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宋景琛其實也想不到,他打趣道:“你倆挺有緣啊。”

結果被傅筠冷冷睨了眼。

宋景琛摸摸鼻子,解釋道:“我之前打探得知這片地富饒,不僅道路寬闊,連宅子也寬敞舒适。要不…你先進去看看?”

那還能怎麽着?

雁縣這地方說富裕也富裕不到哪裏去,傅筠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矜貴公子,住慣了金屋玉舍,這裏已經是宋景琛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

紅顏巷這名字聽起來有點不正經,但這裏住着的都是雁縣的正經人家,這片地區幹淨且安靜,正符合傅筠這位挑剔精致的公子哥。

傅筠往門頭上瞧了眼,上頭已經換了名字——傅宅。

他視線又挪向旁邊的大門,門頭上寫着——虞宅。

“……”

好巧不巧居然成了鄰居。

從兩人中的對話,虞葭也猜到了情況,她黛眉高高擰起,上前問道:“你們要住我家隔壁?”

“這位姑娘,”宋景琛笑問:“有何不妥嗎?”

當然不妥!

虞葭之前打人的情形才被這人看了去,原本想着看就看吧,反正她們也不認識,說不準以後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也無所謂了。

但沒想到,沒幾日這人就來跟她做鄰居,簡直是……陰魂不散。

而且她剛剛從好姐妹口中得知這人常常厮混煙柳巷。看着人模人樣的,卻不想是這麽個愛花天酒地的浪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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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葭對傅筠的感觀差得不能再差,這新仇舊恨加一起,與這麽個人為鄰,總不大舒服。

她雖沒說話,但臉上的神色已經很明顯,就是大大的不妥,不妥中還帶着濃濃的嫌棄。

傅筠還是頭一遭被人這麽嫌棄,心底冷嗤。

這女子先是大膽攔陌生男子的馬,然後又在巷子裏打人,還總愛出門招蜂引蝶。這樣的女子他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不過這些都與他毫無關系,他昨日一宿都沒睡,這會兒已經困得不行。他将馬鞭丢給侍衛,略過女子嫌棄的目光,徑直往“傅宅”走去。

這一副高冷的模樣看在虞葭眼裏,那就是對她的不屑,對她适才“不妥”抗議的赤.裸.裸挑釁。

“哎——你等一下!”

傅筠轉身:“姑娘還有事?”

虞葭昂着小下巴,輸人不輸陣:“你要住這多久?”

“與你何幹?”

虞葭一噎:“當然與我有關,我們這一帶住的都是品行端正的人,可不希望有什麽亂七八糟的人常住這裏,萬一弄出點是非可不好。”

“嘁…”傅筠淡笑了下,帶着點輕蔑。

“你是何意?”虞葭問。

“我聽說…”傅筠意有所指道:“這條巷子叫紅顏巷?”

“你——”

虞葭好氣,那些個浪蕩子取這麽輕佻的名字跟她有什麽關系?她好端端過她的日子也沒去招惹誰,這人倒好,居然将錯都怪在她身上。

如此,虞葭也懶得跟他客氣了,回擊道:“你就是那位煙柳巷歇一晚,豪擲千金的風流公子哥吧?啊,久仰久仰了!”

“噗噗——”宋景琛憋笑憋得辛苦。

而傅筠背着手,聽到這句話似乎沒什麽波動,神色依然淡淡的。

虞葭氣得想上去撕了他那張僞君子的臉。她袖中攥緊拳頭,眸子都要冒火了,但礙于還有其他人看着,生生忍了下來。

岑青青察覺兩人之間有點不對勁,上前問道:“你們認識?”

“不認識!”

“不認識!”

兩人異口同聲否認。

岑青青:“……”

宋景琛:“……”

門口這幾人氣氛詭異,有好奇的街坊鄰居看了過來:“葭葭,這是你家親戚來了?”

虞葭立即調整臉上的表情,乖乖巧巧地回了個笑:“楊嬸,不是呢,我也不認識。”

“哦,這小夥子長得挺俊啊。”

傅筠斯文有禮地回之一笑:“晚輩剛搬過來,以後還請楊嬸多多關照。”

“好好好,小夥子真知禮。”

長輩們就喜歡長得好看還有禮貌的孩子。傅筠這樣的,殺傷力極強,在上京基本男女老少大小通吃,來雁縣這地方更不在話下。

虞葭覺得,就傅筠才來這麽片刻,受歡迎程度已然超過了自己,心裏就挺不是滋味。

她不想在門口多糾纏,送走岑青青後,不動聲色剜了傅筠一眼,甩袖子就進門。

傅筠:“……”

門口短暫的一場風波後,又很快歸于平靜。

進了傅宅,傅筠也懶得瞧四周景致,大步走向書房,邊吩咐下人們準備熱水沐浴。

書房裏。

“我這有一份秘密賬冊,”傅筠從懷中掏出東西撂在桌上:“裏頭有許多來路不明的進項和各種暗語,我懷疑這暗語與雁縣的案子有關。你立即找人将暗語解出來。”

“好。”宋景琛正色,問道:“那剛才……”

“什麽?”

