, 這摘星樓的菜肴可是汴京城一等一的好, 據說能同宮中禦廚相媲美, 待一會兒上菜來,你定要嘗嘗。”衛衙內說着, 将一旁的茶碗移到葉猶清面前, 看似無微不至, “不過你我二人成親後, 若是姑娘何時想嘗宮中禦廚手藝,便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葉猶清沒有說話, 低頭抿茶。
熏香味萦繞在屋梁下, 同窗外飄進的飯菜香混合,生出一種紙醉金迷的意味,方才起舞的舞女退下, 樂聲也換成琴聲, 聽着是個靡靡小調。
辭柯也已經退至一旁, 穿着同樓裏侍奉女子一樣的淺綠色羅裙,臉上蓋着輕紗,看不清面容。
她怎麽在此處?葉猶清頓起一頭霧水。
思忖間,房門打開,菜肴的味道撲面而來,十幾個同穿淺綠羅裙的女子魚貫而入,步伐輕靈,如雲上仙子,皆如舞蹈,輕輕将菜盤擱下。
“來嘗嘗這道煙花三月,極為特別,別處可是吃不到的。”衛衙內一副獻寶模樣,一手捏着衣袖,一手捏着菜盤,将一盤菜放在葉猶清面前。
所謂“煙花三月”,不過是三片水煮鴨肉,上面撒了蔥花辣椒,看着便清淡無味。
葉猶清皺眉夾起一片放在舌頭上,又皺着眉頭咽了下去。果然,十分寡淡。
沒有阿狗做的江南菜的一半好吃。
“再嘗嘗這個,最是滋補。”衛衙內又往她碗裏夾了一塊看着滑膩的肥肉,葉猶清這下連筷子都不想伸了。
衛衙內眼看着葉猶清撂了筷子,啧啧兩聲,竟苦口婆心起來:“最近京中多行弱柳扶風之美,可我卻最是欣賞前朝女子,以豐韻為佳,你們女子不懂豐韻之好,如此纖瘦,往後如何孕育子嗣?”
葉猶清聽他一張薄嘴叽裏呱啦,眉頭越皺越深,拳頭也漸漸攥緊。
若不是她不想讓皇帝更加提防于她,才不會扮作接受賜婚的模樣來同他賞什麽燈。
“衛衙內。”葉猶清出言将他打斷,拿着帕子擦嘴,冷聲道,“父親教導我,食不言寝不語,方為雅士。”
正高談闊論他如何欣賞豐韻之美的衛衙內終于噤了聲,開始讪笑。
葉猶清也終于獲得了片刻安寧,尋了些還能下口的菜,胡亂吃下。
小半個時辰後,菜品才被撤去,換了些精致點心,連同一壺不醉人的花釀,屋內頓時甜香四溢,熏得醉人,窗外燈火愈發絢麗奪目,不知何時竟有天燈浮于半空,一時明亮過了星辰。
反而覺得夜空暗淡了。
“今夜是什麽日子?”葉猶清不禁起身,透過窗子看,少兒的歌聲在街道上盤旋,幾乎人人手提花燈,從高樓望去,四面街道如同光影流淌的銀河。
“你竟不知?此乃齊國舊俗,每年入夏的第一月末,便是連晝節,旨在燈火一夜長明,原本是祈求不會幹旱的日子,演變至今,成了有情人共賞花燈的吉日。”
說着說着,衛衙內也随她站起,同她并排而立,挂着笑看樓下人群:“清清,我們也下去湊個熱鬧罷?河邊有我的畫舫,那裏風景宜人,河燈成片,往年最是人群蜂擁之地。”
就用了晚膳,稱呼便由葉小姐改成清清了?葉猶清黛眉微挑。
“不了,我身有不适,先一步回府。”葉猶清實在懶得同他假言假語,禮貌拒絕道。
“那怎麽行?”誰知衛衙內神情劃過一絲不滿,伸手将她攔住,“今夜我可是籌備了許久,請了許多京中的朋友做客,只為博得美人一笑,你若此時離開,要我面子何在?”
