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做戲呢,你也當真
裴景晏猝不及防出現,傅筠微怔,緩緩直起身子:“聞簡找我有事?”
裴景晏信步進門,對蕭澤玉颔首招呼,然後迆迆然坐在傅筠對面。
“來找指揮使大人做筆交易。”
屋內靜默了下,蕭澤玉咳嗽一聲,說道:“二位有事慢談,我先回禮部了。”
蕭澤玉已經在禮部上職,他起身溜走,還體貼地為兩人關上房門。
傅筠慢條斯理地倒了杯茶放在裴景晏面前:“不知聞簡要跟我做何交易。”
裴景晏目光落在茶湯熱霧中,淡薄且清冷:“十五年前,東平城,靖國公手下有個叫李峙的人。”
傅筠動作一頓,猛地擡眼:“他沒死?”
“假死。”
良久,傅筠問道:“聞簡想要換什麽?”
“很簡單,”裴景晏說:“換我妹妹養父出獄。”
“好。”
想到什麽,傅筠又道:“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什麽?”
“可否…讓我見見葭葭。”
他這聲“葭葭”,令裴景晏眼皮子一跳,眸色也沉了些:“指揮使大人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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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筠不以為意,淡定自若地說道:“她養父案子的事我想與她親口說。”
裴景晏也清楚虞葭之所以跟傅筠認得,就是為了案子的事。過去的日子,他不知妹妹是如何求這人幫忙的,但此時見他親昵地喊自己的妹妹,他莫名地不爽。
看傅筠的眼神就沒那麽客氣了。
但傅筠仿若渾然不知,兀自不緊不慢地煮茶。
最後,裴景晏冷笑了下:“我且應你,只不過。”
他起身:“這是最後一次允你見她。”
“等等。”傅筠喊道。
裴景晏走到門口又停下。
“你為何要幫我?”
“并非幫你。”裴景晏的聲音涼且鋒利:“我只是不喜有人在背後将我定國公府耍得團團轉。”
害他裴家的人,定要付出代價!
……
虞葭在定國公府待了兩日,幾乎時時刻刻都陪在尤氏身邊,有時候定國公也待在正院哪也不去,就這麽聽她們母女倆天南地北地說話。
偶爾聊聊衣裳首飾,偶爾談談坊間趣聞,最多的還是尤氏問虞葭小時候的事情。
虞葭小時候沒吃過什麽苦,最大的苦就是三四歲時因身子不好被父母送去師父家裏練功夫。
剛開始她受不住,還偷偷哭鼻子,後來有岑青青陪着她玩,就也不覺得苦了。兩人還經常偷懶耍滑,耍寶似的氣得師父吹胡子瞪眼的,小時候覺得尤為有趣。
定國公微笑着傾聽,聽她說到這裏,便問:“都學的什麽功夫?”
“五禽戲和八段錦。”
“這個好,”定國公道:“我們家裏也有演武場,回頭你若是喜歡可自行去練幾套。”
定國公可不認為女兒家學這些粗鄙,能強身健體又能有自衛的本事,何樂而不為?因為妻子常年身子不好,他就曾勸妻子去學打幾套拳,但妻子死活都不肯。
這下,他趁機道:“回頭教教你母親,她也該學學。”
尤氏一聽,不樂意了,抿唇瞪了眼:“夫君…”
這語氣神态帶着自然熟稔的嬌嗲,兩人平日裏習慣了倒沒什麽。虞葭驟然這麽見父母這般,有點怪不好意思的。
尤氏是沒察覺,但身邊的陸嬷嬷看到了,不禁搖頭好笑。
定國公道:“你昨夜裏還說過些日子帶女兒去汝山看紅楓,就你這身子,莫不是哄女兒玩的?”
在女兒面前,尤氏底氣不足,再者她确實想帶女兒去好多地方玩來着。猶豫了下,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
“好吧,那我明日就跟葭葭學。”
虞葭心裏苦,她現在身子好了啊,她不想再練了的,太累人了呢。
不過看母親好不容易下這樣大的決心,她苦大仇深地點頭“嗯。”
見母女倆這模樣,定國公也笑了。
過了會兒,婢女說吏部侍郎夫人帶着女兒來訪。
虞葭還在想吏部侍郎夫人是誰,就見父母臉上的笑意變淡。且聽尤氏說道:“害得我們葭葭落水,她家還有臉來?”
