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誰把流年暗偷換】(一)

島城最富盛名的私人會所頂層的旋轉餐廳,四面通透的玻璃幕牆,夜色闌珊,燈火幢幢。坐在席間能看到全城最開闊的風景,包括遠處廣袤的夜海。

一道松露料理便要價超過四千塊的地方,自然是用價格過濾人群。進出這裏的人不用說,非富即貴。

當然還有一種女人能進出這兒,那就是被富少們死死盯上的女人們。

“都說岳小姐是好酒量,這是不給我面子麽?”

幽暗的暖色頂燈配着大提琴的餘音,岳婉生正端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對面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一杯一杯酒被迫咽下去,視線慢慢地恍惚不清,她知道大叔是要強灌自己,但那又如何,想賺這筆錢活命,就是血也要捏着鼻子喝下去。

畢竟自己的生活裏,還有那麽一頭極為需要錢的大開支。

漸漸地她揉揉太陽穴,有些痛苦地皺皺眉頭,直到昏昏沉沉地猛然聽到有人直直地沖着自己喊道:“于蓓蓓!”

霎時間餐廳寧靜雅致的氣氛被撕碎,賓客大多疑惑地往這個男人身上投上了目光。

于蓓蓓?

岳婉生好奇地回過頭。

這個眉眼間盡是凜冽兇色的男人是在叫自己?怎麽可能?自己這樣的女孩子,幾時在這個高不可攀的圈子有認識的人?

細細又看了幾眼,這真是個秀色可餐的男人,眉宇濃厚,雙眼狹長,而且看似布滿憤怒的雙瞳裏其實藏着一種不易察覺的心疼……

岳婉生無奈地笑了笑,便低下頭,只當一聲熱鬧的風波已經平息了下去。

萬萬沒想到在一片衣香鬓影間,這個叫江邵榮的男人飛快地沖過來,一把重重地推開那個聳着油亮的腦袋,還動手動腳拉着她手腕催她喝酒的大叔。

那大叔被那一推癱坐在地上,莫名其妙地愣住,一把放下酒杯張嘴剛要開罵,江邵榮便敏銳地回頭将那瓶86年的拉菲紅酒整瓶砸在了大叔後腦勺,然後邪邪地一笑,像是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雞毛小事:“抱歉,江某人現在忙着,沒空和您清算。這紅酒和您的腦袋,多少錢待會兒我照價賠。”

大叔雖然龇牙咧嘴地氣不過,但也是聰明人,放了幾分虛虛的狠勁,才觀察到餐廳裏的領班和侍者顯然都熟識這位大名鼎鼎的江先生,不僅沒有插手的意思,反倒都微微颔首,害怕地屏住了呼吸。

岳婉生僵硬地笑着,滿臉寫着深深的疑惑:“先生你認錯人了!”

見江邵榮仍然死不松手,她又不耐煩地補充道:“雖然姑娘我很想轟轟烈烈嫁個豪門玩一回真人版的TVB狗血商戰劇,可是……我真不認識你啊先生!”

“先生!你松開……”

“先生我要叫保安了!這是法制社會,你想亂來嗎?”她草草地冷着臉,使勁忍無可忍地低吼道。

江邵榮不怒反笑,但那笑容裏似乎含着大把大把的冰碴子,叫岳婉生沒來由的不寒而栗。

他這才一步一步地無限逼近她的呼吸,單手捏住她微微翹起的下巴,鋒利如刀刃的臉頰在她臉頰和耳際溫柔地微微蹭了蹭,像是一切都了然于心似的,充滿一腔玩味地反問道:“叫保安?好啊,讓保安幫我一起抓你,哈哈……于蓓蓓,別鬧了。”

