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4)

白钺被殺,寧紫重傷逃了回來。

聽說方家也犧牲了很多人。方君義在華山一戰死後,方家便由方重義掌舵,而方重義,在伏殺白钺這一役中,也犧牲了。

曾經人才濟濟的方家,如今算上旁支也超不過百人了。

六月的時候,舒天心聽說,方子白繼任了方家的家主之位。

曾經的中原武林四大世家之首,如今的家主卻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方家的衰落,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

一個世家的興盛,至少要三代人的努力,而衰落,卻仿佛只是一瞬間。

舒天心聽到消息的時候發了一下午的呆。

景山青的傷勢已經完全好了,檢查完雲華山上的防禦後,看到她還在發呆,忍不住敲了下她的額頭,“放心,方家已經不成氣候,雲無憂不會放在眼裏的。我們若是正面與他對上,都會放他一條生路的。”

“其實也沒有在擔心他。”舒天心托腮,遲疑了片刻才拍了拍面前的石凳,“不忙的話來給我解惑。”

景山青便撩起衣擺在她面前坐下,開玩笑的說:“就算忙也得先忙你的事啊。”

“方家現在成這樣,确實讓人惋惜。可是我卻只想着方子白繼承了方家,娶我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會不會有點過分?”舒天心有些苦惱。江湖大義,她卻始終糾結于兒女情長。

景山青愣了片刻,他對舒天心動心,不說維心宮這邊就是一個大爛攤子,卻也明白如舒天心與方子白,自小一起長大,情誼甚篤,不可能有他插手的機會。他一輩子,可能也只能是她的朋友之一了,永遠在她心裏排不了第一位,卻料不到會有這樣的轉機。

他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困惑,“為什麽他繼承了方家,就不能娶你?”

舒天心望天,“當初我師父之所以選方子白定親,不選方子戰,就是因為方子白不需要繼承方家。神醫谷八成是要交到我手上的,常年不能離開神醫谷,他繼承方家家主,要為方家奔波應酬,兩人聚少離多,還算什麽夫妻?”

“而且,江湖上如雲無憂那樣的人還是不少,到時候整個方家都會是神醫谷在外明晃晃的把柄。這對方家、對神醫谷都不是什麽好事。”

景山青看着一臉愁緒的姑娘,淡淡的說:“這種事,還是要問問他的态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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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天心偏頭想了想,肩膀垮下來,“我不敢。”

有時候,當對答案毫無把握的時候,寧願逃避。

景山青雙手握緊又松開,輕輕放在她的肩頭,溫和的勸,“女孩子的青春有限,韶華易逝。拖,又能拖到什麽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秋憶意的地雷哦。O(n_n)O~

小白終于繼承了方家的家主之位。盡管方家已經成為一個空殼。而天心已經十八歲了。

43方子白救人

雲無憂絕不是被動挨打的人。

他們人少,中原武林人多。他長駐雲華山,遣幾位護法外出屠滅反對者,吃了人數分散的虧,以至于連雲華山上都頻頻告急。

待景山青以及寧紫的傷勢好了,他吸取教訓帶着維心宮所有的人一起離開雲華山,親自讨伐那些不服從的門派。

連舒天心也被他帶着一起南征北伐。

那些聯合起來的反對者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一路圍追堵截,給雲無憂帶來了很大的傷亡。