虞葭這才明白,來人是宋淑靈和她母親。
宋淑靈故意拉虞葭游船的繩子害她落水,這事沒瞞住,不過彼時都是世家貴女們在,且都是有臉面的人也不好大肆宣揚,這消息只在高門宅院裏暗傳。
可即便是暗傳,對宋淑靈來說,心腸歹毒的名聲那可是要毀一輩子的。若不及時阻止,宋淑靈恐怕相看人家都困難。
再說了,依定國公裴世子寵愛虞葭的程度,指不定後頭要如何整治吏部侍郎一家子。
侍郎夫人左思右想,上門道歉是必須的,另外還得想方設法把這事大事化了才行,最好兩家能和解對外宣稱是一場誤會。因此,今日一大早,就帶着人上門來了。
雖然臉面擱不住,可此時也不是講臉面的時候。但是,侍郎夫人萬萬也沒想到,來了定國公府仍舊是被人把臉面往地上踩。
母女倆到了府上,被晾在廳裏,也沒個招呼的人,連上茶的婢女都沒有。就這麽幹巴巴地坐了許久,也未見定國公和國公夫人的身影。
虞葭問:“母親不去看看嗎?”
尤氏這輩子在定國公的愛護下,性子活得恣意,不喜歡的人向來都懶得搭理的。她說道:“她來求見,我就一定要見她?誰給她臉這麽想的?”
虞葭噗呲笑出來,沒想到自己母親性子還挺對胃口。
定國公沒說話,而是讓母女倆自行玩樂,他有事出門去了。
于是,侍郎夫人和宋淑靈在廳裏幹坐了許久,最後被告知國公夫人沒空見,就灰溜溜地出了門。
…
虞葭在正院陪尤氏吃了午飯才回自己院子歇息,等她歇了個午覺起來,就收到了封信箋。
是傅筠派人送來的。
虞葭接過信還鬼鬼祟祟地插上門栓,跑進內室去看。因為她這兩日也得知了點裴家和傅家的恩怨,所以擔心被哥哥知道傅筠寫信給她而不高興。
殊不知,這信都是擱裴景晏眼皮底下送進來的。
打開信來看,果真裏頭提到了父親的事,虞葭舒了口氣。不過,傅筠邀她明日在金縷河畔見面,這就令她為難了。
要怎麽在哥哥不知道的情況下溜出門呢?
裴景晏假裝不知道妹妹的心思,眼睜睜地看着她裝巧賣乖地給他獻殷勤,還十分享受這等子樂趣。
虞葭在他書房盤旋許久,東摸摸西看看,還拍了一串香噴噴的馬屁。轉頭見裴景晏坐在書桌旁不為所動,煞是苦惱。
她咬咬唇,走過去:“哥哥,我聽說金縷河畔野花盛開,風景極美。那個…”
她傾身,歪頭笑得狡黠:“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裴景晏忍着笑,面上卻是一派端正矜持:“既然想去,那等我後日得空了帶你去。”
“啊,不不不,”虞葭擺手:“我想明天去呢。”
“可我明天沒空。”
“你沒空不打緊,”虞葭道:“我自己去逛逛就行。”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沒呢。”虞葭心虛。
過了一會兒覺得,這樣瞞着确實不好,索性老實道:“是有一事瞞着哥哥。”
裴景晏放下書卷:“那你說說看,是何事。”
次日,金鱗河畔。
碧水悠悠映遠峰,清風習習醉情濃。
傅筠一身白衣翩翩站在垂柳下,閉目迎風,唇角含笑。
他難得有點緊張。
想着今日要跟虞葭說嫁娶之事,從昨夜開始,就已經打了無數個腹稿。怎麽說,用什麽措辭,甚至連她可能會害羞遲遲不肯應自己的情況他都預測到了。
他想,那還是委婉一些吧,畢竟女兒家面皮薄。
傅筠跟虞葭約定在午後,知道她平日裏有午歇的習慣,傅筠便特地約這個時辰點。
很快,不遠處車輪粼粼,小道上緩緩行來一輛華麗的馬車,上頭正是定國公府的标志。
傅筠忍不住站直了些,目色溫柔地瞧着馬車行到近前,直到看到心心念念的姑娘款款下來時,他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
陽光、湖水、清風,還有遍地的小白花,景致極美。
卻如何也美不過眼前之人。
虞葭一身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長裙,淺粉披帛繞肩,身姿盈盈,明豔俏麗。
驀地令傅筠想起一句詩: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實在是貼合意境極了。
虞葭踩着翠綠蓬松的野草,一手撥開路邊花枝,一手提着裙擺,走得踉踉跄跄的。她獨自一人過來,婢女小厮都被留在原地。
到了傅筠跟前,問道:“為何選在這麽個地方?路都不好走。”
“……”
“我也是聽說這邊景致不錯。”
“景致不錯,站在道上瞧瞧不就行了,怎麽非得走到這…”虞葭左右瞧了幾眼,這地方還真是挺荒涼僻靜的,她奇怪道:“再說了,我們又不是來賞景的,不是說要談我爹爹的案子麽?”