于蓓蓓。

又聽到這個名字。

岳婉生漲紅着臉,一邊迅疾地吃力躲開他的手臂,心裏一邊念起這個名字。

盡管岳婉生無奈十足地奮力掙紮,踢他,打他,反反複複地推開他,身形強健的他還是默默看着她姣美的臉孔不說話,卻也大方地不躲不閃,像是在施展着一種游刃有餘的寵溺。

江邵榮居然悠閑地端起桌邊的酒,蹙着眉小小地抿了一口,又不急不緩地等她自顧自鬧騰了一會兒,才深呼吸一口氣,不費吹灰之力地将她硬從長沙發上拽了起來,又狠狠地将她拉出了餐廳正堂:“鬧騰夠了吧?總之我是夠了,也累了,快點,我帶你回家。”

江邵榮寬寬的肱二頭肌很有力氣,拉着她,就像随手拽了一件衣服似的。

他個子那麽高,爆發力又很強,讓她一絲反抗的餘地也沒有。

岳婉生索性細微地擡頭迎上他深邃如海的目光,那束閃着漆黑微光的眸子一直一直不松懈地盯住她,讓她渾身如同爬滿蟲子般癢癢的。

他俯身湊近她馨香浮動的耳後,咬着牙齒惡狠狠地說:

“于蓓蓓,我雖然是出了名地有耐心和女人磨下去的,但你真的玩得過了頭,十年的時光,任我多耐心也快要被耗光了。于蓓蓓,停止這個游戲,聽到沒?”

她倉皇地睜大雙眼:“先生你到底是醉了還是本來就有病?我是岳婉生,不是什麽貝貝寶寶的……”

“我看醉的人是你吧于蓓蓓!”

江邵榮的五官因為焦急而扭曲,手指關節微微捏得發白,擡手将滿滿一杯血腥瑪麗澆在她臉上,又一把暴戾地擁住她瘦弱的身體,将她牢牢箍在自己的胸口,讓她一點呼吸的空隙也沒有,粗粝的唇已經飛快地湊上了她的鼻息:“看來你還是沒玩夠,我是要讓你吃點苦頭了。”

他剛要就此俘虜了她,肆掠地長吻一通,因為江邵榮實在等待了太久太久,幾年時光一轉眼過去,他卻無論如何也沖淡不了對她的想念和依賴……愛一個人實在是個賠錢的買賣,搭上自己無數個煎熬的日夜,和反反複複忽冷忽熱的心,還遠遠不夠。

江邵榮的唇剛要強勢地貼上去,之前目光驚慌失措的岳婉生卻鼓起了勇氣,猛然無聲無息地抓起了桌上的一只高腳杯,不聲不響地重重砸向了他暴起青筋的額頭!

☆、【誰把流年暗偷換】(二)

江邵榮只恍然感到自己的額頭源源不斷地傳來隐隐的痛覺,他眼神裏充斥着難以置信,怔怔地盯着她,而她一時間也是啞口無言。

江邵榮輕輕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額頭,沒想到很快汩汩的鮮血就從他的手指縫間一點點地溢了出來。

兩人霎時間都靜到了極致。

岳婉生慌亂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像個受了驚的小兔子,微微縮着肩膀,剛剛仰起頭,驚恐的眼淚就慢慢地流了出來,語無倫次的話一股腦統統說了出來:“先生……先生你還好麽?……先生不如我送你去醫院吧,受傷的費用我出。”

說完這話,岳婉生才忽覺自己的傻氣。

這一身蔻馳的絲絨黑西裝,又随意進出這樣VVIP才能通行無阻的餐廳,豈是計較醫藥費的主?

江邵榮的眼睛投射在她臉上,一瞬間流露出一絲寵溺,明明是訓斥的口氣,語調卻是很柔軟很安然的:“哭什麽……被砸的是我,你能不能出息點?”

