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心跳
直到第五天,她們總算到達了京城。靖國公早就得了消息,因此一早就派人來城門口等着了。
虞葭坐在馬車裏,聽外頭人說話,死活也不肯下馬車,也不知為何,就是羞于見到傅家的人。
其實傅家也就是傅筠的二堂哥來了,靖國公是不可能屈尊來接這個兒子的,而國公夫人之前聽到傅筠帶着女人辦案的風流事,已經氣不打一處來,根本也不想理這個兒子。
沒辦法,只有平日裏跟傅筠關系較好的傅淳過來,與他同來的還有此前被國公夫人留住在府上的遠房表妹唐月彤。
也就是此前要跟傅筠相看的女子。
據傅淳說,剛好是在街上碰面,唐月彤得知今日傅筠到上京,既然碰上了,那就正好一起來迎,免得沒禮數。
至于是不是正好碰上不得而知,但這會兒,唐月彤賢淑文靜地站在一旁,喊了聲:“傅表哥。”
傅筠淡淡地嗯了聲,轉頭見馬車裏的人還不肯出來,有些頭疼。
傅淳也瞧了眼,故作不知問道:“馬車裏的人是?”
傅筠只好轉回去,上了馬車。
“怎麽了?”
虞葭戴着帷帽,手扯着帕子,低聲問:“一定要下去?我不露面不行嗎?”
傅筠沉吟了下:“恐怕不行。”
虞葭也清楚,剛才那聲輕柔的“傅表哥”她也聽見了,傅筠這會兒讓她下去估計就是想讓她做一回戲。
她糾結了片刻,最後點頭道:“行,我現在就下去。”
傅筠點頭,先行下車,而後對着堂哥無奈笑了下:“她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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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句話,唐月彤袖中的手緊了緊,面上仍舊是得體的笑。
很快,虞葭拾掇齊整下了馬車。她身姿娉婷窈窕,款款而至時,江南女子的弱柳扶風之韻呼之欲出。
雖看不見面容,但光這份氣度也能猜出定然是個美人胚子。
唐月彤的眼神暗了暗,她早就得知傅表哥身邊有個女人,今日故意來相見也是想第一時間看看這是個什麽樣的女子。
可現在……
若說比容貌,她容貌也不差,比身段,她也不遜色,甚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來之前也是極其信心滿滿,覺得傅表哥見了她定然會喜歡。
但此時見了這位叫“羨魚姑娘”的女子後,莫名地,她感到一絲威脅。
虞葭對着兩人欠了欠身,也沒說話,倒是唐月彤先說了。
“這位就是羨魚姑娘?”她面上的笑極其熱情甜美,仿若真心喜歡虞葭一般:“果真是好看。”
虞葭也不知這人是真心還是假意,但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她此時的任務就是做戲,做夠了就行。
“多謝誇贊。”她擡手輕輕揉了揉額頭,對傅筠道:“路上睡得久了,我頭有些疼呢。”
聲音嬌柔得滴水。
傅筠的心都忍不住顫了顫。
“傅哥哥,”虞葭微微頃身靠在他臂膀上,略帶撒嬌的口吻:“我們何時走?”
傅筠只覺得,她這聲“傅哥哥”喊出來,喊得他半邊身子都麻了。甚至有點後悔讓她下來做戲,也不知她又看了什麽話本子,這種稱呼居然喊得如此自然。
一旁的傅淳見兩人這般親昵,暗暗心驚。他還從未見自家堂弟跟女子親近過,乍一見,且還是這般不可言說的情況,實在是……
他不大自在地側過臉,心想,嬸嬸喊他來打探堂弟跟這女子的消息,回去恐怕有得說了。
另一旁,唐月彤的面色也發白,袖中的手指都要扣進肉裏頭了。她向來聽說自己這位表哥才華橫溢、能力卓絕,且最重要的是潔身自好,從未近女色。沒想到……
她貝齒輕咬,努力維持面上的笑,打斷兩人的親昵:“表哥,姨母聽說你回來了,已經等着了,可要現在回去?”