幾大門派明面上按兵不動,奉雲無憂為盟主,但對雲無憂的命令卻陽奉陰違,暗地裏對反對者多多支持。

雲無憂恨得牙癢癢,一路殺上武當,在真武大殿前殺了不下百人。方才殺一儆百,讓中原武林表示臣服的勢力安分下來。

這一年,是殺戮的一年。中原武林勇士的血和維心宮死士的血幾乎覆蓋了整個江湖的歷史。

連大年三十,舒天心都在維心宮死士護送的馬車中趕路。

因為掐準了維心宮功法的缺點,中原武林的勇士們幾乎不給他們一刻喘息的機會,哪怕付出再多的傷亡代價,也死死咬住維心宮不放。

幾大門派和世家保存實力,護住中原武林傳承的香火,其實也只是護住了很少的一部分人。更多的人,就在這一次次圍追堵截中犧牲。

雲無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依然用他所信奉的,以殺止殺。

殺完便迅速的轉移,為維心宮的死士贏得片刻喘息。

有好幾次,舒天心坐在馬車中,雙方就在周圍混戰,帶着血的刀被打的脫手飛出,直紮透馬車的車壁,溫熱的血甩在舒天心臉上。

透過半掀起的車簾,那些人仇恨的眼神讓舒天心不寒而栗,她毫不懷疑若是維心宮的人扛不住,這些人會毫不猶豫的連她一起殺死。

哪怕明知她是神醫谷的人,也不會手軟。

她已經被視為維心宮的幫兇,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方家倒了之後,神醫谷的江湖地位也不再像從前那般超然。

方子白說的對,神醫谷從前确實是受了方家許多恩惠。

她行走江湖以來的所作所為,也算是濟世救人,可如今竟和維心宮成了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讓中原武林的人恨不能食其肉。

江小蝶與她坐同一輛車,大多數時候兩個人都沒什麽話說,偶爾開口,也不過是聊些雍夫人的舊事。

有時候舒天心不經意回眸,幾乎會被她吓到。這姑娘言行舉止,甚至神态,都越發的像雍夫人了。

舒天心不知道雲無憂是真的把江小蝶當做雍夫人,還是被迷惑,他對江小蝶倒是越發的好了。

而且江小蝶這姑娘也聰明,她不僅僅是在模仿雍夫人,她比雍夫人強的地方在于,她還會迎合雲無憂的心意。

有一次戰局已定,雲無憂擁着江小蝶站在血泊之上,問她,“你說,我要不要殺了他們?”

江小蝶目光閃爍,微微蹙眉偎進他懷裏,“殺了吧。”

雍夫人是絕不會說這樣的話的。

她卻十分自然,眉宇間帶着楚楚可憐的矛盾之色,“他們,要殺你啊。”

雲無憂的神色就變得柔和起來。

舒天心遠遠的看着他擁着江小蝶往回走,而那些被俘的中原武林人士破口大罵,被維心宮的死士一刀一個的殺掉,血流了滿地。

“別看。”舒天心眼前一黑,被景山青捂住了眼睛,轉了個身才放開。

景山青不避嫌的拉着她的手,一直走了很遠,走到聽不到那些哀嚎聲才停下。他看她穿的單薄,便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別怕。”景山青溫聲安慰,“應該快結束了。”

舒天心微微笑了起來,這一年見了太多的殺戮,心都麻木了,可景山青還是會把她當做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她攏了攏大氅,有些猶豫的問:“江小蝶,她可靠嗎?”

自下雲華山以來,她幾乎與江小蝶同食同宿,景山青行事又不避她,她自然看出江小蝶與景山青之間是有默契的。可是看江小蝶如今對雲無憂的态度,舒天心又有些擔心。

不管從前如何,現在,雲無憂對江小蝶還是不錯的。

景山青想了想,坦然的說,“不可靠。”

能有心機将雲無憂哄在手心的人,又怎麽可能可靠呢?不過至少目前,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舒天心嘆了口氣,“你多加小心,防着她些。”

景山青應了一聲,料想那邊應該已經處理幹淨,便送她回去。

馬車裏有暖爐,舒天心上車的時候就把大氅解下來還給景山青了。

景山青接了大氅,又在車旁站了一會兒方才離開。

舒天心上車的時候江小蝶已經在了。

摸出一卷醫書看了一會兒,車身晃動起來,大約是又開始趕路了。

天色漸暗,舒天心收了醫書,看江小蝶只是枯坐,于是伸手在車上的小抽屜裏拿了點小點心問她,“吃嗎?”

江小蝶有些呆滞的看着她,“你覺得我濫殺無辜對不對?”