說完他的臉色便飛速地恢複了自然,一手繼續緊緊捂着傷口,一手拿出車鑰匙,有條不紊地低低對她交代道:“到樓下叫代駕,開到岷山上的江家公館。家裏有私人醫生。”

這男子氣勢冷峻沉着,明明傷口致命地發出疼痛的信號,細密的口吻裏卻絲毫聽不出半分慌亂。

她連忙接過鑰匙,拼命點頭,飛快地在前面按下電梯。

“喂喂!我這腦瓜子被姑娘你矯健的一下子砸得拼命流血呢,你這健步如飛的,就沒有稍稍扶我一下的常識?”耍無賴的句子,卻照樣說得一本正經,理直氣壯。

“哦哦。”她大約也是覺得事态嚴重,吓傻了,話音未落便扶起他的手臂一同踏進電梯。

狹窄悶熱的電梯空間,從三十幾層往下運作時有一瞬間短暫的失重,他一個不穩輕輕撐起手斜在了她的面前,健壯高大的身體像一堵牆似的緊緊貼着她的臉。

她能敏感地感觸到他有節奏的呼吸聲,近在咫尺的男子荷爾蒙的陌生氣息強勢地鋪滿她的周圍,讓她避之不及。

“哎呦,壓到這位不是于蓓蓓的陌生小姐了,真抱歉,可能平衡感剛才被砸壞了。”

她厭惡地凝視着他嘴角掠過的一絲狡黠的笑容,不一會兒手心便全是汗,她匆匆瞥了他一眼,忍無可忍地埋怨:“先生,你是故意的吧?腦子都開花了,還這樣處心積慮地演戲,累不累?”

還是這麽毒舌,怎麽會不是她?他細致地在心頭一聲不吭地确認道。

他倒也豁達,先是意味深長地一笑,再而微微低下腰将自己灼熱的呼吸噴在她蒼白的臉上,淡然一笑,不顯山不漏水地冷冷駁斥道:“你一口一個先生,在我面前假裝另一個人都不累,我這樣怎麽會累呢?”

“莫名其妙!”

到樓下叫好代駕,她便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先生,既然您有私人醫生,那我就不去府上打攪了,看您的樣子是不會要我賠償了吧?”

他壞壞地扯扯布滿青茬的嘴角,狡黠的神色顯露無疑,英俊的眉頭輕輕一蹙:“賠償怎麽能免掉呢?小姐,不是你自己說的嘛,現在是法制社會,你是想現在逃掉呢,還是想等明早警察叔叔找你聊天嗑瓜子呢?”

岳婉生識相地不再争執,原本要搶先坐在遠離他的副駕駛座上的,卻不想再次被他輕而易舉地拎到了後座上:“我們江家的規矩,副駕駛不坐人的,出了事故那兒最危險。”

一個深深的白眼翻過去,他卻吹着口哨,只當沒聽見。

她默不作聲地抱住自己的雙臂,疏離地坐在車後座一側,怄着氣,一直到車靜靜開上了岷山漫長的坡路都不再出聲。

直到隐隐透過車窗快能看見江家宅子的燈光了,她才糾結着攥緊手心,低低地問:“很痛吧?流了好多血。”

他淡漠的側臉聞聲滑過一秒鐘的柔和與內疚:“比起你那年所受的一切,這個自然不值一提,我怎麽會輕易喊疼?”

她實在無法将這脫線的對白接下去,張着嘴卻啞口無言。

看上去倒是個情聖呢。

他一次又一次将目光轉向她身上,一面開着半截窗*着雪茄,一面不依不饒地觀察她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像是要把她的一颦一笑都牢牢刻在心裏似的。

而她蜷縮着肩膀,只覺天旋地轉,不敢擡眼看他。

仿佛在這黑暗壓抑的車廂裏再多待一秒,自己就要徹底爆炸了。

☆、【誰把流年暗偷換】(三)

岳婉生這輩子還沒見過那麽燈火輝煌的宅子。

穿過巨大的黑暗中的花園和走廊,高聳的五層德式建築屹立在庭院中央。她跟着他,只覺走進了不真實的幻境。

他那雙眼睛滿是迷霧,猛然回頭沖她璀然一笑:“這兒很大吧?”

