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婚事
傅筠點頭同意後,虞葭臉上瞬間溢滿笑意,那笑意映在綠蔭之下,帶着夏日涼風清爽,也緩緩地在傅筠的心頭蕩開。
這感覺奇怪得很,有點滿足,也有點愉悅,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甜。
傅筠從她臉上收回視線,咳了聲,問道:“現在去歇雨小閣看看?”
“好啊。”虞葭正有此意,而且迫不及待吩咐婢女去取她的那些字帖。
虞葭得了東西,心裏高興,跟在傅筠身後殷勤地拍了頓馬屁。
“我覺得今日大人有點不一樣。”
“哪不一樣?”
“大人今日容光煥發,一定是遇到了好事。”
虞葭想起他那天問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想來今日這麽高興應該是跟喜歡的姑娘有關了。
于是又道:“大人眉清目秀,英武不凡,一看就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像您這樣的,定會心想事成的。”
傅筠勾唇:“是麽?”
“當然。”虞葭又問道:“大人是剛忙完案子過來的嗎?”
“嗯。”
“啊!”虞葭道:“大人這樣勤政為民、兢兢業業實在令人敬佩,難怪年紀輕輕便如此得皇上賞識。”
傅筠停下:“你怎知我得皇上賞識?”
“大家都在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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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筠本就是上京的風流人物,再加上近日的桃色傳聞,令他名聲大噪。虞葭每回出門都能聽到他一些消息。
聞言,傅筠莞爾不語。
很快,兩人就到了歇雨小閣。
虞葭俨然将此處當成了自己的地方,熟門熟路地招呼婢女把東西擺放上去,還在西牆上挂了副雪梅丹青。
傅筠負手走過去,見上頭落款署名,蹙眉:“這是裴景晏送你的?”
“嗯呢。”虞葭忙着鋪開字帖,頭也沒擡地說道:“聽蕭澤玉說裴公子丹青了得,他就送了我們一人一幅。”
“怎麽樣?”虞葭問:“挂這是不是很好看?”
好不好看不知道,但肯定是很礙眼。
傅筠忍了忍,還是命人撤下去。
“哎,怎麽了?”虞葭道:“我覺得挺好看啊。”
“不許挂這。”傅筠道。
“為何?”虞葭不解:“再說了,你不是把這送給我做書房了嗎?那挂什麽自然是由我做主。”
“這是我的別院。”
“……”
您說得對呢!
傅筠見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心裏堵的那口氣也散了幾分,走過去道:“你喜歡丹青?”
“嗯。”虞葭點頭。
“我改日送你幾幅就是。”
虞葭可有可無地點頭,自然也不知道傅筠所要送的丹青則是許多人千金難求的。
她這會兒鋪好了字帖,又研好了墨,想試一試筆。
傅筠瞥了眼,幽幽道:“這字帖不适合你。”
?
虞葭覺得傅筠今天有點故意找茬的意思,她說道:“裴公子說了,這字帖是前朝女大家留下的,許多女子都臨摹這個呢,哪裏就不适合了?況且,這字帖是裴公子收藏的孤本,難能可貴呢。”
“即是難能可貴,就更不适合了。”傅筠伸手徑直将桌上的東西沒收:“這麽重要的東西,我先幫你保管,你若想練字…”
他走到櫃子旁,從裏頭取出個匣子遞給虞葭,說道:“這些适合你。”
你怎麽就斷定不适合我?
哎不是,你憑什麽替我保管我的東西?
虞葭納悶得很,覺得這人今日奇奇怪怪的,且又霸道,之前的那些話白誇他了。
她狐疑地接過匣子,打開看,裏頭都是字帖。
“這些是你收藏的?”
“不是。”傅筠不緊不慢道:“是我寫的。”
“……”
虞葭忍了忍,沒忍住道:“你的字如何就合适了?”
“練字不能墨守成規,還得通其法。”傅筠抽出一張字帖鋪在桌上,繼續道:“所謂通其法,自然就是在臨摹的基礎上,琢磨心得。”
“不過,每個人悟性不同,心得也參差不齊,甚至有可能陷入誤區。”
“什麽意思?”虞葭見他說得神乎其乎的,雖然不怎麽明白,但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
“那就是…”傅筠高深莫測道:“得有名師指點。”
啊!
這個她懂!
只不過名師不好找吶!
