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傅筠被蕭澤玉拉出門,門口一輛華麗的馬車早已等在那。

婢女們見蕭澤玉面色無奈又帶着點委屈,都忍不住捂嘴笑。

翠竹走上前行了一禮:“澤玉公子,老夫人說了,表姑娘第一次來南安縣,務必讓您帶她去轉轉,買了藥也不許這麽快回。”

蕭澤玉:“……那祖母讓我何時回?”

翠竹壓着笑意道:“說讓您帶表姑娘在外頭吃過午飯再回呢,這期間您想帶表姑娘去哪玩都行。不過嘛……”

“什麽?”

“得讓表姑娘高興才成。”

“……”

蕭澤玉頓時就有點後悔了,本來還覺得應付一個表妹應該沒多大問題,沒想到要求這麽高。

他伸長脖頸對着緊閉的馬車門喊了聲:“表妹,你今日心情如何?”

話落,頓時引得婢女們又笑出聲。

“表妹是去買藥的,回來太遲會不會耽擱事情?”蕭澤玉不死心地問。

“澤玉公子放心,藥買好了自然會有人帶回來。”

路都給堵的死死的,看來他祖母是鐵了心要将兩人撮合成一對兒啊。蕭澤玉轉頭望了眼好友,本來想尋求安慰來着,結果好友忒沒義氣,接過侍衛的馬鞭頭也不回地翻身上馬了。

“行吧。”蕭澤玉甩甩袖子下臺階,走到馬車旁對着裏頭的人說道:“表妹,坐穩啦,表哥今日帶你去玩。”

随即,裏頭傳來輕柔的一聲:“多謝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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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澤玉:“……”

适才外頭的說話的聲音虞葭都聽見了,原本覺得很尴尬的,卻不知為何自己都有點想笑,便忍不住也逗逗這人。

一聲表哥喊出去,似乎也沒什麽難為情的。

馬車很快啓動,卻不是去南安縣,蕭澤玉直接讓人拐方向去州府。既然是要去玩,那州府玩的地方比南安縣更多。

一行人走了大半個時辰才到地方,馬車在一家鋪子門口停下。

蕭澤玉下馬,清了清嗓子喊道:“表妹,到了。”

馬車裏頭的人沒應聲,等了一小會兒仍舊是沒動靜,蕭澤玉頓時明白過來估計裏頭的人睡着了。

他上前叩了叩車壁:“睡醒了麽?”

下一刻,就聽得裏頭女子“哎呦”地輕呼,還伴随着沉悶的響聲,估計是撞到哪了。

傅筠剛下馬,聽見動靜轉頭看了眼。

虞葭不小心撞到了頭,見一旁的婢女杏兒也才睜開眼睛,昨晚兩人都沒睡好,今日起得又早,兩人迷糊地互望了會兒,才意識過來這是在蕭家的馬車上。

暗想,這蕭公子竟這般促狹。

虞葭面頰有點熱,努力緩了緩,整理衣衫趕緊下馬車,但沒想到的是,下了馬車見了另一人後,緩下去的面頰又燙了起來。

傅筠背着手就站在藥鋪的石階上,正擡頭欣賞鋪子門口匾額上的字。餘光瞥見馬車上的人下來,他轉頭,恰巧就跟虞葭的視線對上。

見到他,虞葭眸子裏閃過一絲詫異,而後立即平靜下來,剩下的就是那麽點尴尬了。

原本也沒什麽的,但虞葭尴尬得那麽明顯,傅筠也就裝不下去了。

不過虞葭尴尬不是因為想起了兩人在床榻上的糗事,而是覺得自己當着外男的面就睡得這麽死,作為一個愛美且好顏面的姑娘來講,實在是丢人得很。

但她不知道對面臺階上那人尴尬什麽,目光幾個躲閃間總容易讓人想歪了去。

“嗯咳——”

蕭澤玉适時地咳了一聲,打破了這邊的氣氛,他上前說道:“表妹,這位不用我介紹了吧?”

虞葭有點破罐子破摔:“都出來了,蕭公子也不必喊我表妹了。”

“嗯嗯,也是,不過我該怎麽稱呼表妹呢?”蕭澤玉吊兒郎當、三分戲谑地問:“喊虞姑娘?”