她低低地應聲:“嗯,大得令人找不着方向。”

“是呢,一天兩天還不覺得,待得久了便覺得這兒活像一片荒野,找不到邊際,空曠的很,卻莫名地讓人覺得悶,”

他幽幽地說着,那一瞬間竟然讓她覺得有那麽一絲荒涼無助的感覺。末了,她又暗暗自嘲,這樣的男子怎麽會無助?

無助的人,是這個整日為生計奔波的自己吧。

他只短短停頓了一刻,從失神的目光中恢複過來,又重新對焦灼灼直視着她的雙眼,繼續不容置疑地反問道:“你對這宅子就沒什麽印象?”

她無奈地笑:“江先生,我是真不想再解釋第一百零一次了,我不是于蓓蓓,沒這個好命認識你,也根本沒有在和江先生玩電視劇裏失憶的那一套戲碼。我沒來過岷山,怎麽會有印象?”

黑暗裏,他強硬地攔住她往前走的步子,兩人周旋僵持了足有一分鐘,最終他像是大醉一場似的笑出了聲,笑得最後仿佛有些疲倦:“宅子的圖景,就是當初你在我面前一筆一筆畫出來的,會沒有印象?你大概不知道,你走之後,我很快便從國外請人建了這棟宅子,連花園裏的薔薇和海棠的布局也是當初你定下的,我一絲一毫都沒變過。于蓓蓓,不是我江邵榮對自己的辨識力太有自信,而是你的演技太拙劣。”

撂下這長長的一席話,他便轉身繼續往前走,她悶悶地跟着,心裏打着忐忑的鼓點。究竟要如何,才能逃脫這個神經病的一路死纏爛打呢?

“江少!”

她看着一個随從模樣的淺灰衣男子焦灼地走上去盯着他額頭的傷勢,那随從利落幹練地撥通江家私人醫生Enzo的電話:“十分鐘趕到。”

他淡淡沖随從一皺眉,口吻間有不易察覺的命令:“天闊,這事別聲張了,我瞧着沒什麽打緊的。”

叫周天闊的男子順從地點點頭,喚人将他扶了進去。

江邵榮剛走到大廳還沒上旋梯,只見旋梯頂端一個桀骜的身影倚着羅馬柱,那男子渾身散發着一種醉人的陰柔美,膚白勝雪,長着一張比女子還要精致完美的瓜子臉,眼神裏流轉着邪邪的俏皮,先是手插着口袋輕聲地笑一笑,又挑釁十足地低聲調侃道:“江邵榮啊江邵榮,哥哥,我還以為像你在情場上那麽馳騁有度,不會被人砸成這副狼狽樣子呢……哈哈,果然世事無絕對啊。”

江邵榮意外地沒有嗆聲,只是垂着陰沉不堪的臉繼續上樓,濃厚寬闊的眉心無聲無息地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周天闊在一旁低着頭提醒:“二少爺還是少說為妙,畢竟老話說得沒有錯,禍從口出。”

“哈哈,哥哥,瞧瞧你這個忠仆,愈發伶牙俐齒了。”江邵光慵懶地轉過臉回房間,在走掉之前又稍稍回過頭,對着安安靜靜的岳婉生露出一個默契的笑容,大大落落地打招呼:“岳小姐,我們可不是第一次見面了,該不會忘了你在游泳館教我游泳的吧?”

岳婉生無奈地笑笑,不動聲色地調侃道:“當然不會忘了,二少爺不是差點溺水死在泳池裏麽。”

“都閉嘴!”江邵榮靜靜地攥緊手心,努力壓住直竄上來的怒氣,頭也不轉一分,低低的嗓音撂下這擲地有聲的一句,卻弄得碩大的宅子一剎那寂靜到了極致。

她愣愣地看着這個針鋒相對的男子,不懂得這出戲究竟在唱些什麽,只靜靜地随着他上樓,而周天闊也不吭聲尾随其後,到他主卧門前才止步:“于小姐,請随江少進去。”

她哭笑不得,耐心地糾正:“連你也中邪?我不是于小姐,我叫岳婉生。”

周天闊頗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不卑不亢地答複:“不管是于小姐還是岳小姐,小姐終究是江少多年來心尖上的人,您說什麽便是什麽,屬下不敢反駁。”

她無奈抓狂地放棄了辯駁。

這一整棟宅子上上下下的人都中邪了?

