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生死

傅筠聽了唐月彤的一番話,當即面沉如水。派人回衛所調遣錦衣衛出城,自己則奪過侍衛的馬匹立即往東莊廟而去。

唐月彤見他看自己像看一件無足輕重的東西,跪在原地哭得泣不成聲。

傅筠一路疾馳出城,到了半路卻見定國公府的侍衛們到處尋人,頓時心裏空了下。

他還是來遲了一步。

“人怎麽丢的?”他逮了個侍衛問。

那侍衛也十分着急,裴世子讓他們護着小姐,可眼下活生生的人在他們眼皮子低笑消失,已經慌亂成一團。

見傅筠過來接管此事,像找到主心骨似的,趕緊說道:“我們經過羊頭山時,突然遇到滑坡,大片大片的泥土将我們的人埋住,也将我們和小姐隔了開來。等我們翻過去時,卻找不到小姐影子了。”

“找不到是何意?”傅筠目光冷得像冰淩:“一個大活人又豈會憑空消失?”

“就是、就是連人帶馬車都消失了。”

彼時,侍衛們翻過土丘,一部分人懷疑小姐的馬車掉進了山澗,一部分人認為許是埋進土裏。所以他們分成兩撥人尋找,但是找了大半天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傅筠翻身上馬,帶着人立即前往滑坡的地方。他站在滑落的土丘面前,仿佛血液凝固。

整整一半山坡的泥土都坍塌下來,甚至可以埋上百個人。不遠處的石塊下還壓着個侍衛,已經沒了氣息。

宋景琛帶着錦衣衛趕來,見到這樣的情況也沉默了。

他上前安慰道:“天災無定數,眼下,只希望裴三姑娘能活着,我會多派人手尋找。”

“不是天災。”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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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人故意為之。”傅筠聲音仿佛從曠野傳來,冰冷而疲憊:“我現在只有一點不能确定。”

“是什麽?”

“她是否還活着。”

若是謝淵只是想拿她要挾自己,那她此刻就還活着。若是……若是謝淵想殺人滅口,那她恐怕就埋在這堆泥土之下。

他希望是前者。

但又害怕謝淵那個瘋子是後者。

宋景琛也明白過來他之意,想了下說道:“既如此,我派人方圓百裏搜尋可疑之人,另外再派人過來挖土。”

“不必。”傅筠道:“不必挖土。”

良久,他道:“我要她還活着。”

虞葭覺得自己好像睡了一覺,醒來後渾身乏力,這種乏力之感就跟上次在宮中感受到的一模一樣。

她頓時明白過來自己是被人擄走了。

擡眼看去,周遭環境陌生,似乎是個農家宅院。簡陋的屋子狹小且黑暗,牆壁上挂着鬥笠蓑衣,牆角有個水缸,西邊窗戶高且窄,只透了一束光進來。

她睡的地方是個矮榻,薄薄的棉被還帶着潮濕的氣味。再往自己身上打量,居然連衣裳都換過了。

虞葭掙紮起身,勉強恢複點力氣。她緩緩下床,挪至門邊,輕輕一拉,門被鎖了,只拉開了一條淺淺的縫隙。

透過縫隙往外瞧,卻什麽都瞧不見,四處安安靜靜,院子裏沒有人。

有人嗎?

虞葭想說話,但發出的聲音卻是啊啊啊的單音,喉嚨也火辣辣地疼,吓得她大跳。她這是被人下啞藥還是怎麽了?

試圖又張口說話,卻依舊如此。

她走到牆角的水缸邊,從桌上拿了個葫蘆水瓢舀了點水喝,勉強才覺得喉嚨好受些。只不過依舊說不了話。

正要離開時,不經意瞥見水缸中的倒影,虞葭頓住。

她擡手摸上自己的臉。

這根本就不是她的臉。

想起話本子裏頭寫的□□,她趕緊在脖頸處搜尋破綻,然而摸了半天卻找不到人皮的東西。

虞葭傻眼了,沒法說話,全身也被人換了個模樣,還關在這黑漆漆的地方。

背後之人到底想做什麽?

西邊窗戶漸漸退去時,她知道這會兒已經是午後了。

過了會兒,門口有動靜傳來,像有人在開鎖。虞葭趕緊退回床邊。

進來的是個老婆婆,穿着普通麻布青衣,岣嵝着身子,咋一看就跟鄉下普通老婆婆沒什麽兩樣。但虞葭觀她下盤極穩,便知道這人恐怕身上帶着功夫。

她手上端着碗和筷子,放在桌上:“小姑娘,吃飯了。”

“啊啊啊…”虞葭說不出話,鎮定自若地走過去抓住她胳膊,假裝認不出她是裝的。

虞葭指了指屋內的地方,又指了指外邊。

那老婆婆明白她意思,說道:“小姑娘被父母賣給俺們家當媳婦,你就安心在這住下。以後我就是你娘,等我兒子回來就給你們成親。對了,我們村偏僻,外頭都是吃人的野獸,你可莫想逃了。”

“我們剛搬來這個村,”她繼續道:“若是有村裏的人過來,你別理會就是。”

虞葭:我信你個鬼!

