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幽會

唐月彤見傅筠就這麽頭也不回地走了,整個人僵在原地。

她袖中的手死死地扯住帕子,眼裏噙着羞恥且委屈的淚,剎那間落下來。

她被送來上京時,父母對她寄予厚望。原先唐家還算是風光,這些年來漸漸沒落,他父親勤勤懇懇做官,如今年過四十了也仍只是個五品同知,離一州知府也就差臨門一腳。而這一腳,全部人都寄托在她身上。

再有,她是真心喜歡傅表哥,從在家中見到他畫像時就已心動。

彼時畫像上,少年一襲紅衣騎在馬上,手中揮着銀色長杆。他身姿矯健,笑得恣意張揚,眉眼間俱是天之驕子的意氣風發。

那一幕,也正是傅筠十六歲打馬球,一笑驚豔上京城。後來有人将其畫下,許多貴女都私下買來藏入閨中。

她也得了一幅,保留至今。

眼前景象越來越模糊,天邊倏地炸開一束煙花。唐月彤才驚醒過來,趕緊用帕子擦幹淚水,轉身離去。

将将走出路口,迎面就撞上個硬邦邦的胸膛,唐月彤大驚。

謝淵低頭瞧着人,勾着點漫不經心的笑:“姑娘且當心看路。”

唐月彤福身一禮:“見過四殿下。”

謝淵上前一步,将她扶起:“你是哪家姑娘?”

唐月彤不知這人為何這樣問,她擡眼看去,愣了下。

四殿下竟目色溫柔地看着她,像是對她一見傾心的模樣。唐月彤低下頭,回道:“靖國公府的表小姐,姓唐,名月彤。”

謝淵低聲說了句:“好名字。”

唐月彤臉頰有點燙,再次福身行了一禮,而後告辭離開。走了老遠,婢女在身旁小聲說道:“小姐,四殿下還站那瞧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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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月彤心猛地一跳,悄悄轉頭看去,果真見四殿下正含笑看着她。

她羞臊地加快腳步。

虞葭瞧見傅筠朝她這邊望了眼,而後就突然不見了身影。

“啧啧,也不知是誰人,竟敢在宮裏公然幽會。”裴詩瑤問虞葭:“那兩人你可認得?”

虞葭頓了下,搖頭說不認識。

“也是,”裴詩瑤道:“今日宮宴來了這麽多人,莫說你不認得,我也認不全呢。”

“走,咱們過去,煙花馬上開始了。”裴詩瑤挽着她的手走出花樹。

兩人來到橋邊,但這裏已經站了許多人。裴詩瑤四周望了下,對虞葭道:“葭葭姐姐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去那邊看看有沒有位置。”

“那你小心點。”

“不怕,”裴詩瑤道:“這是在宮裏呢。”

她提着裙擺跑出了虞葭視線。

虞葭站在一旁,四周都是不認識的人,有宮女,也有一些夫人小姐們。沒過一會兒,有個宮女過來,說道:“三姑娘,國公夫人正喊您回去呢。”

這個宮女虞葭認得,正是之前在大殿內給她端果子的,虞葭以為是母親托她出來尋自己。便笑道:“好,我這就回去。”

“三姑娘,”那宮女道:“奴婢給您帶路。”

傅筠繞了大半個湖岸到達虞葭适才的地方。

一道又一道煙花在半空中炸開,周遭的環境也被照得忽明忽暗。他視線尋了一圈,沒見着虞葭身影。

微微蹙眉。

皇宮北怡院,這裏是浣衣局宮人們住的地方。

其中角落的一間屋子裏,燈火昏暗。屋內簡陋,只有一張床和兩張椅子,椅子旁用布罩着個東西。

沒過片刻,那布下的東西動了動,而後發出低低的聲音。

虞葭從昏迷中醒來,感到四周昏暗,只隐約透過罩在頭上的綢布看見外頭的火光。

她嘴被團布堵着,發不出聲音,手也被綁在身後。索性腳沒有綁住,她動了動,用力撐着桌腳,使自己往後挪了些,靠在椅子旁。

腦子裏的思緒漸漸清明後,她回想起适才的情況。

那宮女領着她才走到半路,但不知怎麽的,她突然就覺得腿腳發軟,而後那宮女扶着她繼續走。只不過不是返回大殿的方向,而是去了未知的地方。

再醒來,她就在這裏了,身邊的婢女也不見身影。

這時,外頭細細碎碎地有人說話。

“公公說要怎麽處置?”

“先給她換宮女的衣裳,然後盡快送出宮。”

“為何要送出宮去?多麻煩。”

“麻煩?”另一人提高了點聲音:“公公說了,可不能在宮裏留下痕跡。”

“別啰嗦,動作快點!”