☆、【誰把流年暗偷換】(四)

江邵榮的傷口雖流了不少血,傷得卻是很淺的,Enzo只簡單包紮了一下就知趣地退出了房間,餘下江邵榮和怯弱沉默的她。

他艱難地單腳下床,一把攥緊了她的手腕,蹙着眉憋了良久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我認輸。我認輸,你不要走了。”

她的臉平靜而寫滿嘲諷,幹脆地甩開他便要出門:“江先生好好休息吧!”

“站住!”他在她身後猛然吼了一聲,她冷不丁一驚,口吻裏滿是疲倦:“你還想要怎樣?”

他沉默地凝望着她,像是近在咫尺地凝望一個伸手不及的夢境。一切究竟是哪裏出了錯,明明是此生都無法忘卻或是混淆的臉,竟對自己沒有一點點的記憶?

他終究苦澀地笑笑,失神而溫柔地告訴她:“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她躊躇了一會兒,沒有拒絕,畢竟這樣靜谧的富人區,連公交站臺和出租車都沒有,自己要如何走回市區?

一路沉默無話,他無數次想要開口問問她,這些年過得如何,還是不是那麽恨自己?但當車開到島城西南臨海的高級公寓樓下時,他便不動聲色地将那些話咽了下去。

看得出來,他的蓓蓓如今過得很好。

她下了車,他卻沒有立即将車開走,而是靜靜地坐在車內看着她往小區門口走去,直到她清瘦的背影變得越來越小,他才熄滅了手裏的雪茄,極不情願地伸手發動了引擎。

他聞着車裏殘餘的煙味,忽而痛苦地笑了笑,笑到最後眼角都濕了,看來這世間能讓人發瘋般成瘾的東西絕不止煙而已。

她便是另一個讓自己數十年來念念不忘,每個日夜都欲罷不能的致命煙。

站在原地的她頭很痛,那些酒慢慢在腹中冰冷地發酵着,翻滾着,弄得她輕輕扶住了牆,卻不能順勢坐下。她是一個人,倒下了沒有人會管自己。

她望了望這棟高級公寓,無限悲傷的神色一絲絲地爬上她的眉梢,她忍住胃痛蹲下身體,不知不覺間咬住牙也是沒有用的,涼涼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肆意在臉上流。

她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苦笑地喃喃自言自語道:“這家夥也是真笨,我怎麽會有本事住這樣的房子。我這麽周折,不過是怕你再來找我。這麽些年過去了,這家夥怎麽還是如此,我說什麽,他都信……”

她剛要起身去趕末班的公交車回自己的出租屋,卻沒想到眼前瞬間一片漆黑,忽然高跟鞋一軟整個人倒在牆邊,她便只覺自己被從意識裏抽離了出來,什麽都不知道了。

模糊的意識中,婉生感觸到他的車敏銳地折了回來,也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地緊緊環住了他挺實的腰背,但索性閉眼不多想,就沉淪在他的懷裏一下吧,一下好了。

他橫抱住她,冰冷的手指滑過她漂亮的鼻尖,忍不住俯下身在她安穩的睡着了似的臉上輕輕掠過蜻蜓點水般的一吻,不含半分暴戾,幹幹淨淨的溫柔與寵溺,和年少時簡直一模一樣:“欸,于蓓蓓,你還是昏倒時最溫順。”

醒來已是天光大亮,這一覺睡得漫長又安穩。

她猛然睜眼,發現自己躺在兩米的圓床中央,身上蓋着純黑絲絨的被褥,還居然将自己淩亂的頭發蹭在他沒有穿上衣的胸口,他似乎是在自己昏倒後又喝了些酒,一身沒能完全消散的酒氣彌漫在唇齒間,他的身材練得極好,堅硬緊實的小腹抵住她的身體,兩只手臂仍牢牢地扣住她,像是生怕她一溜煙消失不見似的。

他昂貴的絲絨襯衫,被她揉得像團用過的衛生紙。

她睡眼惺忪的餘光看見自己身上幹淨幽香的雪紡睡衣,大腦短路兩秒後驚異地大叫出聲:“江邵榮你個流氓……你居然幫我換衣服!”