傅筠不着痕跡推開虞葭,扶她站直,點頭道:“好。”
他轉身對着虞葭說:“你先去別院等我。”
虞葭乖乖巧巧:“嗯。”
傅淳咳了聲,趕緊招呼:“走走走,既然回來了,今晚咱們兄弟倆好好喝一杯。”
随即幾人各自上馬。
虞葭即将鑽入馬車之時又停了下來,轉身對着傅筠情深意切地囑咐了句:“傅哥哥,你要快些回,我等你!”
剛剛翻身上馬的傅筠,一個趔趄,差點要跌下馬去。
幾人很快在城門口分開,傅筠跟着自家堂哥回府,而虞葭被侍衛帶去了別院。
虞葭是走了,但她給衆人留下的震撼久久未息。
傅淳騎馬跟傅筠并排走,沒話找話地說了些府上近日的事。
傅筠心不在焉地聽,腦子裏那句“傅哥哥”彷如魔咒揮之不去,偶爾‘嗯哦’地敷衍附和幾聲。
“你怎麽了?”傅淳轉頭笑,目光促狹。
傅筠搖頭:“沒事,回去說。”
而後,一夾馬腹趕緊回府,努力壓下心裏那股莫名的異樣感覺。
虞葭被送到的地方,是傅筠自己私人的別院,聽管家說傅筠一月也有那麽幾回來這尋清淨。
因此這裏的起居用具十分齊全,連院子裏的花樹都修整得極好。
虞葭沒來過上京,之前在馬車上也沒怎麽看上京的街市,但來了傅筠的別院,看到處都是琉璃青瓦,牆垣雕刻精美,閣樓錯落有致,心裏暗暗咂舌。
上京果真繁華,哪怕只是一處私人宅院就可窺見一般。
穿過游廊時,又看見不遠處碧綠成蔭,水榭樓臺高築,景致渾然天成。
領路的婢女驕傲地介紹道:“這還只是我們大人一處的私宅,其他地方景致更好呢。”
言下之意,傅筠有好幾處私宅。
經過湖邊柳樹下時,虞葭看見有幾只小船靠在岸邊,湖中央種了蓮花,如今正是初夏,粉蓮依舊盛開,煞是好看。
那婢女又道:“姑娘若是喜歡,等天氣好時可來此游船,摘些蓮子回來吃也是不錯的。不過…”
“不過什麽?”虞葭問。
“不過需得問問紫晴姐姐,她同意了方可。”
“紫晴是誰?”
“是這裏的總管,內院裏的事都得聽她的呢。”
聞言,虞葭蹙了蹙眉,難道自己也得聽個的丫鬟的,到底什麽來頭?
沒過一會兒,虞葭被送到地方,是一處雅致的院子,且清淨。
不過就是太清淨了,虞葭望了眼四周,皆是空空蕩蕩,沒個左鄰右舍的。難怪她走了這麽久才到。
“紫晴姐姐說了,這處景致清雅,适合姑娘養身,就給您安排了這處住下。”
“我吃住也是她安排?”虞葭問。
“是呢,羨魚姑娘,”婢女說:“您先歇着,等會兒會有服侍您的婢女過來。”
那婢女走後,就虞葭和杏兒兩人站在院子中央,主仆倆孤零零地互相望了眼。
杏兒氣鼓鼓:“一看就知道是那個紫晴故意的,哪有主子在這等下人的道理?”
虞葭找了院中的一個花藤椅子坐下,心下了然,敢情是給她下馬威呢。
再說了,她一個外室,也算不得什麽正經身份。在大戶人家,妾都還算半個奴,何況是外室。
算了,虞葭心想,反正也只是忍一年,一年後遠走高飛。
她靠在椅子上歇腳,杏兒進去屋子收拾東西。沒過一會兒就來了幾個婢女,那幾個婢女往回都是在後院打雜的,也沒正經服侍過人,見了虞葭還頗是拘束。
虞葭一揮手:“來了,就開始幹活吧。”
幾人紛紛點頭好,幹活她們在行。
這些人手腳麻利,沒幾下就把虞葭帶來的行李收拾得七七八八。有個圓臉的婢女指着小厮們擡進來的好幾個大箱子問:“姑娘,這些要收拾嗎?”