舒天心撫了撫額,這姑娘的遭遇實在是太過跌宕起伏,心智很難不受影響,她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該安慰什麽,只是搖了搖頭說:“我沒覺得。”

江小蝶卻捂住臉低低哭了起來,她一直對雲無憂做出傾心相許一往情深的模樣,此時哭也不敢大聲,怕被維心宮的人發現,只有眼淚無聲的在指縫間流出。

舒天心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你是個好姑娘。”

“真的嗎?”她淚眼朦胧的看着她。

舒天心違心的點了點頭。什麽是好,什麽是壞,其實現在她也不清楚了。

江湖太複雜,并不是殺人就是壞,救人就是好。

但是她不覺得江小蝶這姑娘是好人。

日子就天天這樣在殺戮和逃跑中度過。

那一天舒天心終于見到了方子白。

她有近兩年沒見過他了。

昔日的少年已經真正長大,身姿挺拔,手中的劍淩厲無匹,帶着方子白式的鋒芒與勇敢。

他踏着滿地的鮮血指揮若定,方家子弟分作兩路,一路沖向維心宮的人,另一路則直接往舒天心所坐的馬車奔來。

方子白來的時間掐的特別好,維心宮剛處理了一波來襲擊的江湖人,然後迅速轉移,跑了大半天,正是人困馬乏的時候。

而且最重要的是,雲無憂恰巧并不在。

他帶着江小蝶去了附近的一個山谷。據說是去看瀑布,雍夫人生前提到過。

方子白一路殺向舒天心所坐的馬車。

景山青看着他在左右護衛之下,幾乎如入無人之境般筆直前行。

幾個人用的是極為精妙的合計陣法,不過,方子白的武功進步的也的确是很快。

方子戰據說是中原武林年輕一輩的翹楚,可是就算他如今依然活着,也絕不會是方子白的對手。

景山青一直不怎麽在意方子白,如今卻發現以前真是小瞧了他。

當然,哪怕他如今的身手,景山青也不怎麽放在眼裏。但是據他所知,上次方重義帶人伏擊白钺寧紫的時候,方家的人還沒有用合擊陣法。方重義把方家最後的精英拼了個一幹二淨,留到方子白手裏的是一把爛的不能再爛的爛牌。短短一年,方子白就能借陣法之力把方家剩下的老弱病殘訓練成一支精兵強将,這等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方家在他領導下重新站起來也不是不可能。才二十出頭啊,若是能好好活下去,前途不可限量。

眼看死士攔不住他們的合擊陣法,景山青身邊的金葉打算上前相助。

景山青猶豫了片刻,伸手攔住金葉。

“景護法!”金葉有些驚訝的看着他。

“放他們走吧。”景山青嘆了口氣。

金葉愣了片刻,冷冷的說:“我越來越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了。”

景山青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帶着毫不掩飾的對他智商的鄙視,“你從來都沒有知道過。”

“我根本就不想知道。”金葉也同樣鄙視景山青,“你別跟我說這是放長線釣大魚,魚都做成菜端上桌了,現在居然要放回河裏!有宮主一個神神叨叨的就已經夠了,你也這樣莫名其妙,這還讓不讓人活了?你放走了她,宮主會怎麽處置我們你想過沒有?”

在傷亡如此巨大的今天,舒天心對于維心宮的意義已經越來越重要。可以說,維心宮若打算憑着這麽幾百號人在這場曠日持久的鬥争中贏得勝利,沒有金葉,甚至沒有景山青都可以,但絕不能沒有舒天心。

“你覺得莫名其妙?”景山青勾唇淺笑,不怎麽在意的說:“所以我是護法之首,而你這輩子只能做個跟班。”

他總要給她一個自由的機會。

貿然放走舒天心,對維心宮如今的處境不利,雲無憂必追究。但雲無憂是個情種,他骨子裏欣賞的,還是跟他一樣會昏頭犯錯的下屬。有的時候揣摩上司的心思,比保證自己不犯錯更加重要。

兩個人在這裏互相嘲諷,那邊方子白已經殺到舒天心車前。

“小白。”舒天心湊到窗戶門口喊,眼睜睜的看着他一步殺一人的走到她面前。

方子白抿唇并沒有說話,探身将她從馬車裏撈了出來背在身後。他并不戀戰,打了個呼哨招呼自己的下屬一起撤退。

先前抵擋維心宮主力的那波人迅速撤走,方子白帶人斷後。

他們的馬藏在離維心宮駐地不過幾裏的地方。

先撤走的那波人去帶了馬返回,斷後的人也立即上馬。

舒天心被方子白面朝下橫搭在馬上,他身上帶着濃濃的血腥氣,嗆得她只想幹嘔。他們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颠簸着遠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vivi的地雷哦O(n_n)O~。

