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
——燕巢危幕——
——
從武德殿離開後,齊玧寒着臉正往景仁宮的方向走着,忽聽得有人在背後輕喊了聲:“王兄。”
齊玧回過頭,卻是剛才見過的齊譽。齊譽停在原地咳嗽了幾聲,方才走上了前來。
齊玧見狀扯了扯嘴角:“聽說九弟還有幾個月便要痊愈了,怎麽看起來還是一陣風就要吹走了一樣?”
齊譽淡淡一笑:“臣弟不區區蒲柳之姿,不勞王兄費心。”
齊玧只冷哼了一聲:“九弟找我所為何事?”
齊譽輕輕甩了甩寬大的玄色衣袖,不疾不徐地道:“臣弟此行是有一事不解。臣弟自小便在藥罐子裏泡着,天下藥材沒說全認得,也見過不少,此次在杭州的時候卻聽說了一味聞所未聞的奇藥,名叫紫禾,可以瞬間置人于死地,不知王兄是否聽過?”
齊玧臉色微變:“你要問奇藥,怎麽問到我這裏來了?”
齊譽不動聲色地走近了一步:“臣弟還以為,這紫禾既長在追雲山,那裏是王兄的封地,自是熟悉。”
齊玧的臉色驀地沉了下去,冷笑:“九弟這話問得蹊跷,本王不是大夫,也不像九弟這般靠藥養着,怎知自己的各處封地都有什麽藥?”
齊譽不過開口問了幾句,齊玧倒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暴跳了起來。
齊譽的臉上仍淡淡的神色:“既然王兄不知道,臣弟這次從杭州回來,倒另有一份禮物要帶給王兄。”
“什麽禮物?”齊玧的聲線不由得發緊。
“王兄到了景仁宮後即可見到,相信王兄一定會喜歡。”齊譽向後退了退,“臣弟告辭。”
說着也不等齊玧說話便向外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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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玧陰鸷地瞪視着齊譽的背影,雙拳緊握。
——
京城好像已經許久沒下過雨了。這夜天風漸冷,天色昏沉,淅淅瀝瀝地就落起了雨來。
那路上的行人撐着油紙傘紛紛避讓着,街頭的人愈發稀少,卻有一人身披鬥笠,低頭快步行着,徑直來到了宋侍郎的府上,輕輕叩響了宋府的側門。
一個家丁很快打開了門,認出來人後,驚訝道:“這麽晚您怎麽來了?”
那人低聲道:“我有急事求見宋侍郎,還請通報一聲。”
家丁忙道:“大人交代過,無論何時,只要您來,讓我引您去書房就是。快請。”
那人點了點頭,身子一側便進了門。
他跟着家丁在院內走了半晌,行至一書房門前,家丁道:“大人正在裏面看書。”
宋綸在裏面聽見了聲響,問道:“何人?”
那人沉聲回道:“定雲镖局許應明,求見宋侍郎。”
只聽得房間內響起了快速的腳步聲,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宋綸披着睡袍面露欣喜:“師兄,你來了。”說着連忙将許應明請進門。
家丁很快悄聲退下了。
宋綸将門關上,又走到桌邊給許應明倒了一杯茶,許應明卻沒接,只是脫下鬥笠在桌邊坐下了。
宋綸将茶杯放在桌上,坐在了許應明的身邊:“師兄,我知道你為什麽來找我,我也知道你現在很生氣,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許應明冷哼一聲道:“你心裏如果還把我當師兄就該知道,我倆當初答應了師傅,在八年前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便決心永遠不進入官場,也不與官場人有任何糾葛。
師傅去世後,你就急着去朝廷做了官,我念在師兄弟的情誼,何時為難過你?
你把師傅的話忘得一幹二淨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還将我也推入了官場糾葛之中,何況還是皇族裏的九皇子!你這麽做,心裏可還有一絲一毫對師傅遺願的尊重?”
宋綸聽得許應明此言,眼前仿佛浮現了往日倆人一起在師門學徒時的情景。
從小到大,他們就如同親兄弟一般共同學武長大,如今回想起來,在自己決心步入仕途之後,倆人竟已經近十年未見了。
哪怕上次拜托他,也只是修書一封,告知自己會有兩個「朋友」,會通過杭州知府劉學帶來見他,讓他幫忙帶這兩人入京。
宋綸知道許應明的脾氣,如果不是自己的那封書信,以許應明的脾氣,是絕不會同意為劉學做此事的。這位師兄,一直還保持着當年的秉性。
倆人雖然都在京城,卻硬是多年從未遇見。如今再次見面,許應明已經比自己記憶中要蒼老了許多,眉目之間已有滄桑之色。
镖局的生意風吹日曬,将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早已蹉跎成了一個飽經風雨的中年男人。
相比之下,宋綸皮膚白淨,舉止文雅,看起來卻是要年輕得多了。
饒是他平日裏看起來甚是冷靜沉穩,此時卻也忍不住心中情緒翻湧。
許應明的鬥笠一聲聲滴着水,門外風雨不歇,宋綸勉強壓抑了情緒,向許應明道:
“師兄,你只記得師傅說不可入朝為官,可你是否還記得師傅也說過,為人君子,不是為了成家立業,而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如今齊國帝王窮兵黩武,百姓飽受欺淩,還有八年前的方家慘案,更是讓齊國的讀書人都心寒入骨!
