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虞葭逃似的進門後,靠着門站了一會兒,腦子裏還在浮現傅筠一身寶藍長袍配香囊半夜爬.牆的畫面。

簡直不可思議!

她趕緊甩了甩頭,将那詭異的畫面甩去,正要擡腳走,就聽得身後有人敲門。

“誰人?”婢女隔着門縫瞧了下,也沒瞧清:“興許是老爺落下東西了?”

虞葭也以為是爹爹回來,自己轉身又去開門,然而站在門口的并不是她爹爹,而是宋景琛。

宋景琛笑得花枝亂顫,他已經算是很努力憋着了,可這會兒見着了虞葭還是忍不住。

虞葭覺得這人真是愛笑,大清早的就笑得跟抽筋似的。

她問:“宋公子有事?”

“是有點。”宋景琛努力緩了緩,不自在咳了下,說道:“其實這事我也不好意思主動提,但是呢,你也知道長路漫漫着實會無聊,所以……”

“?”虞葭不懂,長路漫漫無聊跟她有什麽關系。

見她沒明白過來,宋景琛只好又直接點:“是這樣,我家公子要出趟遠門,大約離開幾天,這路上無聊嘛就想起上次吃過虞姑娘的謝禮,滋味還挺不錯。”

“哦。”虞葭懂,這是讨謝禮來了。

她上次也說過要再送一大包給那人,好兩清的。後來在酒樓遇到那種事,覺得尴尬就一直沒送出去。。

既然都讨上門來了,也好,省的自己還老覺得欠人家東西似的。

“杏兒,”虞葭吩咐:“你去庫房牆角的大瓦缸裏頭裝一兜五香瓜子來。”

“多裝點。”虞葭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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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杏兒去了。

宋景琛覺得這麽幹等着挺不好意思的,就想試圖替傅筠澄清一下情況。

“我家公子這人呢,雖然風流了些,但人品……”

“嗯咳——”

虞葭不着痕跡地朝外頭看了眼,沒見着人,倒是不遠處停了輛馬車,那人應在車中。

“人品如何與我無關,”虞葭也很不想跟那人扯上什麽關系:“上次承諾送傅公子一包瓜子,算是兩清,以後橋歸橋路歸路。”

“啊!”宋景琛故作遺憾:“那可惜了。”

“可惜什麽?”

“我家公子還挺愛吃你做的瓜子呢。”

“嗯咳——”馬車中的人又大聲了點,還隐隐帶着點不悅。

虞葭說這番話聲音并不小,也是有意說給那人聽的,萬一他心裏有點什麽想法也好趕緊扼殺,免得生事端。

如此看來,這人還算有點骨氣,至少還知道不高興。

虞葭低聲問:“你家公子此去要多久?”

“怎麽?”

“公子莫誤會,”虞葭道:“随便問問而已。”

宋景琛又如何不知她心思,估計是巴不得他們走得越久越好。他答道:“我也不知,看我家公子的心情,他玩夠了就回來。”

“去哪玩?”老實講,能出雁縣去看看,虞葭還是很羨慕的。

“去南安縣一趟,聽說那邊景致不錯。”

“哦。”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會兒,杏兒抱着一包瓜子就過來了:“小姐,這些夠不夠?”

宋景琛趕緊接過來:“夠了夠了,多謝虞姑娘,多謝杏兒姑娘。”

宋景琛嘴甜有禮貌,虞葭關門後都還感嘆:“這般好的公子為何要跟那種人厮混一處,着實可惜。”

宋景琛得了瓜子,走到馬車旁還不忘問傅筠:“你真不要?虞姑娘給了好大一包啊。”

傅筠忍他很久了,借用他的名去讨要瓜子不說,居然還說那些有的沒的。

半晌,他從車窗裏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

宋景琛湊過去,就聽得傅筠冷冷道:“吃完瓜子,你直接去北地一趟。”

宋景琛:“……”

虞葭回到屋子準備再睡個回籠覺,才解下衣裳就聽見她母親的婢女過來了。

“小姐又睡下了?”

“珠兒姐姐有什麽事?”

“夫人讓我來請小姐過去呢,說是商量親事。”

虞葭聽了,又将衣裳穿上,打開門道:“還沒睡,我這就過去。”

到了正院,就見她母親坐在軟榻上,面前摞了許多畫像冊子。

“娘。”虞葭盈盈行禮。

“葭葭來了,快過來坐。”虞母道:“是這樣,這兩日我與你父親商量了下,還是覺得搬家比較好。”

虞葭心裏一緊,忙問:“怎麽了?好端端的為何要搬家。”

“你看你,又在想什麽?”虞母說:“我只是覺得這雁縣風水不太好,對你的親事不利。”

“你看,”她指着榻上的一堆人物名冊:“這些皆是雁縣有才名且還未婚配的公子,可娘翻看了許久也沒一個合适。”

“所以,想着咱們搬家看看,況且你爹爹在外地還有生意,搬過去了說不準咱們家這風水也就好起來了。”

“那祖母呢?”虞葭問:“祖母同意嗎?”

