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別想碰她
葉猶清好容易回過神來, 擡眼已經看不到那些歡聲笑語的莺莺燕燕,全被辭柯半個身子遮得嚴實。
繡着花卉的绫羅很是服帖,因為動作而順着香肩下滑, 一枚琉璃耳珰從粉嫩的耳垂落下,在肩上打着滾, 映出半空天燈,流光溢彩。
“不好看。”葉猶清移開目光, 輕輕答,随後又蹙眉, 将她手臂攥住, “你來做何, 還穿成這般?”
“我不穿成這樣, 如何混進來呢。”辭柯似乎有些悶氣,将葉猶清吃剩的甜瓜扔回桌上。
“葉猶清, 你難不成真打算應了旨意, 同這男人成親?”辭柯說話時, 紅唇張合, 貝齒小巧而瑩白。
“所以你是來,提醒我的?”葉猶清有些詫異, 她又看了一眼正推開那些女子的衛衙內,奈何他一介文弱書生,一時難以招架,硬是被淹沒在了美人堆裏。
辭柯身子微微後仰, 将臉頰落入陰影, 掩蓋上面的紅潤。
“你幫我許多, 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剛出龍潭又入虎穴。這男人可是出了名的放蕩, 你瞧這些女子, 都是他往日會帶上畫舫的常客。”
“所以你将她們騙來,是為了證明給我看?”葉猶清忽然覺得十分好笑,說話間,含了盈盈笑意。
辭柯不言語了,低頭擦着粘在指尖的甜瓜湯汁。
葉猶清從懷中拿出帕子,拉過她手來擦淨,一時覺得別扭又一心為她好的女子很是可愛,笑意便也難以收回。
“你笑什麽?”辭柯別着唇,透過纖長的睫毛擡眼看她,“你若不領情便算了。”
說罷她起身想走,奈何葉猶清還将她手攥着,便又坐回了原位。
“你放心,我知曉他品行。”葉猶清在她耳邊說道,“但是皇帝的旨意,我如何能抗旨,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成親的。”
這時,衛衙內那邊解釋不清,終于發了怒,用力将身邊一女子推倒在地,厲聲道:“滾!”
幾個女子見他是真的發火了,一時皆愣在了當場,面面相觑,一個拽一個起身。
衛衙內扶穩已經歪了的發冠,手忙腳亂抹平滿是褶皺的衣袍:“你們尋錯人了,還不快滾!”
“衙內可是不記得奴家,可是您說邀奴家今日來此。”被推倒在地的女子滿眼淚花,被攙扶而起。
“何人識得你們,如今我未過門的妻子在此,幾個風塵女人來搗什麽亂,當心我送你們去見官!”衛衙內漲紅了臉,将桌上一盞酒壺摔在了地上,登時四分五裂,一聲脆響。
這邊的動靜驚擾了岸上觀燈的百姓,遠望着便是一片燈火蜂擁而來。
衛衙內被迫壓低了聲音:“說,何人假傳了我的話!”
幾個女子被吓得不敢言語,衛衙內掃視了船艙一圈,視線落在了辭柯身上。
“這女子好生眼熟……”他大步而來,伸手要去抓辭柯的肩膀,誰料半路被另一只手格擋開。
再擡眼時,辭柯已經被葉猶清嚴嚴實實擋在了身後,連個發絲都看不見。
“衛衙內,鬧劇結束了麽?”葉猶清平視着他,冷冷道。
“清清,此事是個誤會,想必是有人以我的名義陷害與我……”
“哦,誤會。”葉猶清颔首,頭微微往一側歪去,“可我瞧着她們對衙內很是熟悉,就算這次是誤會,往日應該經常一同尋歡作樂吧?”
衛衙內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抓耳撓腮,最後道:“清清你放心,我此生只娶你一人為妻,你莫要因此動怒……”
葉猶清一時無言,這男人竟自信至此,以為自己是為了他有別的女人而憤怒?
“按照齊國律法,不管你能納多少妾室都只能娶一人為妻。”葉猶清淡淡道,随後勾唇,“我也并非不樂意,只是想感謝衙內,讓我得見如此場景,也算是得了今晚唯一的一點樂子。”
“時辰不早了,你們繼續,我告辭。”葉猶清笑眯眯道,随後拂去衣衫上的一點落灰,轉身走出船艙。
臨下船前,她沒回頭,只是将手伸出去,沒過一會兒,就有個溫熱的掌心塞進了她手裏,貼在她身邊,無視身後衛衙內的怒火,同她一起離去。
二人混進了夜晚賞燈的人群裏,河邊的寒意很快消失,被暖洋洋的燈火包裹,生出了薄汗。
“你不怕那衛衙內遷怒你?”葉猶清無奈道,那雙手仍然緊緊攥着她,跟随在她身後,葉猶清卻絲毫不排斥。
卻有些想要靠得更近的沖動。
“反正你在,他不敢做什麽。”辭柯聲音飄忽,小心翼翼避開人群。
這話說得葉猶清生出奇妙的雀躍,她回頭看辭柯,卻發現辭柯竟一直在盯着她瞧。
那雙眼眸顧盼生輝,撩人之至。
許是辭柯的穿着太過惹眼了,路邊時不時有男子女子回首,那些眼神像是黏在辭柯身上似的,令人十分不喜。
葉猶清薄唇抿起,回身四顧,将手伸進人群中,像是拔出個推車的貨郎來。
“姑娘要點什麽?”那貨郎想必是賺了個盆滿缽滿,喜笑顏開道。
“這個。”葉猶清一眼便看見個雪白的毛皮披風,從懷裏掏出銀子買下,反手披在了辭柯身上。