咳,其實舒天心判斷好人壞人的時候非常的主觀……她至今沒被人賣了,關鍵還在于她有一技之長啊。所以有一個技能傍身真是太重要了。

44辜負

方子白他們非常小心謹慎,跑了大半天才緩緩停下。并且看樣子是打算稍事休息後繼續跑。

“還好吧?”方子白把舒天心從馬上放下來。

舒天心只覺的天旋地轉,腦袋充血,頭昏腦漲的厲害。

扶着方子白站了一會兒,才算好些。

“你怎麽來了?”舒天心看了看四周,跳腳,“雲無憂睚眦必報,他一定不會罷休的,快讓我回去。”

方子白微微嘆了口氣,“能先開心一下再考慮這些麽?”

他把水壺遞給她說:“我方家與他早已不共戴天,沒事。喝點水吧。”

舒天心小口喝了幾口,定了定神,“不行,我得回去。”

方子白沉默着看着她。

兩年,他們各有際遇。

他從一個一文不名的小子成長為一個家主,少年的單薄漸漸被沉穩剛毅取代。

他變了許多,但變得不止是他。

看的出來,她在維心宮的日子其實過得不錯。

“我來救你,你不開心嗎?”方子白接過水壺,扯了扯嘴角。

“我當然開心,可是……”舒天心猶豫了片刻,眼神堅定的對方子白說:“可是我是自願留下的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方家與維心宮不共戴天,但神醫谷并沒有,我不能連累師門。”

“連累師門?”方子白笑了笑,笑容裏還帶着些少年時的鋒銳,“天心,神醫谷總共才幾人?與其助纣為虐,不如暫避鋒芒離開神醫谷。”

舒天心漆黑的眸子對上他的,沉默許久,才有些尖銳的問方子白,“離開神醫谷我們去哪裏?你已經安排好了麽?小白,你是以小白的身份如此說還是以方家家主的身份?”

方子白看着她,眉目間帶着絲無可奈何,“我是方子白,同時也是方家家主。這并不沖突。”

這話的意思是已經安排好他們的去處了?舒天心忽然覺得他有些陌生。

這并不是因為長久的分離,從小到大,他們早已習慣了分離。

他們一起從孩童長成少年,她一直是他世界裏最重要的一部分。可是他現在真的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的時候,他生命裏終于有了比她還重要的責任。

舒天心覺得悵然若失。

她開口時聲音有些沮喪低落,“方子白,你要明白,神醫谷雖然只有我師父我們幾個人,可我們也是一個獨立的門派。”

“當初方家是四大世家之首,神醫谷也不曾依附。也因此方家倒了,神醫谷還在。神醫谷有神醫谷的生存之道,論武力,甚至随便一個小門派都可以滅了我們,可是我們的傳承,卻比江湖上現存的所有世家都悠久。”

“方子白,你覺得如今方家風雨飄搖,神醫谷綁在你這條船上,明智嗎?”舒天心雖然一直懶散,但她是文谷主一直屬意的繼承人,對于神醫谷該走什麽樣的路,她一直很清楚。

類似的問題他們通信的時候争執過很多次。她知道她無從指責方子白,事實上她也不可能為了他放下神醫谷的責任。大家彼此彼此罷了。

可是面對面談論這些的時候,還是讓人覺得情何以堪!

“那麽你自己呢?”方子白沉默了片刻問,他知道說這些會讓舒天心不舒服,可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有些事還是當面說清楚比較好。他身上還沾着剛才血戰時濺到身上的血跡,目光殷切的看着舒天心。

“什麽?”

“方家如今的情境,若我不接下這個擔子,江湖上将再沒有方家。可是神醫谷有師父,有師兄和師姐。天心,你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方家除了你,難道就沒有別人了麽?”舒天心疲倦的笑,“這世上永遠有別人可以背起我們推卸掉的責任。可是既然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就有非承擔不可的理由。”

“在我與方家之間,你選了方家,如今你是讓我在你與神醫谷之間選一個嗎?”舒天心語氣裏終究帶了些怨氣,有些諷刺的笑,“即使我選了你,以我的醫術,方家懷璧其罪,真的能保我無事嗎?你以為雲無憂沒有對琅琊山動手,是不敢嗎?一年來,他殺了無數的人,你難道沒有注意到有勇氣圍追堵截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嗎?”