那些都是從蛩州帶來的禮,也沒有收拾都必要,虞葭就讓她們将西廂房騰出來,當成庫房把箱子放進去。
她自己坐在屋子裏軟榻上繼續歇息。
但沒多久,外頭傳來叱責的聲音:“誰讓你們将東西放這的。”
“是、是羨魚姑娘。”
虞葭聞聲,走到門口,懶懶地問:“是我吩咐的,怎麽了?”
院子裏站着個紫色衣裳的婢女,想必就是紫晴了。
這紫晴适才虞葭也從那些婢女口中得知,此前是國公府裏頭的大丫頭,一直跟在傅筠身邊伺候,如今被派來了別院,難怪她有脾氣。
畢竟是有頭有臉的大丫鬟,卻被安排來侍奉個外室。
紫晴見了虞葭卻是怔了下,說道:“西廂房是招待客人所用,這裏不可放置雜物。”
虞葭問:“這院子是不是安排給我住的?”
紫晴不解:“自然是。”
“那不就得了,安排給我了就是我的院子,我的東西想放哪就放哪。”
紫晴噎得說不出話,其他婢女也紛紛禁聲大氣不敢出。
“行了,”虞葭道:“趕緊收拾,我等下還得歇息。”
她這一路累得不行,不想跟個婢女扯來扯去,見那紫晴站在院子裏臉色青了白白了青,她說道:“你叫紫晴是吧,你若是有意見就去找傅筠問,他若是說不妥那我再搬回去。”
活脫脫地恃寵而驕的模樣,任誰也不放在眼裏。
紫晴又氣又驚,她活到現在還沒見有人敢直呼她們世子爺的名字,這姑娘實在是無禮得很。
她兀自氣了會兒,見虞葭真沒把她當回事,自己也沒臉,然後走了。
其他婢女見狀,頓時收了輕視的心思。
許是換了地方,虞葭這一晚怎麽睡都睡不着,索性披了件外衫出門,坐在門口的臺階上。
今晚月色皎潔,照得整個院子亮堂。她半邊身子沐浴在月色下,目光愣愣地盯着牆角一簇菩竹看。
過了會兒才将頭靠在膝蓋上,手裏握着那枚舊香囊。
從雁縣離家的時候,母親曾欲言又止,她當然知道她想說什麽事。
此番查案關系到她的身世,她自然也清楚,案子了結,那身世也清楚了。屆時若是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自己當如何?
良久,吹來一陣夜風,灌入她的脖頸,有點涼。
虞葭瑟縮了下,慢吞吞起身回屋子。
此後三天,傅筠都沒有來別院,也不知在忙什麽。那個紫晴第一天見過之後,也沒再來,虞葭在自己的院子裏過得挺自在。
出于虞葭第一天的動靜震懾了別院所有人,如今她在別院過得如魚得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比如她現在坐在紫藤椅上曬太陽無聊了,突發奇想晚上要吃點烤肉,然後吩咐婢女們去準備。
很快,整個廚房都開始跟着忙碌起來,按着虞葭給的單子到處找食材,現成有的就快些準備,沒有的立即出去采買。
沉寂已久的別院,既然破天荒地有了點煙火氣——紅紅火火過日子的模樣。
老管家都覺得虞葭來這兩日還挺鮮活的,他都開始有事做了。
因此,當傅筠裹着晚霞下馬車時,見到處空空蕩蕩,門口就一個看門的小厮。
“其他人呢?”傅筠問。
居然連個侍衛的影子都沒見着。
小厮回道:“大人,其他人都在清芷苑呢,羨魚姑娘今晚烤肉,大家都去幫忙了。”
說完,他眼裏露出幾分羨慕,恨不得自己也能去。
傅筠蹙眉,擡腳往裏走,走了好一會兒才到那小厮說的清芷苑。站在院門外就聽得裏頭虞葭的聲音。
“對,那個串好了放這裏。”
“這個鹽放少了,得多加鹽腌制才入味。”
“炭盆燒好了嗎?火一定要旺才好。”
怎麽說呢,傅筠也說不清出心下是什麽滋味。
自從城門口那天她喊了聲“傅哥哥”之後,他就一直覺得別扭,所以故意拖了那麽幾天才過來。
但沒想到,別扭的就他一人,而她這邊居然适應頗是良好。
“大人,”随從問:“要不要進去?”