他這才驚醒過來,揉揉刀鋒般狹長而深邃的雙眼,眯着清澈的瞳孔啧啧嘴:“大清早的,為了點小事擾人清夢……你于蓓蓓什麽大爺我沒見過,別這樣大呼小叫的。”

漸漸清醒過來,他将她的下巴溫柔地捏住,沒有敢多用力,怕再弄疼她,卻強迫她的眼神與自己無遮無擋地對視,語氣又難過又柔軟,一點不似往日那般淡漠疏離:“我們也鬧了十年了,投降休戰好不好?我知道當初那件事傷你太深,可是我……真的不想和你再這樣漫無邊際地浪費時間下去,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一生能有幾個十年供我們這樣賭氣冷戰?有生之年,我江邵榮是真的想要與你好好安度。”

☆、【誰把流年暗偷換】(五)

她不覺間已經是淚如雨下,從他的瞳孔裏看見自己蒼白的臉,卻倔強十足地猛然轉過臉,所有的往事統統卷土重來,原本平靜的神色被打破,她坐起身就要奪門而出。

他套上西裝騰地追上去,從她身後一把環住她的手臂和腰肢,氣急敗壞地一字一頓道:“要走也是我走。這整棟公關都是為了你而建造的,房子是你的,花園也是你的,連我也曾經是你的,只是你後來獨自一人不告而別了,你不會真的忘了吧?”

他的暴脾氣分毫沒改,抱住她的驚人力道像是要将她瘦瘦的身體徹底捏碎。

她呼吸困難,明明吃痛,臉上卻固執地閃動着一股僵硬的漫不經心:“沒忘,當然沒忘,那麽痛苦的記憶,一輩子都不會忘。只是江邵榮,松手,這麽久了,你就這麽有自信我還對你戀戀不舍?我有自己的生活要過。請你立即松開。”

他不依不饒地盯着她,眼神裏有冷冷的嘲諷,也糅合了一種深藏的不易察覺出來的關切和心疼:“你所謂的生活,就是騙我你住在那個高級公寓裏?就是整天畫着妝穿着禮服恬不知恥地穿梭在島城的高級會所裏?你丫知不知道別人現在都叫你公交車啊!”

她裝作不在乎的樣子,淡淡抿抿嘴,努力避開他灼灼燃燒着的眼神,低垂的睫毛上耷拉着殘餘的潮濕眼淚:“和你有關系麽?你是島城最頭號的富少,玩玩游艇動辄就是幾千萬地砸下去!你有什麽資格管我一個靠自己掙錢的人?”

他無奈地逼近,再逼近,雙手求救一般地捏住她突出的肩胛骨,一向冷靜的口吻霎時間變得淩亂無序:“……蓓蓓……你沒做那些,對不對?”

“知道了還問,”她臉色蒼白,緩緩地說出:“他們那樣想,是覺得我岳婉生長得漂亮又窮得要死,怎麽會不賣呢?沒人相信我做人有底線。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我沒有出賣任何珍貴的東西,不過是靠着笑容敷衍衆人,讨一份生活,不算過分。”

“聽好了,我不準你在那些地方出現。你是不懂什麽叫魚龍混雜嗎?”他劍眉星目的臉緊緊貼着她極度壓抑的鼻息,一字一句地狠狠砸下。

她猛地一甩手,嘲諷的神色泛上雙頰:“你不是不知道,我想去的地方,你根本沒法帶我去。況且現在……我常常希望自己從來都不曾認識過你。”