方子白沉默,當初他并非沒有意識到舒天心若繼承神醫谷,他就必須多遷就一些,而他繼承了方家,更是會使兩人的關系雪上加霜。但方家出事之後他根本沒得選擇。

“天心,抱歉。”

話說到如此地步,兩個人俱都沉默。

他們都如此的執拗,誰也不忍先開口做個了斷。

有方子白的屬下過來提醒他該上路了。

方子白擺了擺手,示意知道了。

到那個人忍不住第二次來提醒的時候,方子白終于點頭,讓大家準備離開。

所有人都上馬,整裝待發,方子白咬牙上馬,自馬上向舒天心伸出手來,“神醫谷的事我們以後再說。你先跟我走,我們回去就成親。我方家便是戰至最後一人,也必保神醫谷平安。”

這是方子白的任性,以方家如今的情況,理應韬光養晦,絕不該正面惹上雲無憂。

“若是我不肯呢?”舒天心看着方子白修長幹淨的手,這只手穩定可靠,她只要伸出手去,他會拼了命的護住她。可是——“跟你走我又能做什麽呢?成為你方家的累贅,還是手裏的籌碼?”

方子白呼吸漸漸急促,又平緩下來,他微微垂眸,終于一字一句的把話說出了口,“我不能有一個助纣為虐的未婚妻。”

好吧,這只是個理由。

方家如今是一盤散沙,方子白用仇恨将他們凝聚起來,他自身便不能有一點瑕疵。

舒天心和神醫谷如今在江湖上的位置漸漸尴尬起來。雖然神醫谷依然敞開大門醫治所有前來求醫的人,那個一單生意十萬兩的門坎也一直允許賒賬,但這種一視同仁的态度讓中原武林的人大為不滿。

方家以及聚集在琅琊山上的反對維心宮的勢力一早便有人勸他撇清關系。

在他接任家主之位的時候,他就清楚他或許要放棄這個原本堅信要攜手過一輩子的女孩子了,但是他也沒想過要用這種理由放棄。

所以哪怕被人诟病,他也始終扛着不肯表态。

直到文谷主和商天久、樂天音他們寫信罵他。男子漢大丈夫,能娶便娶,不能娶便放手,取舍之間,總要有個決斷。女孩子的青春有幾年,他這般拖着,又算什麽意思呢?

裏外不是人。

今年她十九,他二十二。或許對于女孩子來說真的不能再毫無希望的拖下去了,可是一刀兩斷悔婚的話他又如何能說的出口呢?

明知道方家如今火候尚淺,可他還是為一己之私籌劃了這個行動。

這是他最後一次任性的争取。各退一步吧,若她跟他走。那麽艱難險阻,他再不放開她的手。

可是,她是真正的天之驕女,神醫谷嫡傳的小弟子,大家心知肚明的神醫谷下一任谷主。她的責任,并不比他少。

理由或許只是借口,只是他真的要放棄她了。

舒天心早就料到這樣的答案,真正聽到的時候,可還是有一種仿佛有什麽在心上錘了一記的感覺。

舒天心咬着唇,臉色蒼白的看着他,“方子白,或許我們真的不适合在一起,既然我們各有各的責任,那麽婚約就算了吧。但我并非助纣為虐,我會想辦法殺了雲無憂的。”

這是舒天心的任性,事實上,這是絕對有悖于神醫谷的立場的。

方子白愣了愣,斥道,“胡鬧。太危險了,不行。”

地面忽然震動起來,身後傳來馬的嘶鳴聲。

方子白臉色一變,雲無憂竟然追上來的這麽快!

舒天心迅速的後退,搖頭,“方子白,保重。”

“舒天心!”方子白氣急敗壞的喊,“你回來,這是男人的事情!”

“我們都有我們要做的事情。”舒天心轉頭朝追來的雲無憂跑去,“再見,小白。”

再見,我家的小白。

已經可以看到維心宮追來的煙塵了。

“家主,我們快走。”身邊的人催促。

方子白看着舒天心朝雲無憂跑去的背影,終于打馬帶人離去。

有的時候我們總是會怪世事弄人,好事多磨,仿佛如今的一切都是因為正邪之争,因為雲無憂。

可是方子白心裏清楚,即使沒發生那麽多的事,即使他不繼承方家,他的志向也不甘守在舒天心身後,一生默默無聞。他一直想要試圖說服舒天心為他放棄神醫谷。可舒天心對于行醫的執着,又哪裏比他少呢?