“傻孩子,你祖母又怎麽會不同意?只要是為了你們好的,她都不會反對。”

“那哥哥呢,哥哥知道嗎?”

“你哥哥那邊我已經派人送信去跟他說了,他會理解的。”

如此看來,搬家已成定局,今日母親叫她來,只是通知一聲。不知為何,虞葭心裏總覺得母親沒跟她說實話。

“那我們何時搬?”

“你爹爹已經托人在看宅子了,興許過幾日就搬。”

“會不會太快了?娘,”虞葭不放心:“咱們家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虞母眼神躲閃,低頭去整理人物冊子。

“娘,真的出事了對不對?是不是爹爹也卷入了錦衣衛的案子中?”

“葭葭,有時候你也太聰明了些,總是騙不過你。”虞母擡眼,嘆了口氣:“家裏是出了些事,只不過,事情尚未明朗,與你們說這些也沒用。”

“看來是真的了。”虞葭擔憂地問:“那爹爹會下獄嗎?我聽說林敏敏她爹昨日已經被抓起來了,還直接下了獄。”

“娘你給我說個準話,咱們搬家是不是要躲這事?”

“這只是其一,其二…”虞母道:“也确實是考慮你的婚事。”

“葭葭,你莫要擔心。”虞母安慰道:“你爹已經去打探了,興許事情沒那麽……”

話未說完,婢女就匆匆地跑進來:“夫人不好了。”

“有人來說,老爺在城門口被抓了。”

“被誰抓了?”

“錦衣衛。”

這兩日雁縣街道上随處可見錦衣衛抓人,弄得人心惶惶,虞葭坐在馬車裏都還能聽見外頭的人談論此事。

得知父親噩耗,虞母差點昏過去,虞葭抹了會兒眼淚反倒鎮定起來,與母親商量先來衙門打探打探情況。

她父親只是虛職,比起林敏敏的爹來說應該不算嚴重,不然也不會隔了一天才抓人。

虞葭也是讀過些法典的,買官即便有罪,但罪不至死,興許花些銀錢能将爹爹救出來。

虞母聽她這麽一分析,也開始冷靜下來,母女倆趕緊收拾東西,坐馬車往衙門去。

“一會兒見了你爹爹,咱們好生問問事情始末,若是能花銀子将人撈出來最好不過,娘身上都帶了銀票的。”

虞葭點頭。

虞母嘆了口氣:“這次若是能平安渡過,咱們還是搬家的好,以後老老實實做生意,別想着那些虛名堂。”

虞葭心裏內疚。她爹爹之所以想買官純粹是因為她婚事困難,想着有個官家女的名聲會好聽些。

可盡管如此,她依舊親事困難,還害得祖母病倒在榻上。

“葭葭,”虞母看了心疼,她這個女兒從小就懂事孝順,此時想什麽她又如何不知。便安慰道:“事情不在你,你莫要自責。”

“嗯。”

虞葭在袖中扣着手指,心想,若是這次爹爹能平安無事,那她也不想再挑剔了,随便尋個老實人嫁了罷,不讓爹爹娘親操心,也不讓祖母擔憂。

馬車行了半柱香時辰才到縣衙,此時門口站了一排黑色飛魚服的錦衣衛,個個腰挎長刀,神情淩冽。

見有馬車停在門口,有人過來攆人:“快走快走,閑雜人等不能在此停留。”

虞母笑着悄悄遞了錠銀過去:“官爺行行好,我丈夫今日被抓來了縣衙,他身子不太好,我想進去探望探望。”

那人接過銀子不但沒遮掩,反而拿在手上抛了抛,轉頭對着後邊的同僚說道:“你說雁縣這些個百姓可真有意思,都直接賄賂到錦衣衛來了。”

那些人聽了忍不住嗤笑:“且還就這麽點銀子,當我們錦衣衛要飯的呢。”

虞母聽了立即又從袖中掏出一百兩面額的銀票來:“官爺,您看這些夠不夠?”

那人看也不看銀票,将那錠銀子扔上馬車:“快走,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虞葭坐在馬車裏,那銀子有稚兒拳頭搬大小,砸在她腳下。想了想,她戴上帷帽下馬車。

“這位官爺,”虞葭聲音好聽,帶着南方女子的嬌柔軟糯:“可否行個方便,我父親他真的身子不好,我們只是想去探望,并非要幹擾官爺們辦案。”

那人聽她說話斯文有禮,像是讀過點書,總算面色緩了些。卻仍是拒絕道:“錦衣衛辦案,沒有方便可行,姑娘還是走吧。”

“官爺,您看這樣成不成……”

“快走!”

“官爺……”

門口幾人的聲音不小,宋景琛跟下屬談好事情正準備出門來着,聽見虞葭的聲音腳步頓住了。

“佥事大人?”下屬疑惑:“您怎麽了?”

宋景琛探頭望了眼,果真看見虞葭的身影在門口。鬼使神差的,他趕緊往一旁挪了兩步,将自己隐在柱子後,然後吩咐道:“你去問問發生了何事。”

那人狐疑地摸了摸頭,出去了。

片刻,又進來道:“大人,那姑娘的父親被咱們抓了,說是身子不大好,想去牢裏探望。”

“你們還抓了她父親?”