“……”

算了,随他吧。

傅筠懶懶地開口道:“不是說要買藥?”

虞葭擡頭:“他為何也在這?”

“啊,你說子亭啊。”蕭澤玉說:“他是來探望恩師的,也就是我父親。”

“我是問…”虞葭說:“傅公子為何也跟着咱們出來?”

這話就有點赤.裸.裸嫌棄之意了,由于嫌棄得太明顯,傅筠站在那面色沉了幾分。

蕭澤玉好笑,也對傅筠問道:“對啊,你為何要跟着咱們出來?”

傅筠先是看了眼虞葭,而後視線冷冷地掃過不怕死的蕭澤玉,也沒搭理兩人,轉身就進了藥鋪大門。

“表妹別介意,”蕭澤玉道:“他就是這個臭脾氣。”

虞葭沒什麽介意的,不過适才蕭澤玉說的那番話讓她有些驚訝。原來聞名天下的大儒蕭太傅居然是那人的恩師。

可那樣的恩師為何教出這種徒弟?

簡直匪夷所思。

似乎猜出她心中想法似的,傅筠忽地轉頭看了眼虞葭,虞葭無辜地眨眨眼,提起裙擺若無其事跨入門檻。

買了藥,蕭澤玉打發人将藥包帶回去,而後問虞葭:“表妹想去哪玩?”

兩人跟完成任務似的,虞葭也無奈。

蕭老夫人熱情得很,出門前百般叮囑務必讓她好生玩再回來,蕭老夫人的心思她又如何不知?

但蕭老夫人沒明說,她也沒法子拒絕,正好她也是第一次出遠門,實在是好奇外頭的風土人情,就索性順水推舟來了。

虞葭反問:“表哥覺得哪裏最好玩?”

“這個嘛…”蕭澤玉挑眉:“男人覺得最好玩的地方,女人可不會喜歡。”

虞葭聽了覺得臊得慌,男人果真都是一個德行,這兩人物以類聚。

她眼裏的嫌棄之意明顯,擡腳上馬車,撂下句話:“那就去最熱鬧的街市看看。”

虞葭最後那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搞得蕭澤玉一頭霧水。

他轉頭對傅筠問:“她為何突然嫌棄我?”

被拉下水的傅筠面無表情,冷冷地丢下句“你說呢”,然後翻身上馬。

蕭澤玉:“???”

州府乃一省之府,繁華程度自然是縣城沒法比的。

蕭澤玉将人帶來最熱鬧的西市,這裏茶樓、酒樓、書肆林立,寬闊的街道兩旁擺滿了各樣的小攤,挑擔的走貨郎也随處可見,吆喝聲此起彼伏。

虞葭到了地方就有點挪不動腳了,看各樣的東西都覺得稀奇。她戴上帷帽,由婢女陪着,幾乎每個小攤面前都要駐足許久。

由于街道擁擠,為了不引人注目,傅筠打發侍衛和小厮們去茶樓等着。于是,兩個大男人跟在個小女人後面,百無聊賴。

傅筠背着手,蕭澤玉抱臂,兩人站在一旁互相從對方眼中看出點無奈。

“我還是頭一回陪女人逛街,這可真有意思。”蕭澤玉道。

而後又問傅筠:“你呢?”

傅筠職業習慣使然,他來到人多的地方就會不自覺将視線落在行人身上,查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口中卻是淡淡地“嗯”了聲。

蕭澤玉又往虞葭那邊望了會兒,見她左手一個香囊右手一個香囊的挑得起勁,說道:“你在這等她,我去對面酒樓方便方便。”

傅筠點頭,身子往茶寮的陰涼處挪了幾步。

今日日頭有點大,有許多人坐在茶寮裏歇腳。三三兩兩坐在條凳上,要一壺涼茶,開始天南地北地侃大山。

“秦大,媳婦都娶進門了還墨跡什麽,直接圓房生崽子就是。”

“不妥不妥,她性子烈,我要是硬來,她萬一尋死了怎麽辦?”

“我給你出個主意,”那人咕咚喝了口茶,說道:“天下女人都一樣,你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再烈的性子也得對你服服帖帖。”

“真的?”