傅筠不自在地咳了聲:“事關機密,這裏談最好。”
“……哦。”
虞葭又往前走了幾步,腳下一歪差點跌倒時,見傅筠伸手來扶,她眼疾腳快地往不遠處平地一蹦。
然後跳上塊石頭,站得穩穩當當的。
傅筠:“……”
“那你現在說吧,我爹爹的事情如何了?”
傅筠怔了下。
怎麽說呢,虞葭似乎變成了定國公府的小姐後,态度有極大的變化,不再如往常那般對他溫柔小意了。
這變化令傅筠有些不适。
虞葭觑他一眼:“你特地約我出來說,該不會是我爹爹的案子又有變故吧?”
“沒有。”
“那你想說什麽?”
“我……”傅筠無奈地走過去,站到她面前,與她平視:“我今日邀你來,是想說……”
“哦,你是想說外室協議嗎?”虞葭也突然想起來,而後壓低聲音道:“我也正想跟你商讨這事呢。”
“你說。”傅筠眼角含笑。
“你之前原本定一年,後來跟我說是三個月。可現在都不用三個月我爹爹就要歸家,那麽……”
虞葭眼睛亮晶晶的,鴉羽般的睫毛撲閃撲閃,她問:“那協議應該就此結束了吧?”
“嗯。”
不結束也不行,這會兒她已經是定國公府的小姐,傅筠如何敢再圈着人?
虞葭點點頭,覺得傅筠這人還挺好說話的。這事怎麽說都是她占了便宜,想了想,說道:“我上次說要送你禮來着,但是禮太重我放馬車上了,等會兒給你。”
聞言,傅筠面色更溫柔了,他忽地攥住虞葭的手腕,說道:“其實,我也有東西給你。”
他這會兒突然又變成中邪的模樣,虞葭納悶得很,問道:“是什麽?”
傅筠從懷中掏出個小匣子,匣子做工精湛,側邊雕刻着繁花,蓋面上還鑲嵌了瑪瑙珍珠。
虞葭好奇:“裏頭是什麽?”
“你打開看看。”
虞葭從他掌中抽出手,接過匣子打開,裏頭躺着一支鑲嵌琥珀的白玉簪子。
“你送我這個做什麽?”虞葭臉頰有點燙,實在不明白傅筠今日又抽什麽風。
美人背着霞光,面若桃花,香腮如玉,看得傅筠心熱腦熱。
心裏想了許久的話,就這麽脫口而出:“葭葭,我決定娶你為妻。”
“哈?”
“是不是很驚訝?”傅筠果真滿意她的表現:“我本來打算給你個驚喜,卻不想發生了定國公府這事。”
虞葭吹着風,發絲在風中淩亂地飄,整個人愕然得不行。
傅筠見她傻傻的模樣,寵溺輕哂:“此事我也是考慮許久,之前本想着說服我母親就好。可現在…”
他自顧自道:“你想必也聽說了定國公府和靖國公府兩家的恩怨,但我實在告訴你,這裏頭有天大的誤會。你放心,我會盡快查明真相,屆時待我解除兩家恩怨後,就會上門求娶。”
“你且為我忍耐則個,乖乖等我。”他輕輕地撫摸上虞葭的臉,柔聲問:“可好?”
好、好什麽?
虞葭懵得差點以為自己午覺未醒,還在做夢,可臉上的觸感又是真實的。
傅筠居然說要娶她!
好半晌,她別過臉躲開傅筠的手,問:“為什麽啊?”
“嗯?”傅筠不解。
“為什麽要娶我?”
傅筠勾唇,收回手:“這不是你之願麽?”
“這些日子,我知你委屈難過,”他說:“那日我受傷,見你哭得昏過去,于心不忍。”
“葭葭,我想好了,無論前路多難,我一定會努力克服。”傅筠眸色堅定:“我傅筠,定不負你一片真心。”
“???”
虞葭仔細審視傅筠,發現他模樣極其認真,不似作假。
就,挺心情複雜。
“你誤會了,”虞葭解釋:“我其實真沒有非分之想。”
“無礙,”傅筠為她理了理吹亂的發絲,說道:“你現在可以大膽想。”
虞葭:“……”
虞葭:“可我真沒有啊。”
傅筠:“怎麽還口是心非。”
虞葭無奈:“其實你受傷那天,我哭昏過去是裝的。”
傅筠:“?”
“那受傷的前一日,你坐在窗下傷心垂淚,難道不是因為我嗎?”
“我看話本子呢,感動的。”
“……”
傅筠身子僵住,不死心地又問:“可你之前分明還說…”
“說什麽?”
“說……”傅筠頓了下:“若我死了你也不獨活,如此纏綿悱恻的誓言莫不也是假的?”
直到此刻,虞葭總算清楚他這中邪的态度是從何而來了。
她啞口半晌,一言難盡道:“做戲呢,你也當真。”
傅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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