“嗯。”
傅筠出現在門口,院子裏的人仿佛集體驚吓到了,拿碗的,端盆的,紛紛手足無措。
還有那麽兩個腰挎長刀的侍衛手上還薅着幾片菜葉子。
傅筠立在那也沒說話,但他向來是注重規矩之人,被看到這樣一面,衆人心慌。
虞葭若有所感擡頭,看了眼傅筠又看了眼局促的衆人,說道:“怎麽都停了?快些啊,火都燒旺了。”
她這會兒真是忙得很呢,一邊撒調料一邊翻烤,還抽空招呼傅筠。
“大人您來了,吃過飯了嗎?”
傅筠頓了下,擡腳過去:“這是在做什麽?”
“哦,”虞葭說道:“我之前在一本書上看到說北邊的游牧族人喜好吃烤肉,且烤出來的肉細嫩嚼口,香氣撲鼻,一直想試試呢,正好你今日有口福了。”
旁邊幫着弄醬料的婢女吓得動作都有點僵,她還是第一次見有人這麽随意的跟大人說話,且觀大人的神色似乎……并不介意?
虞葭察覺到衆人緊張,她跟傅筠眨了下眼睛,悄聲道:“你別太兇。”
?
傅筠不解,他何時兇過?
侍衛從屋子裏搬了張椅子過來,讓他坐下,就坐在虞葭的對面。
“你怎麽有空來了?”虞葭邊忙手上的活,邊問道。
“明日帶你去見個人。”
“誰?”
“此人你認識,無需擔憂。”
“又要…”虞葭瞧了下四周,低聲問:“做戲嗎?”
傅筠靜默了片刻,緩緩點頭:“嗯。”
“既然是我認識的,應該是熟悉之人,”虞葭納悶道:“為什麽要在熟悉之人面前做戲?”
“……”
傅筠耳朵尖有點熱,他斂下眼睫,掩飾地斥了句:“聒噪!”
虞葭點頭,沒所謂,做戲就做戲。
很快,她手上烤好了一串羊肉,很自然地遞到傅筠面前:“你要不要試試?”
傅筠聞到羊肉奇怪的味道,微微蹙眉,沒接。
虞葭以為他懷疑自己的手藝,不樂意了,又将肉串擡高些,直接遞到他嘴邊:“好吃,我之前嘗過了,你嘗一口,來…啊…”
也不知是受了蠱惑,還是真的想驗證是否好吃,鬼使神差的,傅筠就跟着張口吃了塊。
虞葭小心翼翼地問:“怎麽樣?好吃嗎?”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從傅筠的角度看去,能清晰地看見她皮膚白皙透亮,甚至連額邊幾根細細的經脈都很明顯。睫毛略長,還有點卷,随着她小心期盼的神色,微微撲閃着。
她湊得有點近,近到傅筠都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氣。
不知怎麽的,傅筠突然覺得有些熱,似乎耳尖的熱度瞬間傳遍全身,便不自在地移開眼。
虞葭追問:“怎麽樣?這是我第一次烤肉呢。”
“嗯。”
“……”
嗯是什麽意思?
說實話,滋味還不錯,但傅筠莫名地就想逗一逗她,開口道:“滋味尚可,不過略鹹了點。”
“是嗎?”虞葭狐疑,就着那串羊肉,咬了剩下的一塊。
嚼了嚼,再嚼了嚼,自言自語道:“還好啊,不鹹啊。”
傅筠看了眼她手上的那根已經空了的竹篾,視線又緩緩落在她細嚼慢咽的紅唇上。
那股熟悉的異樣感又漸漸騰升起來。
與此同時,心跳得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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