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冷宮中的姝美人——

齊玧陰沉着臉:“這病痨子既然不敢告發,定是沒有收得切确的證據,依兒臣看,他不過是想保全自己一條性命。”

安瑤皇後目光流動,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含蕊,道:“你說說看。”

含蕊低聲道:“含蕊猜想……九皇子此舉是想敲山震虎,告訴娘娘,他已經有了娘娘的把柄,但并不打算用,而是想用那個把柄來讓娘娘不要對付他而已。那個讓九皇子退一步的原因,可能與娘娘救了姝美人有關……”

齊玧臉上露出疑惑之色:“母後曾救過姝美人?”

安瑤皇後微皺眉頭,似乎也是記不清了。

含蕊繼續道:“十五年前,九皇子的生母姝美人染上了嚴重的風寒,九殿下曾親自到太醫院請人前去問診,可宮中太醫并無人前去。

恰巧那日娘娘也身體抱恙,娘娘仁慈,命奴婢将自己的那碗湯藥賞給了姝美人。此事娘娘怕已經忘了,只是那碗湯藥,确确實實救下了姝美人的命。”

說到這裏,安瑤皇後這才記了起來,那些影影綽綽的往事。

十五年前的那個冬天,出奇地冷。

宮裏除了當值的奴才眯着眼睛苦着臉在風中吹着,主子們都躲在自己的暖房中,躲避着這場酷寒。

正蒙盛寵的安瑤皇後裹着狐裘捧着湯婆子在景仁宮取暖,那齊帝坐在身邊正在哄着她喝藥。

此時忽地有個太監進來報了,說冷宮裏的九皇子在太醫院哭開了,說是姝美人病得要死了,正求太醫前去醫治,太醫院的太醫卻「剛好」都出診了,無人問津。

安瑤皇後當時也略感風寒,那太醫卻仍是十分盡心,開出的湯藥把她苦得眉頭皺起。

齊帝聽了這消息寒了臉:“多大的事,要鬧到景仁宮來?”

那報消息的太監吓白了臉,慌忙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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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瑤皇後倚在齊帝的懷裏,正想躲避那苦口的湯藥,随口便推脫道:“陛下,臣妾怎麽說也是這六宮之主,奴才來報個消息也是應當的。既然姝美人也感染了風寒,不如這湯藥就賞賜給了她吧。”

齊帝的臉色漸漸緩和了下來,安瑤皇後連忙以眼神示意,地上跪着的含蕊便捧着藥碗去了。

齊帝的臉色緩和了下來:“朕能有此皇後,乃大齊之福。”

安瑤皇後聞言倒在了齊帝的懷裏,嬌俏的臉上泛起了一個甜蜜的笑意。

那時的安瑤皇後不會知道,這已是自己與齊帝最後的一些甜蜜片段。

說起來,事情從哪裏開始變的呢?

有那麽一瞬間,安瑤皇後的腦中浮現了那個姝美人的模樣。

姝美人剛進宮時并沒有名字,衆人只見到齊帝征戰後,不知從哪帶回了一個冷冷清清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一襲白衣,細長的眉杏子般的眼。那樣美的一張臉,卻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似乎連情緒也沒有,自入宮後便一直住在冷宮。

這美人的封號,也是誕下龍子之後勉勉強強給的。衆人也不知她的姓名,如今也只能以姝美人的名稱來稱呼她。

姝美人住在冷宮中,經常在一株梅樹下呆坐着。

一日京城飄起了大雪,那梅樹被積雪覆着,姝美人也不畏寒,仍舊照常坐在了樹下,一頭青絲輕輕地挽了個髻,紅的唇瓣,漆黑的瞳孔,恍如梅樹下的一副毫無生氣的精致瓷器,冷面冷心的模樣。

那伺候的婢女端了冒着熱氣的茶來,姝美人動也未動。婢女知道姝美人的脾氣,只能悄聲退下了。

一陣微風吹來,梅樹上的積雪窸窸窣窣地落了下來,不知從哪裏來的一片梅花花瓣落在了樹下的茶水中。

姝美人忽地動了動,似是被那梅花給驚着了,垂首望去,杯中猶自蕩漾着細微的波紋。

姝美人極緩地伸出手端起了那杯茶,用力得幾乎指尖都泛白了,耳中恍惚間聽見了那熟悉不已的男子聲音,是含着笑的戲谑:“姑娘可知你這般飲茶是什麽麽?”

“什麽?”少女好奇地問道,停下了準備一飲而盡的手勢,眼中是一襲青衫的俊逸身影。

少女面前的精致茶壺裏,煮的是這梅花上承的初雪,清沁撲鼻,泛起的霧氣飄散在空中,似乎是一絲絲升騰的雪,讓少女漆黑的眸子看起來更是明亮逼人。

青衫男子欣賞着這美人與美景,聞着茶香,薄唇泛起一絲淺笑,聲音中的戲谑之意愈發明顯了:“一飲而盡,可謂之牛飲……”

少女的眸中閃過一絲惱意:“才不是!在我們家鄉這邊,都是這樣喝的……”

青衫男子笑着搖搖頭,伸過手取走她手中的茶杯,從梅樹上取了一瓣梅花置入杯中,方含着笑意将茶杯遞回到了她手中。

少女接過茶水,那杯中照見了自己紅霞般的臉龐,還有那如有星子墜落的眼。

少女極快地望了一眼男子,忽然別扭的轉過了身子,舉起衣袖掩住了口鼻,輕輕抿了一口茶水,一股沁人的清香頓時溢了出來。

那男子探過了頭,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忽然扭捏起來的少女,少女迎上了他的視線,眼中那張俊朗溫和的臉也恍惚間與梅樹融成了一體,像是一場晃蕩的绮夢……