女子被燈火印得紅彤彤的臉頰露在外面,一副任由她打扮的模樣,指着遠處道:“葉猶清你瞧。”
擡頭望去,又是成片天燈飛起,想必是今夜的最後一波,一時間如星辰下墜,漫天銀河。
再低頭,女子淺笑傾城,眉眼襯得天地都無顏色。
葉猶清還沒見過她這般真心實意的笑容,帶着本該屬于這個年紀的靈動與朝氣,帶着獨屬于她的精靈一般的純潔美豔。
如此地,令人心動。
“葉猶清,傳說今夜滿天天燈時許願,九天神明便能聽見。”喧嘩歡笑四起,辭柯将手卷做聽筒,在她耳邊說。
“你信有神明麽。”葉猶清一心溫柔,笑道。
“不信。”辭柯下意識回答,随後又看着葉猶清出了神。
“信。”她又道。
凜冬之炭,大旱甘霖,是謂神明。
她的神明。
“怎麽?”葉猶清聽她言語變換,樂了。
“你許願麽?”辭柯岔開話題,問。
葉猶清搖搖頭。
“那我來。”辭柯雙手合十,放在鼻尖,阖目輕念。
“你許的什麽?”葉猶清有些好奇,擡頭看着天燈問。
“怎可透露?”辭柯別過頭去,顧自擠過人群,往城中去了。
“透露一點。”
“我餓了。”
天燈同星辰并肩,漸行漸遠,又随着流星隕落,同那些旖旎的心願一樣,落地為泥。
“願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潔。”
——————
月過柳梢,燈火漸滅,熱鬧的一夜過去,人群漸漸稀少,最後歸于靜谧。
禦街之上,只剩零星的幾個貨郎小販,在收拾亂作一團的車馬。
一些吃剩的果核散落在地上,昭示着今夜的熱鬧。
借着月光,輕盈的腳步聲傳來,聽着是個女子,身量纖長,裹着長披風,遮蓋了面容,她快步走過長街,穿行過狹窄的小巷,進入了京城最為熱鬧的瓦舍的地界。
與大部分深夜便安靜下來的地方相比,此處依舊燈火通明,夜夜笙歌,卻不是達官貴人愛來的場所。
喧鬧的行酒令不絕于耳,女子熟門熟路地繞過幾條短街,拐入了深處,此處并不比外面安靜,反而一條街都挂着紅燈籠,各色的輕紗帷幔随風飄搖,時不時有樂聲和歡笑聲透過緊閉的窗子溢出來,聞者面紅耳赤。
女子停在了最大的一處門前,站定等了一會兒,便見有個人從門裏溜出來,對着她點了點頭,随後趁着大門無人,引着她進去了。
往裏氣味更是濃烈,女子不由得掩住口鼻,秀氣的眉毛皺成一團。
“姑娘忍忍,這種場所難免如此。”說話的人看着便是風塵女子,塗脂抹粉到難以看出本來面容,但是身段卻十分年輕。
“無妨。”女子聲音柔滑,說罷,跟着她上樓,入了一間雅閣,沒有關門,雅閣垂下簾子,讓人看不清裏面狀況。
而隔壁的雅閣要大上許多,門也是敞開着,裏面人挨着人,圍坐在一張四方桌邊,除去三個纨绔外,其餘全是女人,此時正大談特談着什麽。
女子坐得近,将他們話語清晰圈入耳中。
“衛兄,看你今日情緒不佳,怎的,是對那葉家嫡女不滿意?”一黑衣纨绔一手拿着杯酒,一手摟着個姑娘,哈哈大笑道。
另一人忙接話:“我聽說那個葉猶清原本癡戀秦望?據說秦望愛答不理,想必十分面目可憎,否則怎麽美人在懷,不動于心呢?”
“此話不對,上次在秦小将軍府中,我見過那嫡女,确是個美人,就是看着冷了些。”黑衣纨绔搖頭道。
“呸。”衛衙內吐出口中果皮,哼了一聲,“豈止是冷了些,那女子簡直軟硬不吃,我辛辛苦苦為她置辦宴席,不領情不說,還冷嘲熱諷,我衛茂彥受過這種委屈!”
“如今這不是美人在懷,消消氣。”黑衣纨绔拍了拍衛衙內的肩膀。
“原本娶她是聖上的意思,我瞧她生得還算入我心,這才想好好對待,卻被她如此糟踐!”衛衙內往嘴裏倒了杯酒,同樣摟緊了懷中的女子。
“如今沒成親自然,往後成親便好。”旁人勸慰。
“是。”衛衙內忽然笑了,“待成親後說什麽她都得聽得,到時候我定好好教育,叫她知曉什麽是以夫為綱,看她還怎麽裝模作樣。”
衆人正哄笑之際,忽聞隔壁雅閣傳出瓷器碎裂的聲響。
“當心。”雅閣內,年長些的女人溫聲勸說,“來此地的男子都是如此,莫要動氣。”
女子已經摘下兜帽,低頭撿起地上碎裂的鋒利瓷片,再擡起頭來,本該溫柔似水的,微微上揚的眼角閃過一道兇狠之色。
“姑娘,我們雖答應替您做此事,但您可不能鬧出人命啊……”女人眼看着辭柯捏緊了瓷片,驚慌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辭柯道,将瓷片擱在桌上。
“那便好。”女人拍了拍胸脯,小心問,“不過這衛衙內倒也該此一劫,不冤的。只是不知,他是如何招惹了姑娘。”
“他不曾招惹我。”辭柯輕輕道,媚眼微擡。
“但他想碰她,便是招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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