“我騙你作甚?”那人拍了下胸脯:“當年我那婆娘還不肯嫁我,後來她落水被我救了後,就乖乖嫁我了,還生了仨胖娃。”

“我跟你說,”那人繼續道:“這女人,但凡跟男人有了肌膚之親,那心就丢在男人身上了。”

這兩人就坐在傅筠旁邊,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傳進了耳中,他原本想忽視的,可那句“有了肌膚之親,心就丢在男人身上”如潤物細無聲似的,就細細密密透進了心裏。

昨日蕭澤玉也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原本以為是無稽之談。

然而……

傅筠下意思地瞥了眼虞葭那邊,女子身材嬌小,帷帽垂落在她胸前,将整個上半身遮住,但依稀能看出些婀娜輪廓。

她正在挑選香囊,墨綠鑲金絲的上好綢緞在她白皙的手上泛着光,她眼光還不錯。

下一刻,傅筠微微蹙了下眉。

“杏兒,你覺得這個花樣如何?”虞葭從一筐香囊中挑出個寶藍暗紋的來,又看了眼左手上墨綠的香囊有點難以抉擇。

“小姐,奴婢覺得兩個都好看呢。”

“不若兩個都要了?”虞葭說。

攤子主人趕緊說道:“姑娘真會挑,這兩個都是針腳極好的,繡這香囊的人原先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後來家中招難,才不得不做針線活補貼家用,這款式及花樣都是頂好看的。”

虞葭自己家裏就是做綢緞生意的,好東西也看過不少,按理說自然是瞧不上路邊攤子上的東西,不過這香囊花樣子确實很別致,想來這攤販沒說假話。

既然是落難女子補貼家用,她也想幫一幫,說道:“行,那就都買吧,杏兒給錢。”

話音剛落,就聽得身後有人“哎呦哎呦”地慘叫。

主仆倆轉頭一看,就見傅筠單手抓着個賊眉鼠眼的人,将其手臂反擰。

那人苦着臉喊:“公子饒命!公子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虞葭疑惑地看傅筠。

傅筠淡淡道:“他偷了你們的荷包。”

“?”

杏兒反手一摸,果真見腰上的荷包不見了,立即柳眉倒豎:“還不快還給我?”

“是是是,”那人趕緊将荷包丢過去,又對傅筠道:“公子,你就饒了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萬萬見不得官,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傅筠也沒想對他做什麽,手一松,就放了人。

“多、多謝啊。”虞葭不大自在地開口道。

“嗯。”傅筠退開了兩步,但沒回茶寮那裏去。

虞葭朝四周望了眼,見只有傅筠一人在此,問道:“蕭公子呢?”

“表妹找我?”

蕭澤玉也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說道:“适才我定了個雅間,快午時了,我們先去酒樓用飯。”

“吶,”蕭澤玉指着前方:“就在對面。”

“好,多謝蕭…表哥。”虞葭領着婢女率先往酒樓走。

蕭澤玉和傅筠跟在其後,進門前,蕭澤玉胳膊肘拐了拐傅筠,低聲打趣道:“英雄救美的滋味如何?”

傅筠斜睨他一眼:“你跟宋景琛很像。”

“?”

傅筠擡腳進門,幽幽道:“都很八卦。”

“……”

虞葭每到午時就容易犯困,沒精力再逛,且心裏還記挂爹爹的事,難以放開心懷。因此吃過午飯後就提議回去。

蕭澤玉風流倜傥地扇扇子,問她:“那表妹高興了沒?若是祖母問起可千萬要替我說兩句好話吶。”

虞葭好笑地點頭。

鑒于來時的尴尬,在回去的路上虞葭努力忍者困意,但凡眼皮子重了,就掀開簾子瞧外頭的風景。

以至于等到下午未時回到蕭府時,虞葭下馬車都是精神恍惚的,整個人踉跄了下。

“唉——小姐。”

婢女還沒來得及沖過來,虞葭就已經被人扶住。

傅筠見她站穩了,才緩緩放開她胳膊。

虞葭在門口與兩人辭別:“今日多謝蕭公子。”

她擡眼看了下傅筠,又說道:“也多謝傅公子。”

傅筠依舊背着手,淡淡地“嗯”了聲,辨不出情緒。

不過,等虞葭走後,傅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離去的背影,轉頭問蕭澤玉:“你昨日說女子若與男子有了肌膚之親,就會喜歡上那男子,可是真的?”