“你就任由這事讓人誤會?”

傅筠把玩手上的玉佩,漫不經心道:“有何不妥麽。”

“你才來雁縣沒多久,就将這風流的名聲傳得這般響亮,我都替你擔心。”宋景琛笑道:“萬一給傳到了上京……”

傅筠沉默不言。

他此次來雁縣隐瞞了自己的身份,去煙柳巷子也純粹是因為收到密報,那幕後東家與案子牽扯頗深,只不過那人做事謹慎,從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宋景琛在明,他的身份不方便去查,所幸傅筠自己出馬。卻不想那煙柳巷子的姑娘們見了他熱情得很,為了配合他富家公子的形象,不得不廣撒銀錢,還與幾個女子調笑了一番。當然,也僅僅只是調笑,并未做什麽出格之事。

他自己也沒想到,這雁縣的百姓如此八卦,這事情才過一夜,次日就惹得人盡皆知。

傅筠搖頭,頗是無奈地笑了下。

“不過我思量着…”宋景琛說:“這名聲萬一真傳到上京也不是全然不好。”

“?”

“你不是想躲婚事嗎?”宋景琛笑道:“其實沾點桃色名聲也挺不錯,至少上京那些正經人家不會将姑娘嫁你,而不正經的人家,你母親又瞧不上。”

“你看,多好!”宋景琛攤手:“就算你想打一輩子光棍想必也是成的。”

傅筠:“……”

虞葭進門後,就見她母親氣呼呼地出來,身後跟着的丫鬟懷裏還抱着堆東西。

“娘,怎麽了?”虞葭問。

“李家真不是人,虧我以前還以為李家厚道,沒想到做事這般不要臉。”虞母指了指後頭的東西:“我退了兩次又将禮送回來,還敲鑼打鼓生怕別人不知道。這般做樣子給誰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李家受了害卻還要賠禮道歉,老實忠厚又委屈,真是裏子面子都讓他賺足了。”

“呸!”虞母啐了一口:“惡心誰呢!”

“娘不必搭理他們,下次再送來,就直接将東西扔門口就是。”

“娘也是此意。”虞母問:“你方才上哪去了?”

“去送青青了。”

“這幾日你盡量少出門。”虞母囑咐道。

“怎麽了?”

有些事虞母不好跟女兒透露,索性就拿李家當借口:“相親的事外頭傳得不像話,你就在家老實待段時日。”

當日,虞母又将李家送來的禮給退了回去,原本以為李家的事到此結束,即便再厚臉皮的人家也該事不過三。

但她們低估了李家的臉皮,次日一早,李公子親自來虞家道歉了。

虞母聽說了,直接将其關在門外,見都懶得見。

“杏兒,外頭在吵什麽?”虞葭迷迷糊糊揉眼睛,昨晚莫名其妙做了許多夢,導致她今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小姐,”杏兒憤憤道:“是李家人又來了?”

“來送禮的?”

“呵,若是送禮還好說,直接扔門口就是。可這次是李公子自己來,活生生的人呢,打不得罵不得的,夫人都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所以說,李家到底這是何意?

為何對賠禮道歉這般執着?似乎還非得讓虞家人原諒了才肯善罷甘休。

其實一開始李公子也不懂,但後來經母親提點後才恍然大悟。

他如今是童生身份,以後是要科考做官的,讀書人最講究名聲,他此前與虞葭相親臨陣脫逃,這種事傳出去說是虞葭不祥,可也難免有人會說他背信棄義。

這等背信棄義的名聲一旦沾上,日後可就甩不掉了。因此,李公子也甚為擔憂,一大早就來虞家請罪,至于原不原諒沒關系,站在門口做足姿态才是最要緊。

另外就是,他确實愛慕虞葭,以前遠遠見過一面便念念不忘了,雖不能娶她為妻,可也想繼續在佳人心中留個至誠至善的好印象。

今日,他就要做足誠心、善意的姿态,說不準還能給他添筆好名聲。

嗯,算盤是打得極好的。

而虞母卻是氣得不輕,坐在堂屋大罵他李家不要臉。如今原諒他李家又顯得好像自個兒女兒被他李家退親似的沒得臉面,不原諒他李家,外人還說虞家得理不饒人。

“這李家跟屎一樣,沾上就甩不掉,真是晦氣!”