随即,房門打開,有人走進來。

虞葭從綢布的縫隙瞧見是兩個人,說話也是宮女的聲音。

“她醒了麽?”

“看樣子還昏迷着。”

“昏迷了好,咱們先快些幫她換衣裳。”

随即,虞葭感到蓋在頭上的綢布被揭開,光線亮了許多。然後有人繞到後頭幫她解繩子。

一人突然打斷:“你瘋了,松綁做什麽?”

另一人道:“不松開怎麽換衣裳?”

那人停了下,妥協道:“那你快點,萬一她醒了可不好。”

“醒了怕什麽,一個柔弱小姐還能逃出天不成。”

有人拉扯虞葭的衣裳,虞葭閉着眼,就跟昏迷似的,全身軟綿綿的任由她們動作。

“劉公公已在西角門等着了,一會兒我們倆扶她出去,就說是新來的宮女身子不适。”

“好。”

聽到這話,虞葭耳朵微動。同時,手上的繩子一松,她被人扶起來。

虞葭倏地睜開眼,那兩個宮女吓了大跳,還沒來得及喊,就被虞葭一人一腳踹倒在地。

那兩人顯然很是詫異,沒想到一個閨閣小姐居然還會功夫。一人爬起來發狠地朝虞葭撲過來,被虞葭順手拉着往桌子上一撞,然後那人昏了過去。

剩下一人自知不是對手,欲出門喊人,也被虞葭逮着了。她扯住綢布就往那宮女嘴裏堵去,然後擡手往她後脖頸一砍。

那宮女的身子在門口軟倒下來。

傅筠以搜尋刺客的名義,調動錦衣衛在皇宮四處尋找。

據他估測,虞葭此時定然還在宮中。他先發制人,至少在他的人搜尋期間,背後那人不敢輕舉妄動。

只是他沒想到,當他趕到北怡院時,居然發現四殿下的人也在搜尋。

“指揮使大人。”有個內侍上前來行禮。

“你們在找什麽?”傅筠問。

“四殿下适才丢了只貓,”那人讪笑道:“這貓是貴妃娘娘賞的,殿下令奴才們出來找。”

“哦?”傅筠道:“既然如此珍貴……”

他擡起下巴,示意身後跟着的人:“傳令下去,全部人幫四殿下尋貓。”

“這、這…”那內侍笑得難看:“這等小事可不敢勞煩錦衣衛,還是奴才們慢慢找吧。”

傅筠掃了眼他身後跟着的十幾個宮人還有侍衛,意味不明地笑了:“四殿下尋貓都這麽大陣仗,又豈是小事。”

“傅大人!”

這時,謝淵從旁的小道走出來。他直直盯着傅筠,臉上帶着笑,但笑得冰冷。

“我的事小,不敢耽擱傅大人。”

傅筠迎上他的視線,平靜的眸子仿佛下了一場暴風雪,冷得毫無情緒。

“不耽擱,順道而已。”

氣氛焦灼,兩人各自心照不宣地對視了片刻。

謝淵緩緩笑了。

“罷了,”他道:“一只貓而已,有勞傅大人。”

随後,他帶人離去。

傅筠對皇宮熟悉,将想到的皇宮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遍,卻仍是沒見虞葭的身影。

他站在空曠昏暗的甬道上,閉了閉眼。耳畔還聽見不遠處煙火炸開的聲音,以及人群喧鬧。

片刻,他問:“慈恩殿那邊呢?”

侍衛道:“沒見裴三姑娘。”

“大人,”侍衛提醒:“裴世子來了。”

傅筠睜開眼,轉頭,見裴景晏正帶着人朝他這邊來。

“可有發現?”裴景晏面沉如水。

“她自己藏起來了。”傅筠道。

“自己藏起來?”

“是。”傅筠解釋:“謝淵的人已經被我攔住,她暫時沒有危險。”

裴景晏眼睫微眯,漆黑的眸子帶着戾氣。

“謝淵!很好!”