回想起這一幕幕,姝美人的臉上忽地泛起了一絲笑來。

她從未笑過,雖早知她容貌極美,可陡然見到這掩映在滿城白色中的傾城笑容,也會令人失了神。

臉上明明在笑着,眼中卻不知何時落下了一滴淚來,劃過臉龐,宛如梨花帶水,令人心顫。

齊帝走進珞梅院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一幕。

那滴淚恰好落在了茶杯中,震得杯中水蕩起了細密的波紋……

只那麽一瞬,姝美人便回過了神,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那實在是一張令少女心動的臉,眉目之間卻有着不可忽視的威嚴,只站在那裏,身上屬于國主的肅殺之氣便彌漫開來。

這是齊國歷史上最年輕的國主,二十餘歲便南征北戰,将齊國慢慢變成了如今天下第一強盛之國。

到這珞梅院的時候,齊帝穿的是一套玄色常服,見到這絕豔的一張臉,似乎呆立了許久。

直到姝美人看見了他,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齊帝才向前走了過去。

姝美人恢複了尋常冷冰冰的模樣,起身行禮:“參見陛下。”

齊帝将她扶起,仿佛沒有感覺到她刻意抽出的雙手,而是伸手将自己身上的黑色狐裘解了下來,緊緊地裹住了她,低聲道:“迎着雪坐在這裏,不冷麽?”

從未有人見過齊帝那樣小心呵護的神态,似是怕那冰雪般的美人捧在手裏也被暖化了。

他的呼吸冒着熱氣,吹紅了姝美人的耳垂。

姝美人搖了搖頭。

齊帝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眼中是寵溺的笑:“這麽任性。”

姝美人抿了抿唇,那随意以梅枝挽着的發髻散了下來,青絲如瀑般垂下,籠着那張小巧蒼白的臉。

齊帝的眼神暗了暗,下一瞬間,他一把将姝美人打橫抱了起來,向溫暖的廂房中走去。

一年以後,九皇子,就這樣悄悄地在冷宮降生了。

依着那冷宮中年老宮女的回憶,當時的齊帝似乎十分疼愛這個住在冷宮的姝美人,來珞梅院的次數,幾乎比所有嫔妃加起來的還要多。

只是姝美人沒有位份,也從未搬出過冷宮。倒是平日裏流水般送往珞梅院的首飾衣物新奇玩意兒,從未斷過。

那姝美人是卻個木頭美人,這些東西讓冷宮中的其他女子都豔羨不已,她卻連看也懶得看一眼。

再後來不知怎麽,齊帝就再也沒有來過這珞梅院。

姝美人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她的氣色卻一日比一日差了下去。

原來尚且還會與服侍她的宮女說幾句話,到後來竟是一句話也不再說了,整個人如同一朵行将枯萎的梅花,只有那越來越臃腫的腹部還有着昂揚的生命力,與姝美人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她或許不愛那孩子。

可沒人敢說。

再到後來那年,姝美人病重,齊帝竟看也沒去看過。年老的宮女也糊塗了,天子之心該如何猜測呢?

齊帝是否寵愛着這位姝美人?或許只是一時興起,厭倦了,自然也就忘了。世上又有幾個長情的天子。

衆人幾乎已經不知這姝美人是活了下來還是死了——許是死了吧,只有那九皇子,終于還是出了冷宮,又輾轉被送往了夏國當人質,聽說竟是他主動請纓的,和姝美人一般,是個少言寡語的孩子。

衆人甚至不記得了這位九皇子的模樣。九皇子前往夏國後,宮中再也無人聽說過姝美人的消息。

想到這裏,安瑤皇後才想了起來,九皇子小時候似乎身體并不那麽差,好像就是從姝美人病重那年開始,衆人才知道這年幼的九皇子不過七歲,從此也是個要在藥罐子裏養着的……

彼時安瑤皇後仍是齊帝最寵愛的女子,她從未想過自己竟在十五年後的這一刻,忽地明白了一個人坐在梅樹下的姝美人,是怎樣的孤獨……

只是姝美人終究還是錯了,這深宮中,自怨自艾又有何用?

終究他們最愛的,不過就是強權!等到哪天你将那權利奪走了,他才知道心痛,才會認真地看看你的臉……

“母後……”

安瑤皇後的思緒被打斷,她晃了晃神,歲月恍然從眼前淌過,恍惚地嗯了一聲。

齊玧端詳着安瑤皇後的神情,低聲道:“既然如此,齊譽眼下看來不會有何動作,我們還是要将要緊的事辦了。”說着看向含蕊道,“夏國之事,進展如何了?”

“回殿下,一切已準備就緒。近日,夏國的鎮國大将軍已經在盤點兵将,準備擇日便向大齊宣戰。”

齊玧慢慢地幫安瑤皇後揉捏着肩膀:“待夏國宣戰,孩兒便請纓出戰。”

安瑤皇後點了點頭,又重新撿起了湯匙,面無表情地将那已經冷卻的蓮子羹一點點地飲盡了。

作者有話說:

齊譽:我出一錠金子改一下我小時候的故事……

作者:額,其實慘的還在後面……

齊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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