不過通過她這番話,虞葭靈光地捕捉到這裏頭的信息。

想必他們也是躲在這村莊中,并不想引人注意。而且她對他們極有用,應該短時間內她是安全的。

最重要的是,他們既然躲起來,定是有人在搜尋。

那是誰在找她?

哥哥還是傅筠?

虞葭驚慌了大半天的心倒是因為她這番話踏實下來。

她點點頭,表示“好,我一定乖乖的。”

那老婆子滿意,出門後又給她上了鎖。

謝如故等了許久,總算等到程絮的侍衛回來。因為她身邊的侍衛謝淵的人都認得,容易被發現,所以借了程絮的人。

程絮跟着她一起等,見人回來了,就問:“怎麽樣,查到了嗎?”

“他們進了個村莊,許久也沒出來。”那侍衛道:“他們功夫不淺,屬下不敢貿然進去打草驚蛇。”

程絮點頭,轉而問謝如故:“你打算如何做。”

“我得先知道人關在何處。”謝如故起身:“他不方便進去,我便進去看看。”

“公主?”程絮擔憂:“你前去恐怕有危險。”

“你莫擔心,”謝如故道:“我四哥哥再如何狠心想必不會對我下手。”

她說:“阿絮你先去京城元豐酒樓等我,若是天黑之前我還未回,那你就去定國公府找人。”

“好。”程絮點頭:“你且小心。”

謝如故帶着侍衛進了村莊。這座村莊不大,一眼就望到頭,約莫三十幾戶人家。看上去跟平常的村莊沒什麽兩樣。

四處炊煙縷縷,還有孩童牽水牛從田地裏趕回家吃飯。年輕男人挑着擔子,邊跟路人打招呼說笑。

謝如故步履緩緩走過一戶戶人家,最後在一家大門緊閉、且并沒有煙火的門口停下來。

她讓侍衛上前去敲們,過了許久,一個岣嵝的老婆子出來開門。

“你們是誰啊?”

那老人見謝如故和侍衛,害怕地低下頭:“你們找誰?”

“老人家莫怕。”謝如故上前道,目光細細地在老人身上探索:“我們只是路過,前來借宿的。”

老人顫着聲音道:“我、我們家沒有地方可住,還請貴人另行他處。”

“好,”謝如故含笑點頭:“打擾老人家了。”

等門一關,她目光沉了下來。

适才這老人看着普通,但身上的衣裳卻是嶄新的麻布。說話雖一副膽小的模樣,但語氣平穩如常,且聽起來居然像讀過些書。

一個鄉下老婦人,實在可疑得很。

她暗暗記下這戶人家的位置,而後不急不緩帶着侍衛們離開。但剛拐出路口,面前就站着一人。

“四哥哥。”謝如故大驚。

謝淵一身黑色鬥篷,帽子蓋住半邊臉,唇邊勾着抹危險的笑。

“七妹來此作甚?”

“我……”

謝淵走近一步:“你要去告密?”

謝如故擡眼,心裏有些慌,但還是強自鎮定道:“四哥哥,你可知你在做什麽?她可是裴景晏的妹妹。”

“那又如何?”

謝如故不可思議:“天下什麽樣的女人沒有,為何你非得找上她?”

“四哥哥,”謝如故繼續道:“你放了她吧,好不好?”

謝淵突然笑得有些玩味:“放了她?我好不容易設下的圈套,又豈會因你一句話作廢。”

圈套?

謝如故聽出了些什麽,難道四哥哥擄走裴三姑娘還有其他原因麽。

沒等她再開口勸,謝淵一揮手,吩咐身後之人道:“将公主帶回去,好生讓人看着。”

“七妹,”他湊近低語:“念在我們兄妹一場,你便當從未看見過。否則……”

他話沒繼續說完,但餘下之意卻令謝如故遍體生寒。

虞葭吃過飯後又睡了一覺,再醒來已經是傍晚。她活動活動筋骨,發現身上的藥性已經散了大半,至少行動靈活了許多。

再小聲地清了清嗓子,頓時松了口氣。還好她沒有中啞藥,這會兒已經能說話了。

沒什麽事做,她在屋內徘徊,正想着要如何做些記號求助時,就聽見外邊傳來腳步聲。

“開門。”

下一刻,那人到了門口,冰冰涼涼的聲音像是在哪裏聽過。

接着就是開鎖的聲音,門一打開,外頭的火光透進來,虞葭忍不住眯了眯眼。由于她迎着火光,并未看清進來之人的面貌。

她退回床榻上坐着,問道:“你是誰?為何擄我來這裏?”