有些事莫問對錯前因,卻終究是他負了她。

舒天心攔在雲無憂馬前,“別追了,我回來了。”

雲無憂勒馬,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很識相。”

舒天心沒心思應付他,轉眸瞧了瞧,看到景山青擔憂的看着她。

她走過去幾步,拉着景山青的手借力上了他的馬,“我們回去吧。”

雲無憂看着她,終究決定不計較。

一行人調轉馬頭往來時的路回轉。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這一章改了很多次,始終不滿意。

不想把小白寫成負心漢,也不想把舒天心寫的過于執拗。

可能因為心裏始終知道舒天心最後是跟景山青在一起,寫方子白和舒天心的感情的時候就總是忍不住留餘地。

因為留有餘地,所以他們的分手我覺得其實寫的不夠虐的。雖然事實上,他們從小堅信要攜手過一生,這樣因為彼此的理念不同因為責任而分開,就算是主動的,那也不異于挖心頭肉的痛。

接下來就是景哥哥的舞臺了。不過小白依然會戰鬥在正邪之争的第一線噠。

又周二了,明天又周三了。每天寫到很晚,到周二周三的時候就覺得松了口氣。

妹紙們你們懂的哦,明天不要等啊。

45安慰?

景山青虛虛攬着馬前的舒天心,感覺到了她情緒的低落,伸手把她抱緊了些。

過了片刻,他發現她微微顫抖,竟是小聲哭了起來。

景山青吓了一跳,放慢了速度擡起她的頭,看到她滿臉的淚,“怎麽哭了呢?”

“我傷心,好傷心。”反正被他發現,舒天心抹着眼淚,索性放聲大哭。她是遲鈍的人,這個時候才覺得痛徹心扉。

維心宮的死士殺氣騰騰隊伍嚴整的策馬狂奔,期間夾雜着女子的哭聲。整個隊伍的檔次頓時從武林枭雄拉低成了強搶良家婦女的山賊。

金葉瞥了雲無憂一眼。

雲無憂皺了皺眉,呵斥,“閉嘴!”

“我就是要哭!你管的也太多了吧!”舒天心邊哭邊回嘴。她覺得她的悲劇都是雲無憂造成的,于是哭的更大聲。

縱使武功霸絕天下,也不能阻止一個小姑娘哭。

“将功贖罪。”雲無憂不耐的看了看景山青,然後吩咐,“其他人跟我先回去。”

景山青拉着缰繩漸漸放慢了速度,嘆了口氣,“別哭。”

現在就剩下景山青了,舒天心就更無顧忌了。發洩的大哭。

“你想怎麽樣,我都幫你去做。別哭了。”景山青以前對于雲無憂對雍夫人的毫無原則相當的不理解,如今卻發現自己也沒長進到哪裏去,只要能不讓她傷心,怎麽都行。

“我就想哭會兒。”舒天心跳下了馬,毫無形象的坐在路邊,嚎啕大哭。

景山青也下馬,讓馬随便去吃草,他坐在舒天心旁邊,在身上找了個帕子遞給她。

“方子白損失了那麽多人把你救出去,總不會是專程來跟你吵架的吧?”

舒天心聽到方子白的名字,心裏難過,哭的更大聲了。

“別哭了。”景山青拍了拍她的背。

舒天心繼續哭。

景山青伸手想把她抱在懷裏安慰,又覺得不妥。他有點後悔剛才從馬上下來了。

她足足哭了有半個時辰,哭的景山青一點脾氣也沒有,才終于抽抽噎噎的止了哭。

“怎麽回事?”景山青拉她上馬,放松了缰繩慢慢往回走,還是打算問清楚。

“我們鬧掰了。”舒天心鼻頭紅紅的,精氣神仿佛都沒有了,聲音沙啞的說了五個字以後,又覺得想哭,可是沒力氣了。

以後小白跟她就沒有關系了。

這種感覺,對于她來說不啻于失去一條手臂一樣痛。

“于是他是來專門跟你解除婚約的?”景山青皺眉,難道這就是中原武林的人打不過維心宮的原因?方家如今哪有這樣任性的資格。

“他要帶我走。”舒天心抽噎着說:“他站在方家的立場上打神醫谷的主意時,我覺得難過。可是最後他真的準備不顧一切想帶我走的時候,我覺得更難過了。”