虞葭本來只是想簡簡單單臨摹個字帖的,結果被傅筠說了這麽一通,頓時覺得挺有難度,于是開始遲疑了。
她嘀咕道:“你叫我上哪找名師去。”
傅筠負手立在桌前,重重地咳了一聲。
“怎麽了?”虞葭擡眼觑他,觑了片刻,眨巴着眼睛道:“你該不會是想教我吧?”
“你若是想學,”傅筠停了下,道:“我勉為其難教你也不是不可以。”
“……”
虞葭心情複雜,還能怎麽辦?裴公子送的字帖被他沒收了去,若是想學只能跟着他練。
少頃,虞葭點點頭:“行吧,那你什麽時候教我?”
“今日不得閑,明日我下職再過來。”
“嗯。”
他平日不是挺忙的嗎,怎麽又突然閑了,虞葭心想。
傅筠确實是不得閑,中午過去別院也只是抽空了那麽下,吃了兩盞後他又匆匆趕回衛所,直到忙到日落才回府。
他心裏還記挂着點事,進了書房後,就吩咐人将他此前收集的琴譜和丹青找出來,然後親自選了一些讓人送去別院。
至于裴景晏送給虞葭的那些,早被他壓在角落的箱子底了。
沐浴過後,傅筠正要歇息,侍衛匆匆遞過來一封信,是從雁縣送來的。信中宋景琛說,虞家的案子順藤摸瓜,他抓到一人,此人也正在被王定川派來的人追殺。
至于為何被追殺,這人嘴硬不肯說。彼時暗衛找到這人時,已經身負重傷,後來請大夫治好了,這會兒正秘密送來京城。
傅筠問:“人到了?”
侍衛道:“剛剛送到,目前将人關在五馬巷的宅子,有人把守着。”
“嗯。”傅筠點頭,想了下,又穿好衣裳:“備馬,我現在過去看看。”
定國公府,此時正院燈火通明。
裴景晏站在門外,屋子裏頭咳嗽聲時不時傳出來,還有定國公看似訓斥實則哄人的聲音。
“你怎麽能背着嬷嬷吃這些涼的東西?你真是記吃不記打。”
尤氏咳得滿臉通紅,由着丈夫順氣,嘟哝道:“我那會子熱得厲害,也口渴,就沒想那麽多。”
“渴了就喝茶,以後不準再喝冰糖水。”
“一點點也不行?”
“不行。”
尤氏掙紮了下:“我一日不吃點甜的,嘴裏就覺得怪沒味道。”
“你呀,”定國公無奈:“等女兒回來了,你還這樣,小心讓她笑話你!”
提到女兒,尤氏想起兒子還站在門外,她趕緊整理好衣裳出內室。
“聞簡,”尤氏喊道:“你進來。”
裴景晏這才進門。
“這麽晚過來,是不是有消息了?”
裴景晏給父母行了一禮才坐下,道:“是有些消息,等不到明天所以就過來了。”
裴景晏做事向來是沉穩的,這般急不可耐且眼角帶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想必是有好消息。
“快快說來。”尤氏激動得又咳了兩下。
“楊家人找到了,但楊家人說奶娘已經過世…”
“那這麽說來消息又斷了?”
“母親莫急,”裴景晏道:“那奶娘的弟弟叫楊鎮,十四年前跟着他姐姐一起去了東平城。據他所述,當時跟他們同住一個客棧的還有幾個镖局的人。他姐姐當時确實抱着個孩子,只不過當晚他姐姐遇害,後來那孩子被镖局的人抱走了。”
“兒子已經查到了那镖局的名字,叫金隆镖局。”
裴景晏覺得事情越來越明朗,接下來只需要繼續順着金隆镖局這條線索查下去,定然能查到抱走他妹妹的那人。
不過,他目前得到的消息是,金隆镖局早在十年前就散夥,好些人歸家的歸家,或是遠走他鄉。
要一個個的追蹤行跡确實困難,但妹妹都尋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有消息,再困難也得繼續查下去。
而且,裴景晏隐隐有預感,這次一定能尋到妹妹。只是這話不好跟母親說,萬一又撲了個空免得她失望難過。
定國公已經年過五十,但武将出身的他常年持槍練劍,依舊魁梧健碩,只鬓邊幾根白發染了點歲月痕跡。他平靜地坐在椅子上,沉默旁聽。尤氏則是又紅了眼眶,默默抹淚欣喜。
過了許久,定國公起身道:“聞簡跟我來書房一趟。”
裴景晏點頭,勸母親早些歇息,然後起身跟着父親出門。
下臺階的時候,定國公倏地踉跄了下。
“父親。”裴景晏眼疾手快地扶住。
“老喽!”定國公笑:“也不知道你妹妹回來還認不認得我。”
他聲音裹着疲憊,夾着些許激動,莫名地讓裴景晏心裏一酸。
次日,傅筠天明才回到府上,洗漱過後,看了幾份卷宗不知不覺眼皮子重靠在椅子上睡了過去。
沒過多久,書房門外傳來些說話聲。
“世子在裏頭?”是他母親文氏。
傅筠聽見動靜,緩緩睜開眼,而後起身開門:“母親怎麽來了?”