謝淵盯着她,半天才低笑了聲:“指揮使大人喜歡的女人果真不一般,這種時候都還能冷靜自若。”

虞葭想起來了,這人的聲音她在宮裏聽過,此前如廁走錯路,可不就是聽見這聲音跟褚秋月偷情麽?

她瞪大眼睛:“你是四殿下?”

“那日在門外的果真是你。”謝淵道:“你還聽到什麽?”

“你要殺我滅口麽?”虞葭問。

“殺你?”謝淵語氣溫柔,說這樣的話也像跟人談情說愛般:“如此美人,殺了豈不是可惜。”

“你你你…你到底要做什麽?”虞葭摸不着底,有些慌起來。

謝淵走近她:“自然不會殺你,我要殺的是傅筠。”

虞葭心下大駭:“你要殺傅筠擄我做什麽,我是定國公府的小姐,我父親疼愛我非常,若是得知你擄走我定不會善罷甘休。”

“你快放了我,”虞葭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我權當此事是個玩笑,日後也不計較。”

謝淵低低笑出聲,好半晌,突然伸手捏住虞葭下巴。

“伶牙俐齒的美人,膽魄過人的美人,我喜歡。”他似有些遺憾:“這樣的美人居然便宜了傅筠,實在可惜。”

虞葭一動不動,盯着他眼睛:“你是不是想拿我要挾傅筠,如果是這般打算那你恐怕弄錯了。傅筠與我已經解除婚約,而且,他喜歡的人根本不是我,另有其人。”

“是麽?”謝淵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刮了下,說道:“他喜歡的人是不是你,今晚就知道了。”

虞葭忍着惡心,問道:“你說什麽?”

謝淵放開他,背着手走到門口:“我已派人送信給他,若要救你,需他只身前來。”

“你猜…”他轉頭,笑得人畜無害:“傅筠會不會為了你孤身來此?”

虞葭的心撲通撲通跳:“他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殺他?”

“無冤無仇麽,這話你恐怕要問他自己了。”謝淵道:“此人掌握太多證據,不除不快。”

“謝淵,”虞葭大喊:“你殺不了他的,你快放了我。我家與他有仇,此事,我可助你。”

“你當我是三歲小兒?”謝淵挑眉:“這裏不是天子腳下,他傅筠就算有三頭六臂,今晚子時,我照樣讓他死!”

皇城內,程絮等到天黑也沒見公主回來,她迅速下樓,騎馬往定國公府而去。

開門的小厮見她陌生,便問道:“公子是何人?”

“我是程絮,找你們裴世子。”她補充道:“我是你們世子的故友,你說名字他便知。”

“這位公子,我們世子不在府上,已經出京了。”

“出京了?何時回來?”

“出京有幾日了,約莫明日能回。”

程絮想了下,又問:“定國公可在府上?”

“也不在。”

“去了哪?”

“公子,”小厮不悅:“國公爺的行蹤哪是我們做下人能打聽的。”

程絮點點頭,沉吟片刻,轉身上馬。

另一邊,傅筠收到了謝淵派人送來的信,沉默片刻遞給宋景琛。

宋景琛飛快看完,蹙眉:“你要去?”

“人在他手中,自是要去。”

“你瘋了不成?”宋景琛說道:“你這是去送死,不僅救不了裴三姑娘,還得搭上自己的命。”

“不若…”想了下,宋景琛道:“我暗中帶人跟在後頭助你如何?”

“不好,”傅筠說:“謝淵此人瘋狂,若是得知我使詐,她恐怕有危險。”

“所以…明知是送死,你也要去?”

傅筠沉默。

子時,夜黑風高,整個村莊仿佛沉睡過去,一片死寂。

傅筠孤身一人出現在村口,他騎在馬上,風簌簌地吹着他身上的玄色鬥篷。

“謝淵呢?”他問。

來人是謝淵的貼身護衛步自明,此人功夫與傅筠不相上下。他抱拳道:“殿下等候多時,還請傅大人接受我等檢查,方可入內。”

傅筠冷笑,下馬,張開雙手讓他們檢查。

侍衛把他腰間的刀卸下,又在他身上搜了遍,确認無其他利器,便對步自明點了下頭。

步自明上前,從身後拿出一捆繩子。

傅筠笑了:“他謝淵果真膽小如鼠。”

步自明沒說話,将他的手擰到身後綁起來,全身除了腳能動,其他地方皆綁得結結實實。

随後道:“傅大人,請吧。”

傅筠跟着他走進村莊,半刻鐘後來到一處矮牆宅院。院子裏沒點燈火,只有稀疏的月光照在牆上,雜草淩亂擺動,像極了鬼魅的影子。

下一刻,門打開,倏地一腳踹出來。

傅筠猝不及防沉悶地倒在地上,嘴角漸漸溢出鮮血。

謝淵站在他面前,目色淩厲:“久違了,指揮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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