“…?”下屬提醒道:“不是我們,是大人您的命令啊,說凡是參與買官的都抓起來。”

“……”

宋景琛擺擺手:“快去,讓她們進去探望,不得傷了這姑娘和她家人。”

“是。”下屬又一頭霧水出去了。

虞葭原本還想着要怎麽争取的,沒想到縣衙裏頭出來一人,在那官爺耳邊說了幾句,那官爺立即變了臉色。

神情古怪又恭敬:“夫人,姑娘,你們有一炷香時辰可探望,請随我來。”

雖然不知道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總歸是可行了,虞葭趕緊随母親進去。

虞葭和母親被單獨帶進個小屋子,沒過一會兒總算見到了爹爹。先是檢查了遍他身上是否受傷,見他沒受刑罰,母女倆松了口氣。

“當家的,事情到底是怎樣的,你說清楚。”虞母壓低聲音問:“我帶了銀票來,說不準能……”

虞爹搖頭:“錦衣衛不看銀票,你們別瞎忙乎。”

接下來,虞爹将整個事情說了遍,大體是他稀裏糊塗地簽了個什麽契書,因為人人都是這麽做的,他也沒覺得什麽。每年交納的銀錢也以為只是關照生意的孝敬,哪裏知道是冰敬炭敬?

這冰敬炭敬朝廷中也不是沒有,可這事有大有小,就看錦衣衛怎麽說了,說你結黨營私那真就是結黨營私。

“那該怎麽辦?”

問不出個所以然,母女倆最後憂心忡忡地回到家。

剛下馬車,門房就說道:“夫人總算回來了,老夫人說等您回來了務必過去一趟。”

虞葭和母親互望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猜到了情況。

“娘,”虞葭說:“我陪您一起去吧。”

虞母點頭:“也好,這事我還怎不知該如何與你祖母說。”

到了老夫人屋子門口,就聽得裏頭傳來咳嗽聲。婢女在裏頭小聲勸道:“老夫人莫擔憂,興許事情沒這麽嚴重。”

“娘。”

“祖母。”

母女倆人進去。

“你爹她怎麽樣了?”老夫人問虞葭,邊狠狠剜了眼虞母,這麽大的事情都沒跟她商量。

虞母低下頭:“娘,他在牢裏都好,莫擔心……”

“都進牢了,哪裏還能好?”老夫人氣得很:“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瞞着我?”

“祖母莫氣。”虞葭坐在榻邊給老人家順氣:“娘确實沒說錯,爹爹雖進了牢,但并沒受刑,只是不知要關多久,眼下還沒定。”

“不過據孫女觀察,興許還是有救的。”

老夫人和虞母都看着她:“這話怎麽說?”

虞葭一開始也挺不知所措,不過回來的路上倒是想明白了點事。她說:“今日我們去看了,牢裏關着的還有許多人,有些也是認識的。”

虞葭繼續道:“所謂法不責衆,錦衣衛抓了這麽多人,總不能都罰,孫女想着爹爹還是有救的。”

老夫人又咳嗽了一會兒,說道:“雖是如此,但錦衣衛的名聲我也是聽過的,這些人辦事向來都不會輕拿輕放,你爹爹這事罪不至死,但判幾年牢刑也夠咱們家喝一壺。”

家裏老老少少的,可不能沒有個男人撐着。

聞言,虞葭和母親又沉默下來。

虞母說道:“聽說花銀子也不好使,那該怎麽辦?”

老夫人說:“花銀子不好使,那就只能靠關系。”

虞母道:“咱們家這樣的能有什麽關系跟錦衣衛打交道?”

老夫人沉吟良久,吩咐婢女道:“翠竹去将我櫃子裏的檀木匣子拿來。”

片刻後,婢女抱着個匣子過來了,老夫人從床頭格裏摸出個紅綢布,再從紅綢布裏頭拿出把老舊的鑰匙。

她遞給虞葭:“你打開匣子。”

虞葭狐疑地接過來,照着做了。匣子打開後,見裏頭躺着只銀镯子,成色普通,就上頭雕刻的圖案還算特別些。

“娘,這是什麽?”虞母問。

“說來話長。”老夫人道:“我年輕時有個結拜姐妹,我倆關系親厚,甚至相看同一戶人家都還互相謙讓。原本是我要與那戶人家定親的,但後來有一次走水,我為了救她額頭受傷,那家人就轉而定了她去。”

老夫人繼續道:“盡管如此,我們也沒因這事産生嫌隙。她因此欠了我恩情,将這镯子給我,說希望有生之年能将這恩情還我。”

“後來她兒子當了大官,前兩年聽說告老還鄉了。雖然歸了鄉,但在官場上總歸還是有人脈,能說得上話。”老夫人道:“原本我也沒當回事,畢竟這些年咱們家都順順當當的,用不上這镯子。”

“但如今看來……”她嘆了口氣:“你們拿這镯子去試試,她興許能幫得上忙。”

“娘,”虞母問:“你說的這是哪個人家?”

“南安縣,蕭太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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