“你昨夜上哪去了,又一宿沒睡?”文氏面色不悅:“你這個年紀血氣方剛我理解,可男女之事不宜過,是不是外頭那女子又勾着你了?”
傅筠擡手關門,邊平靜地将文氏請坐到椅子上。。
“母親想岔了,”他道:“我昨晚審了一夜的案子。”
聞言,文氏臉色好了些,仍舊有些不滿:“什麽案子要審一夜,你經常這樣,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母親過來找我有事?”傅筠問。
“你祖母昨日喊我去說了一通,上回你送你唐表妹去寺裏,怎的後來就自己回了?害得你表妹那日返程時被吓着。”
“吓着什麽?”
“她來時闖遇承恩侯府的那個混不吝,”文氏道:“那劉世子你也清楚,成日不學無術,那日見了你表妹,言語輕佻,把你表妹吓着了,回來就一直抹眼淚。”
“哦。”
“哦什麽?”文氏剜他一眼:“你祖母得知了氣你得很,回頭你得空了去看望看望你表妹,怎麽說她也是來府上做客,可不能怠慢了。”
傅筠點頭:“母親還有其他事?”
“怎麽,要攆我走了?”
“哪敢,”傅筠笑,指了指額頭:“有些困,等會睡覺。”
文氏此來确實是有樁重要事,唐月彤的事只是順帶說一說罷了。她猶豫了下,問道:“我昨日見到齊王妃,聽說你把她弟弟抓了?”
“母親為何問這個?”
“安國侯府楊二爺的事,齊王妃也跟我說了,無非就是貪墨些鋪子,銀錢補上不就行了。一樁小案子罷了,你弄這般大動靜,實在是過了。”
文氏繼續道:“你以前做事可不是這樣的,素來沉穩,近日怎的就……”
“母親,”傅筠正色起來:“安國侯府楊二爺欺行霸市,貪墨許多鋪子,還鬧出人命,禦史大夫彈劾了許久。”
“這些事證據确鑿,母親莫不是想讓我徇私枉法?”
“我、我何時說讓你徇私枉法了?”文氏見兒子沉眉,底氣也弱了些:“齊王妃平日裏與我關系不錯,就順口問問罷了。”
“那母親想問什麽?”
“……”文氏噎了下,也覺得自己插手兒子的事不妥當,索性換回原先的話題:“你跟你唐表妹也見過幾面了,你覺得她怎麽樣?”
文氏道:“過了今年中秋你就二十三,在你這個年紀,好些人孩子都會喊爹了。遠的不說,就你堂弟傅淳,媳婦前幾日又懷上了,你呢,還是光棍一個。”
“我實話與你說,我也懶得再跟你耗心思,你唐表妹雖然家世差了些,但以你如今的名聲恐怕也娶不着什麽好媳婦,月彤不肯嫌棄你我就已經燒香拜佛了。”
“我跟你祖母也商量過了,再留你唐表妹住個半年,屆時與你定下婚事再送她回去。”
“母親,”傅筠道:“我對唐表妹無意。”
“這麽多年了,你總是拿這借口搪塞我,這也不喜,那也無意。”文氏問:“那你對誰有意?那個羨魚姑娘?”
“你別做夢!”提起這個文氏就來氣:“我們傅家不可能讓一個外室進門,哪怕是做妾也不行。”
傅筠閉了閉眼,頗是頭疼。
文氏見他眼下烏青,也不忍逼他,緩了下語氣道:“總之這事你好好想想,你養外室我也懶得說你,但你總得給我娶妻成家,你祖母年紀大了,別讓她老人家操心。”
“言盡于此,你好生歇息。”說完,文氏起身出門。
被這麽一攪合,傅筠只覺得頭疼,也沒了睡意。
他靠在椅子上阖眼半晌,而後起身出門,漫無目的地在門口站了會兒。
侍衛問:“大人要去哪?”