“我帶人再去尋,只是…”傅筠繼續道:“她被擄走之事不宜對外宣揚,此事,還需暗中搜尋。”

裴景晏點頭:“我帶人去東邊。”

兩人交換了下眼神,就各自分頭行動。

月光如銀霜,灑在屋檐上,靜谧且清涼。

屋檐一半落在高大建築的陰影處,而虞葭,正匍匐在屋脊上。她小心翼翼地坐直身子,盡量借着一根木柱擋住自己。

至于她為何會在屋檐上,那是因為——她迷路了。

皇宮太大,且又是夜間,她跑了幾條路都覺得十分相似。索性就此停下來,尋了個棵樹翻上屋檐。

她望着遠處燈火輝煌的地方,暗暗嘆了口氣。

目測距離不算近,若是自己尋過去,說不準還沒到地方就被人抓了。她想了想,幹脆以不變應萬變。哥哥發現她不見了一定會來尋的,那她就在這等着罷。

她之前光坐在這裏一會兒,就有好幾撥人找到下面。她聽得出來,正是之前追她的那些人。

不過他們顯然想不到她會躲在屋檐上,找了幾遍,很快就又離開了。

夜風有點冷,一絲涼氣灌入脖頸,虞葭瑟縮了下。

她又聽見下頭有些動靜,只不過這回來的似乎是另一波人。因為虞葭聽見那些人的衣裳摩挲刀柄發出窸窸窣窣金屬的響聲。

虞葭屏住呼吸,很緊張,擔心這些人是來滅口的。這些練家子不像那些內侍,僅憑呼吸便可發現她存在。

于是,虞葭憋了許久的氣,臉都要憋紅了,那些人還沒走。

傅筠就站在對面的牆角下,看着屋檐上那個抱着柱子的傻瓜,眸子裏溢出些無奈。

“還想待到什麽時候?”

輕飄飄的聲音如鬼魅般在耳畔響起,吓得虞葭大跳,差點就要掉下去。

還是傅筠眼疾手快撈住她。

虞葭瞧見是他,頓時松了口氣,同時也有些愣愣的,不知他何時來的,她居然沒聽到一點動靜。

“你在這做什麽?”傅筠問。

“等、等你們離開,啊不是,”虞葭腦子都有點轉不過來:“我不知道是你在這裏,還以為是那些人。”

“哪些人?”傅筠問:“你可瞧見了?”

虞葭點頭:“我只瞧見兩個宮女,後來追我的那些人聽起來是宮裏的內侍。”

“嗯。”傅筠也沒細問,畢竟事情真相如何他自己會去查。他問:“是不是很害怕?”

“沒有,”虞葭搖頭:“我知道哥哥會來找我。”

“那我呢?”傅筠問:“你就不信我?”

虞葭想起之前在湖畔見到的,嘀咕道:“你不是忙着幽會麽。”

也不知說的話戳了傅筠的哪根神經,虞葭覺得他這會兒有點愉悅。月光下,他唇角微勾,好看得像個妖孽。

“你都看見什麽了?”傅筠好整以暇地問。

“還有什麽?”虞葭道:“就你跟個姑娘站那說話啊。”

傅筠唇角又勾深了些:“還有麽?”

“你這是試探我?”虞葭氣:“你放心,錦衣衛指揮使在宮中與姑娘幽會這種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

傅筠适才是蹲着的,這會兒,他也在她旁邊坐下來。說道:“之前的不是幽會。”

“?”

“不過…”傅筠緩緩道:“我現在想跟一個姑娘幽會。”

虞葭有點不爽,問他:“那你還來這做什麽,趕緊去吧。”

傅筠靜靜地看着她。

虞葭卷翹的睫毛撲閃撲閃,眸子從最初的茫然到漸漸明白他是何意。

傅筠輕笑了下,問她:“可以嗎?”

虞葭面頰微熱,低聲道:“不合适吧,我剛死裏逃生就跟你幽會。”

傅筠從輕笑變成低笑出聲,笑得胸腔悶悶地響。

“傻子。”

虞葭覺得傅筠真是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那個傅筠驕傲自大,如今這個傅筠溫柔撩人,說的話撩得她都忍不住心癢癢的。

她想,既然月色這麽好,要不……就跟他幽會試試?

等傅筠笑夠了,虞葭就問:“要怎麽做呢?”

傅筠目光輕緩,落在她因緊張而不住顫抖的睫毛上,而後沿着挺直的鼻梁下移,定在她紅唇間。

他眸色暗了些:“興許要做點特別的事。”

“什麽事?”

虞葭懵懵的,也不知是月色醉人還是怎麽了。她這會兒被傅筠這麽溫柔盯着,真的像醉酒了般,居然都忘記動作了。

就這麽傻傻的。

看着傅筠靠近。

心想,他一個大男人嘴巴怎麽紅得這般好看。

傅筠眸子帶着一層霧氣,裏頭落滿了星河。他凸起的喉結動了動,再動了動。

漸漸靠近虞葭。

“你們在做什麽!”

冰冷的聲音從下頭傳來,瞬間讓兩人清醒。雙雙扭頭望去——

只見裴景晏站在院中,面無表情地看着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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