蕭澤玉驚訝,問道:“你是不是察覺了什麽?”

傅筠遲疑地點了下頭:“我也不确定。”

“若是真的你當如何?”

“能如何?”傅筠反問。

“也是,”蕭澤玉兀自點頭:“別說你還有個未婚妻,即便沒有,依你傅家門楣,斷是不會讓一個身份低微的女子進門。”

“啊,”蕭澤玉驚訝:“莫不是你想将她納做妾?”

傅筠面色一言難盡:“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有這種想法?”

“那你想怎麽樣?”

“不怎麽樣。”傅筠轉身大步離去。

若是真的,他暫時也沒有辦法。

兩人繞過璧影,就見管家迎上來:“傅世子,三公子,老爺回來了。”

“我父親回了?在哪?”

“在書房。”

“行。”蕭澤玉點頭:“我這就過去請安。”

“呃……”管家為難地攔住他:“三公子,老爺說了,請傅世子一人過去。”

“???”蕭澤玉驚了,委屈得很:“你确定沒聽錯?我離家兩年好不容易回來啊。”

“是,老奴沒聽錯,老爺說了,找傅世子有事相商。”

蕭澤玉憤憤地看了眼傅筠,酸溜溜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才是他親兒子。”

傅筠勾唇,對管家颔首:“勞煩管家帶路。”

到了書房,傅筠進門就對恩師行了個大禮:“多年未見,恩師可還好?”

蕭太傅雖已是五十多歲之人,卻并未顯老态,眉宇間依舊是清朗之色,只在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皺紋會堆積在一起。

不過他平日鮮少笑,也就見到傅筠時會這般。

“起來吧,快坐。”

師徒倆對面而坐,中間是一張小葉紫檀茶幾,傅筠主動上前煮水泡茶,邊說道:“早就想來看望恩師,正好這次來南邊辦案,得了空閑。”

“案子好不好辦?”蕭太傅問。

“還行。”

“錦衣衛那地方最是容易得罪人,”蕭太傅說:“裏裏外外都跟權貴牽扯不清,這幾年倒是辛苦你了。”

傅筠是十八歲上任,直接被皇帝任命,四年間,從從四品的鎮撫使破格提升到正三品的指揮使。

這樣的速度是官場中歷來就罕見的,也明晃晃地诠釋了什麽是天子寵臣,竟寵到了這般地步。

傅筠提壺倒水,細細的水柱沿着瓷白的杯沿沖刷,而水不外濺。

蕭太傅暗暗看在眼裏,這份沉穩沒個幾年的功底是練不出來的,他對這個學生很是滿意。

面上的笑不禁又和藹了幾分:“我昨日聽得侍從說你回來,就馬不停蹄趕來了。今晚我讓人備了好酒好菜,咱們師徒倆許久未見,好好吃一杯。”

傅筠斟了杯茶遞過去,笑道:“好。”

兩人又談了些這兩年發生的時事,最後,傅筠見自己恩師面□□言又止的,問道:“恩師有話請只管說。”

蕭太傅羞赧,他嘆了口氣:“實不相瞞,我确實還有一事難以啓齒。”

“恩師但說無妨。”

“今日我那老母親托我打聽件事,是與你錦衣衛的案子有關的。”蕭太傅說道:“前幾日你們在雁縣抓了一人,那人的母親正好與我老母親是結拜姐妹,為了這事都卧病在床,我母親也哭得聲淚俱下,務必托我問問情況。”

傅筠問:“叫什麽名字?”

“姓虞,據說是因為買官被抓,現如今,虞家母女還在府上住着。”

傅筠動作頓了下,點頭道:“恩師放心,此事我回去問問。”

傅筠回到住處,吩咐人端水進來洗漱,他重新換了身衣裳後就提筆給宋景琛寫了封信。

做完這些,他緩緩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

放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這倒沒什麽,要緊的是……

傅筠仔細回想之前在客棧的那一晚,整個過程确實有不妥之處,情急之下拉了人家姑娘的手,也捂了人家姑娘的嘴。

難道她真就因此動了心思?

且看這兩日她見了他就臉紅,唔…八成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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