傅筠想了想,道:“去別院看看。”
虞葭昨夜看話本子看得晚,夜裏又做了些奇奇怪怪的夢,起得就比較遲。
傅筠過來的時候,她正在洗漱。
透過月門的紗簾,虞葭往外頭瞧了眼,就見傅筠站在門口緩慢徘徊,也不知在想什麽。
洗漱過後,虞葭換了身衣裳才出內室,正好婢女端早飯過來。
虞葭問:“大人吃過早飯了?”
傅筠聞聲轉頭看去,大早上她還未上妝,面容白皙幹淨,一頭烏發只用根簪子松松散散地挽着,幾縷發絲別在耳後。
在這陽光細碎的清晨,竟增添了幾分慵懶嬌媚之意。
莫名地,令傅筠心情平靜了許多。
他跨進門,在飯桌前坐下,自顧自奪過虞葭手上盛好的一碗清粥:“多謝。”
虞葭也沒跟他計較,讓丫鬟又添了副碗筷,給自己重新盛了一碗。
“大人今日不用上職?”
“已經下了朝會。”
“下朝就不用上職了?”
傅筠擡眼:“你何時這般關心我了?”
?
虞葭愣了下,她純粹是覺得傅筠近日好像真的挺閑的。
但她也沒解釋,兀自默默吃早飯。
過了會兒,傅筠突然說道:“我昨夜一宿沒睡。”
所以呢?
他冷不丁說這麽句話,虞葭有點摸不着頭腦。
“你就不問問我昨夜做什麽去了?”
“啊?”虞葭不解:“我為何要問,大人想說就說不說也沒關系。”
反正,她是真的不在乎啊。
“去審你父親的案子。”
“啊呀!”虞葭利索地給他夾了塊香煎魚:“那審得怎麽樣了?”
“……”
傅筠幽幽地盯着她,虞葭臉不紅心不跳笑得甜美:“大人您說說,您昨晚怎麽審案子了?”
傅筠這會兒又不想說了,繼續吃早飯,吊得虞葭胃口足足的。
吃過早飯,虞葭殷勤得很,又是端茶又是扇扇子的:“大人,我爹爹案子進展得如何?”
“抓到個人,那人透露了些事。”
“什麽事?”
“事關重要,暫且不方便與你說。”
虞葭點頭,沒關系,只要能順利翻案就好,她繼續問:“那兩個月後,我爹爹應該能順利出獄吧?”
傅筠睨她一眼:“看情況。”
“看什麽情況?”虞葭急了,想也沒想上前就扒拉開傅筠揉額頭的手,跟個小丫鬟似的就幫他揉捏起來。
她動作太過自然,傅筠錯愕了一瞬,才緩緩地靠在椅子上閉眼享受。
虞葭怕他出爾反爾,這會兒怎麽殷勤怎麽來,邊輕柔地給他揉額頭,邊試探地問。
“那人是不是案子的關鍵?”
“嗯。”
“只要他肯招供,那我爹爹就該沒事了吧?”
“嗯。”
“那他招供了嗎?”
“還未。”
“你剛才不是還說透露了些消息麽?”
“未透露全。”
“……”
虞小丫頭不滿,指腹不自覺地狠狠用力,惹得傅筠緩緩勾唇。
揉捏額頭本該是舒服惬意的事,但不知怎麽的,傅筠被她越揉越清醒。邊思忖案子的事,邊聽她絮絮叨叨。
但漸漸的,傅筠心緒就亂了。
虞葭微微頃身站在他身後,之前落下的那幾縷頭發也有一搭沒一搭的勾着傅筠的脖頸。
癢癢的,癢到了心坎裏。
他努力忍了一會兒,那股癢意越來越強烈,呼吸也越來越急。
傅筠倏地握住她的手。
“怎麽了?”虞葭莫名其妙。
傅筠轉頭盯着她,目光筆直而狐疑:“你故意的?”
“什麽?”
“勾我。”
虞葭緩緩瞪大眼睛,面頰漲紅,羞惱道:“呸!誰要勾你了!”
她努力抽開手,卻沒能抽出來,反而被傅筠拉近了幾分。
兩人靠得極近,四目相對——
傅筠靜靜地審視她,想起今早上母親說的那番話,不知為何,莫名地有些煩躁。
以至于語氣就沒那麽好:“你想要什麽?”
虞葭被他這舉動弄得稀裏糊塗的,一時搞不清他是何意。
緊接着,傅筠又說道:“我不會娶你,勸你歇了心思。”
許是說了這話覺得愧疚,他補充道:“若你非要跟我,除了名分我不能答應你之外,其他的,任你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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