如果我們學了武功飽讀詩書,卻不去救助能救助的人,這一身學識武功又還有什麽意義?獨善其身就是對的嗎?”
許應明的臉色沉了下去,語氣變得愈發嚴厲:“師傅念你聰明,将他的畢身武功才學都教給了你,你就是這樣報答他的?你既然知道齊國官場陰暗,卻投身入局,說是為了救人,又何嘗不是在為虎作伥!”
許應明坐在書桌邊,宋綸負手站在窗前,聽着門外的雨聲,房內的火燭不斷跳躍,宋綸驀地伸手一把推開了窗戶,凄風冷雨頓時侵襲了進來,将那火燭吹得奄奄一息。
倆人卻都未說話,只是盯着那火苗,臉上神情複雜。終于沒多久一陣寒風襲來,火苗支撐了不久終于還是熄滅了。
宋綸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師兄雖不能支持我入朝,也當知道,我所為,是為找到百姓的那一點點光!”
他一邊說着一邊點燃了火折,以身體擋住了風雨,一字一句地道,“九皇子有大德,我已決心傾力相随,如果最後還是無法讓齊國有任何改變,我亦死而無憾!”
宋綸目光灼灼地看向許應明,眼中也倒映着那火光,閃閃發亮。
許應明良久未答話,而後起身将窗戶關了,又接過了宋綸手上的火折,将那燈點亮了。
他沒有再做停留的意思,轉身拿起了自己的鬥笠打來了房門,走出去之前他沒有回頭,而是道:“你好自為之。”說着一腳踏進了雨中。
宋綸卻未言語,目光盯着那火苗,和手中已經熄滅的火折,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
齊玧滿臉郁色地走到了景仁宮門口,他頓住了腳步,臉上的神色恢複如常,嘴角淺淺地含着笑意走了進去。
“孩兒參見母後。”
安瑤皇後正在喝着蓮子羹,聞言低低地嗯了一聲,問道:“定國侯那裏如何了?”
齊玧緩步走了上去,伸手輕輕地在安瑤皇後的肩膀上輕揉着,低聲道:“定國侯只托辭自己身體抱恙,并未與孩兒相見。兒臣經過武德殿的時候,看到他倒是把自己的女兒給巴巴地送到了齊珝那裏。”
“好個定國侯!”安瑤皇後安瑤皇後将湯匙重重地摔在碗裏,冷笑道,“當年本宮将你收在膝下的時候,他不知道來求了幾次要将那張羽琴許配于你,本宮還看不上!如今這架子倒越端越高了,連見個面竟都見不着了!”
齊玧見安瑤皇後果真動了氣,忙柔聲道:“母後何必為這等小人動氣。他們這種人,不過是看誰得勢,就向誰靠攏的朝三暮四之輩罷了。”
安瑤皇後怒極反笑:“好,我倒要看看,他們這如意算盤能打多久。我們雖是孤兒寡母,可也不是這麽好欺負的!”
齊玧忽地皺眉道:“母後今日可有收到齊譽那裏送來的何物?”
安瑤皇後奇道:“齊譽?”
話音未落,門口的含蕊已經走了進來,手中捧着一個長條狀的錦盒,看她模樣,那錦盒似乎頗為沉重。
“參見娘娘。”含蕊跪在地上,勉力将錦盒舉起,“這是九殿下命人送來的,說這是在杭州所得的寶物,敬獻給娘娘。”
安瑤皇後的目光中浮現警惕之色:“杭州?”
她與齊玧對視一眼,齊玧道:“本王倒要看看,他這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說着緩步走上前,慢慢打開了那錦盒,一看清裏面裝着的物品,臉色微變。
安瑤皇後忙坐直了身子,問道:“怎麽了?裏面裝的是什麽?”
齊玧的面色平了平,伸手将盒中之物取了出來,竟是一把保養良好的紫金大刀。
安瑤皇後并不認得此物,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含蕊顫抖着低聲道:“啓禀娘娘,這……這就是孫一刀所用的紫金陰陽刀。”
安瑤皇後與齊玧沉着臉:那齊譽是在暗示他們,他已經捉住了孫一刀,手上已握有他們行刺的人證。
可他為何不利用此物?
含蕊身子微微顫抖着,道:“奴婢……奴婢以為,也許與娘娘當年曾經救下了九皇子生母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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