“衛衙內只說邀我來此,可未提前言明還有旁人,要我如何給你面子?”葉猶清纖腰直立,看着甚至比眼前的男人挺拔得多,雙目冷淡,反而将衛衙內看得失了氣勢。
衛衙內還從未遇到過這般軟硬不吃的女子,平日裏對付女人,不過哄一哄,或是用權勢壓下便是,可如今見了葉猶清,卻一直吃癟,吃得他臉都青了。
“葉姑娘,你我二人是禦賜的婚約,到時你被納入衛府,便要遵循女誡之言,對丈夫寬裕恭下,怎好當着衆人拂了我的面子。”衛衙內嘆了口氣,依舊是苦口婆心,一副葉猶清不懂事,他來規勸的模樣。
葉猶清聽着這話,不怒反笑。
她忽然好奇,好奇這男人還能做出什麽事來。
“既然如此,那便請衙內帶路吧。”葉猶清紅唇翹起,越過他,大步出了門。
出門前,她用餘光瞥了一眼方才辭柯站着的方向,卻發現那裏此時已是空蕩蕩的,人不知何時離去了。
葉猶清搖了搖頭,只當辭柯又在幫周子秋做事,沒再多想。
衛衙內關于河燈的話說得倒是不假,越是往城郊走,游蕩的年輕男女反而越多,手裏提着各式花燈,兔子、虎頭、蓮花等應有盡有。
衛衙內屏退了其他下人,故而唯有他們兩個。
今夜晚風不大,河水緩緩流淌,帶着上游的河燈一起,成團彙聚在河流轉角處,遠遠看去猶如河上燃了厲火,火光燭天。
畫舫确是金雕玉嵌,绫羅為簾,遮去其中一半內景,碩大的船身在河邊随波搖晃,船上燈火猶如熔金傾瀉,紛紛揚揚灑在湖面上,蕩漾成璀璨的光斑。
當真是膏粱錦繡,盡顯豪奢。
“清清,請。”衛衙內帶着滿意的笑容,伸手扶葉猶清上船,卻被葉猶清忽視得徹底。
“衛衙內。”葉猶清看着他道,“你知曉我其實對你無意吧?”
“未出閣的女子皆是如此,待成親後,你定會滿意的。”衛衙內輕描淡寫道,并不為所動,依舊伸着手。
聞言,葉猶清表情沒什麽起伏,她擡眼看向畫舫,長腿一邁,跨了上去。
畫舫很大,船頭船尾共有三個船艙,艙內不過遮了绫羅的四根柱子,一排座椅圍成一圈,像極了涼亭,既能看清夜景,又算是個私密場所。
畫舫中間鋪了紅布,身着長衣水袖的舞女跳躍其上,紅袖回轉,輕歌曼舞。
“清清。這邊。”衛衙內指向并無人的一處“涼亭”,面前桌上已擺了瓜果茶點,葉猶清坐下後,便透過眼前舞女的衣擺,看見對面紛紛攘攘坐着許多人,很是熱鬧。
夜風吹過,坐在船上空曠的一側,四周空曠無人,頓覺一絲涼意。
“清清,其實早在行宮見你第一面,我便知你這般知書達理的女子世間難遇,誰料後來聖上賜婚,我知曉之時,興奮之至……”
他絮絮叨叨說着什麽,葉猶清壓根兒沒聽,反而看着舞女入了迷,直道那女子每個動作都恰好卡于鼓點之上,很是賞心悅目。
她不由得随着那曼妙身姿點起了指尖。
就在此時,方才還算是安靜的畫舫忽然嘈雜起來,葉猶清聽出了不對,警惕地擡眸去看,卻看見幾個羅衣裹身的妖嬈女子團團簇簇從岸上走來,仿佛主人似的,大搖大擺走上畫舫。
她身旁的衛衙內忽然繃緊了身子,仿佛被燙了般一躍而起,并不高大的身軀試圖去堵住走進涼亭的入口,低聲喝斥。
“何人擅闖!還不快離開!”
誰料幾個女子吃吃笑着,不僅并不害怕,反而七嘴八舌地叫嚷起來,去拍打衛衙內的胸膛。
“衙內,奴家以為你許久不來,忘了奴家呢,原來是趁着佳節相邀,真是有心了!”一面上胭脂最濃的女子翹着小指,風情萬種地去撫摸衛衙內的臉,将他摸得滿臉通紅。
“去去去!”他憤怒的同時,似乎十分不自在,頻頻回頭去看葉猶清,然而幾個女子不聽他的,不僅未曾離開,還一人一個衣角地牽着他,将他推坐在座椅上。
葉猶清起初還有些詫異,不過很快便認出這些女子來自何處,不禁樂了,今晚的煩躁一掃而空,甚至從桌上抓了個塊切好的甜瓜,放在嘴邊咬了一口,隔岸觀火。
晚風頓時燥熱,幾個女子穿着清涼,脂粉氣息濃重,圍攏在衛衙內身旁七嘴八舌地叫喚着,生生将葉猶清擠到了角落。
此生難得見此香豔場景,葉猶清頓時也不看舞女了,反而看起了好戲。
“好看?”身旁忽然有人輕聲問,聲音輕柔。
葉猶清正要颔首,忽而察覺熟悉,于是擡頭見,卻看一女子穿着類似的衣衫,只是同樣的羅裙在她身上,便多出種妩媚而不妖的風情。
女子俯身,羅衫半脫肩,比其他脂粉味清新許多的香氣萦繞在周圍,葉猶清口中的甜瓜頓時沒了味道。
辭柯紅唇緊緊抿着,眼中神色晦暗,身子一轉,便在一片混亂中坐到她身側,同那些女子一樣狀似依偎,将她手中吃剩的甜瓜拿去。
“好看麽?”她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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