她愣愣地面對着他,他的目光像張恢恢的網将她牢牢扣住,而她的小腿一刻不停地微微戰栗着:“江邵榮,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麽,今後會發生什麽,我這一生都不想再與你有半分的糾葛,到此為止吧……還有,提醒你一句,當年那個于蓓蓓早就死掉了,徹底死掉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有岳婉生。”

他暗暗地憋了許久,才勉強恢複強大的氣勢:“那……你跟我,我也照樣結賬給你。”

“先生對不起,我岳婉生窮得很,只要給我錢,不管高矮胖瘦我都可以陪吃飯陪過生日陪見家長,但你就是生生給我一座金山我也不賺你的錢,江,邵,榮。”

他怔怔地聽着,滄桑的嘴角微微顫栗着,濃厚的眉宇一瞬間皺成一個川字,一聲不吭地蓄滿怒氣,忽然間按着她柔軟的側臉就狂暴地俯身吻了下去。沒有迂回,沒有纏綿,沒有溫柔,只有最最真實的疼痛感和悲傷,他閉着眼瘋狂地肆掠在她的口腔中,她敏感地感觸到他熟悉的男子皮膚的氣息傳進自己的身體,卻無力抵抗,或者說,不想抵抗。

他的牙齒磕在她稚嫩的唇邊,弄得她生疼。她冷着臉,雙目失焦般地低垂,并沒給他耳光,而是淺笑着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掌:“一個吻一萬,鑒于江先生你還弄疼了我的手腕,算友情價兩萬吧。”

他猛然間愣了愣,轉而嘴角扯起模糊玩味的笑容,連同自己桌邊的範思哲錢包也一同扔給她:“既然都零售了,應該也賣長期的吧。我要買你一輩子,開個價吧。”

“神經病!”她草草地回頭,在走與留之間猶豫地掙紮着,卻在這時聽到身後的他一改玩世不恭的口吻,有些難過地小心翼翼地詢問:“伯父還尚在嗎?”

她一聽到關于父親的事,立馬恢複了刀槍不入的冷漠模樣,不顯山不露水地答了一句:“我爸是還有幸活着,還是死在當年的事情裏,都不勞煩你操心。”

他被這句話莫名地悶悶堵住,手裏無聲無息地摩挲着掌紋,擡起眼懶懶地說:“哈哈,還在玩若有若無的文字游戲,沒關系,蓓蓓,哦不婉生,我有的是閑工夫,也有的是手段查到我想知道的事情。”

正在這一刻,門外的周天闊恭敬地敲敲門:“江少,公司那邊有事情等您處理。”

他掃興地皺皺眉,還是漫長無聲地望了她一眼,幽幽地低聲說道,淡漠的口吻很難準确聽出悲喜:“我要先走,你留或不留,在你自己。”

她悶悶地低頭聽着他的皮鞋聲消失,看看窗外日光下爛漫而明媚的花園,再看看房間裏的每一件擺設,竟然真的都是當年自己的圖紙上出現過的。

一切夢幻地不像話,她捂住自己的嘴,良久才平複心情。然而縱使這些再好,再美滿,終究不屬于自己。

她離開江家宅子時真的并沒有人攔着自己,只是昨夜驚鴻一瞥的那個江邵光懶洋洋地再次出現在旋梯的頂端,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色居家服,他揚着臉掃視着她,諱莫如深的口氣聽上去不太友好:“你為什麽就是不明白,江邵榮如果不想讓你走,你現在走得再快,再遠,也根本完全是徒勞。你是第一天認識他嗎?”

不得不承認,這是大實話。她心虛地後退幾步,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一路上,回憶都在一刻不息地暗湧着,她閉上眼不禁回到了十幾歲時的北方的冬天,空蕩蕩的泳池裏生了薄薄的冰碴子,滿腦子都是氯水的味道。

回望那段漫長而颠沛流離的年少時光,幸好有他,也全毀滅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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