“娘。”虞葭進門。

她穿了件素色常服,頭上只簪了支簡單的桃木發簪,即便這般樸素,也掩蓋不了其豔麗的容貌。

虞母見這麽個水靈靈的女兒,真是心疼得都要滴血了,好端端的人兒怎的就得了這等名聲,真是老天沒眼。

“葭葭,”虞母思來想去:“如若不然,咱們搬家吧。”

“搬哪去?就因為他李家這事?”虞葭心裏難受:“娘,咱們家在這住了十多年,生意鋪子都在這呢,您要搬哪去?”

“再說了,哥哥還在書院上學,貿然搬家,哥哥學業也斷了。”

“倒也不全是。”虞母想了想,說道:“是這樣,你爹爹在外頭跟人合夥做了其他買賣,那邊生意不錯,就想着以後咱們家搬去那邊生活。”

“那哥哥的學業呢?”

“你哥哥那邊,我自會去跟他說。”

“娘,”虞葭遲疑地問:“是不是咱們家發生什麽事了?”

“瞧你說的,”虞母立即笑起來:“咱們家好好的能有什麽事?是你爹爹舍不得那邊的産業,所以提了這麽個想法。”

“真的?”

“娘還能騙你?”虞母站起來,說道:“先不說這個了,我現在去将那李公子打發走。”

她氣勢洶洶出門,但沒過片刻一頭霧水地回來了。

“葭葭,咱們家隔壁新搬來了個鄰居啦。”

“?”虞葭奇怪,所以呢?

“那公子真是好人才,知禮又端方。”

“娘,怎麽了?那人您之前在寺院也見過的,當時您可不是這麽說呢。”

“哎呀,”虞母說道:“當時肯定是誤會,這麽好的孩子怎麽會是那等無狀之人?”

“一定是那李公子自己不小心。”虞母自顧自道:“也是,就李家公子那樣的,考了多年才考上童生,讓個路都能落水,還将這事怪你頭上,能出息到哪去?當初我可真是眼瞎看上他做女婿!”

“依我看,隔壁那位公子就挺不錯!”

“娘。”虞葭趕緊打住她:“到底怎麽了?您不是出去趕走李公子的嗎?”

“嗨,”虞母擺手:“都不用我出馬,你猜我出門看到了什麽?”

“什麽?”

“李家公子見了我立即灰頭土臉落荒而逃,羞得都不敢見人。”

“為何?”

“早在之前隔壁那位公子出門将人教訓了一番。”虞母欣慰道:“聽說那小夥子口齒伶俐、能言善辯,肚子裏的墨水跟海似的,聖人道理滔滔不絕。反正就是直接戳穿了李家的肮髒心思,街坊鄰居們都拍手叫好吶。”

虞母感嘆:“真是個好小夥啊!”

“好小夥”傅筠此時正坐在書房喝茶,繼續聽下屬禀報庶務。

等事情禀報完了,宋景琛還沒舍得走,不停拿怪異的眼神打量他。

“有話就說!”傅筠被他打量得煩。

宋景琛問:“你向來不愛管閑事,為何方才要出去訓那李公子?”

“他太吵。”

“我不信。”宋景琛搖頭,仍舊看稀奇似的看着傅筠。

“我并非因那女子才出手相幫,”傅筠難得地解釋道:“那李公子此舉,真是枉讀聖賢書。”

“就這?”

“不然呢?”

“啊呀,”宋景琛說:“我之前來的時候見城西有兩戶人家吵架,那寡婦帶着孩子被罵得極為可憐,您要不去幫一幫?”

傅筠冷冷地瞥他:“看來你很閑!”

“……”

宋景琛接收到危險暗示,立即拍了下額頭:“我想起來還有件事沒做,我先走了先走了。”

虞葭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屋子,實在想不通那個男人為何要幫她。

她搖了搖頭,再搖了搖頭,看得婢女很是不解。

“小姐,您想什麽呢?”

“你說那人為何要幫我?”

“或許…”婢女道:“也是看不慣李公子惡心人的作風?”

“真的?”

他看不慣?

虞葭想,那人的作風好像比李公子也好不到哪裏去吧,怎的他還看不慣了?

虞葭想了會兒想不通也就懶得想了。但她這人恩怨分明,別人幫了她,那就得謝謝人家。

只不過……

這要怎麽謝?

送什麽謝禮合适呢?

虞葭坐在軟塌上呷了口茶,片刻後吩咐道:“杏兒,你去将我那些放零嘴的匣子拿過來。”

她想好了,既然送什麽都不合适,那就送她自己做的零嘴吧。

正所謂——禮輕情意重!

片刻後,虞葭敲響了傅宅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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