“舍不得就跟他走。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景山青嘆了口氣勒住了馬,看着懷裏的人紅紅的鼻尖。

“喂。不要這麽考驗人好不好。要走我剛才就跟他走了啊。”舒天心擦了把鼻涕,“可是……”

“方家、神醫谷,那就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景山青揉了揉她的腦袋,語氣帶了些煩躁,“方家站不起來那是他方子白沒能耐,神醫谷谷主現在還是你師父。你想怎樣就怎樣。雲無憂那裏,我幫你擔着。”

舒天心擡頭,又抽噎了兩下才止住,眼裏帶着水光看向景山青,他好像生氣了呢。

景山青面無表情,臉色嚴肅,眉心微皺的看着她,“走還是留,你一句話。沒有可是。你只要做一個決定,其他都不必擔心。但是,別哭了。”

舒天心有些發愣。

景山青靜靜的等她回答,他面沉如水,眼神裏的決然讓他看起來帶了些殺氣。

但這殺氣卻并不冰冷,因為決然和溫柔同時出現在他的眼神裏,相互矛盾又相互融合,讓她有一種錯覺,仿佛她無論如何任性都沒有關系,他會為她承擔一切的後果。

舒天心完全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遲疑了片刻說:“我不走。”

景山青舒了口氣,她終于不哭了。

他沉着臉,沉默了片刻問她,“那你還喜歡方子白嗎?”

舒天心努力壓下從心頭傳來的酸楚,聲音還帶了些哭音說:“喜歡。”

“既然選擇不走,以後就不要喜歡他了。”景山青用命令的語氣說。

舒天心別過臉去,沒說話。

景山青伸手扳過她的下巴,直視着她的眼睛說:“要放棄,就徹底。別再讓我看見你因為他哭。”

“我……難過不行麽?”舒天心癟了癟嘴。

“難過?”景山青很認真的假設,“将來他受傷了你難過,他娶妻了你難過,他生孩子了你還要難過。既然如此,你還不如跟他走。”

“景山青你欺負人!”舒天心本來就心裏難受,就算是在方子白離開神醫谷回方家時便對今天的局面有了準備,但這麽多年認定的相伴一生的人轉身離去,那種傷心絕不是因為有心理準備便能減少的。

此時聽景山青傷口撒鹽一般的說方子白将來受傷娶妻生子,想到這些都再跟她無關,只覺得心好像被挖了一塊似的,眼淚撲簌簌的又開始往下掉。

景山青一語不發,調轉馬頭往方子白離去的方向追去。

“喂!”舒天心大驚,拉住景山青揮鞭催馬的手,“我不去找他,不去找他!你根本就不懂我們的為難。神醫谷和方家,那是我們的家我們如同父母兄弟姐妹一樣的親人。我難過死了。”

舒天心放聲大哭,掙紮着要從馬上跳下來,“我讨厭你景山青!”

景山青制住亂掙紮的她,再次調轉馬頭她才算老實下來,可還是哭。

這次還一邊哭一邊說讨厭他。

“別哭了。”景山青有些頭疼。

舒天心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怎樣你才不讨厭我?”景山青問。

“你別打擾我讓我哭會兒不行嗎?”舒天心幾乎要暴躁了。

對于女人來說,哭很多時候是一種情緒的宣洩,并非想要什麽。

景山青也明白,可是如果他做什麽能讓她不再傷心,他在所不惜。

一路到維心宮,舒天心終于又哭累了。

她覺得景山青今天只會往她傷口上戳,一句話也不想跟他多說,跳下馬就回了馬車。

景山青嘆了口氣,把江小蝶叫出來大致說了前因後果,讓江小蝶盡量勸勸她。

江小蝶跟他如今是合作關系,這點小忙,江小蝶還是願意幫的。

舒天心喝了點水,坐在馬車裏發呆,想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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