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腰身

蘇屹與賀滄笙接觸的時候不過一瞬,在賀滄笙站穩了腳後就迅速地松開了手。

他時才不過是下意識的舉動,将人帶回屋頂,卻發現這楚王的腰細得驚人,幾乎可以被覆攏在他的兩掌之間。

他在那一瞬間裏與賀滄笙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清這人的每一根睫毛。他隐在面巾後,有恃無恐地沒有立刻後撤,看着賀滄笙在被他摟住腰身時陡然睜大了鳳目,淺色的瞳中映出了月色,再加上那一點點紛亂,非常勾人。

這人若是一朝投了女胎,怕真是禍國殃民的妖孽顏色!

他驚錯了一瞬,賀滄笙随即得以抽身,用了蠻力從蘇屹身邊撤開了距離。

時才雖然隔着冬衣,她仍然清楚地感覺到了這人溫熱的體溫和緊繃的肌肉。

賀滄笙站着穩了一瞬的心神,那邊兒的步光也就快到了。

蘇屹看了眼她身後奔來的幾名近衛,腳尖點了屋脊,素色的瓦清脆地響動了一聲,人已順勢跳過了院牆。少年的身影傾長挺闊,踩着檐頂,撤向京都遠處的暗夜。

屋脊狹窄,步光停在賀滄笙身後,問道:“主子,追嗎?”

賀滄笙看着那人已經退出兩丈開外的背影,低聲道:“追。”

雖然大約是追不上的,但此事必須查下去。

眼下她父皇不理朝政,邊疆與西戎人的戰事還懸而未決,朝中各方勢力都蠢蠢欲動。不管是康王還是任何旁人,若是擁有如此高手,都讓她擔憂。

賀滄笙一下屋檐,滿院子的近衛就跪了一地。

那黑衣斥候也不知在屋檐上靜窺了多久,而他們竟毫無察覺,還是殿下先發現的人,又讓殿下親自出手。今夜若是賀滄笙真的動怒,他們都掉腦袋也不是沒有可能。

賀滄笙沒有出言責備,也沒有讓人立刻起身,只是收了折扇,快步走回了屋內。她仔細查看了一圈,确實一切無異,又輕掀了床帷,見徐諾棠還安然睡着,才緩步回到了外面。

近衛們無一人敢擡頭,院中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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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安。”賀滄笙負手站在廊下,聲音沉緩,在暗夜中莫名有些詭谲。

“屬下在。”阮安跪在積雪裏,垂首一動不動。他雖年輕,但自少時就跟着賀滄笙受訓開始,到今日還從未有過如此失誤。

賀滄笙看着他,道:“本王每日行走在刀尖上,從不會因為遇到要本王出手或是受傷的人而責備你們。”她緩緩擡起目光,“可諾棠年紀尚小,何其無辜,若是因本王的人技藝不精而傷了她,本王屆時自會以身謝罪。”

她一字未提責罰,卻字字往人心上插刀子。阮安本單膝跪着,聞言陡然将撐着的那一條腿也放了下去,狠狠地叩了首,因愧疚而顫了聲音,道:“屬下今夜失職,懇請主子責罰!”

他如此做,落銀灣的一衆近衛們也跟着叩首。

賀滄笙的側臉很蒼白,沒有說話。

大約幾瞬過後,步光從院外快步走來,到了賀滄笙近前,行禮道:“主子恕罪,屬下無能,讓那人跑了。”

賀滄笙看向他,問:“看到方向了嗎?”

“回主子,那人功夫了得,身型極快。”步光沒有擡頭,“屬下只看到他是往王府外去的,走的是東邊那條街,未能跟到底。”

賀滄笙緩緩颔首。

看來确實是碰到了有本事的。

步光也跪地,道:“屬下無能。”

賀滄笙面不改色,對步光吩咐:“不用派人去找了,那人來路古怪,功夫遠在你們之上,再找也不過是無用功而已。”她半眯鳳眸,他許會來第二次,防得緊些。”

她又垂眼看向阮安,道:“自今日起,落銀灣的人手增加一倍。這院子裏,從地面到屋頂,五步一人,本王要你看緊。”

阮安的前額還磕在雪中,賀滄笙卻沒有再看他,也沒讓人起身,擡腳就往院外去。

賀滄笙直奔望羲庭。

蘇屹是康王的暗樁,這事兒她一早便知道,也因此不認為蘇屹會輕舉妄動。可方才在檐上時,那黑衣斥候不僅行為詭異,沒有傷人,還在關鍵時刻将她拉回屋脊。而當她近距離地瞧,雖隔着遮面,但月色挑亮了那人的面巾,透過輕薄的絲線,她依舊看見了一雙漆黑晶亮的眸子。

她在那一瞬裏無可避免地想起了蘇屹。

望羲庭內十分靜谧,此時夜已過半,門廊的角落裏坐着含柳,看樣子已睡着了。

賀滄笙揚了下巴,芙簪立刻上前将人喚醒。

含柳睜眼便見賀滄笙,當即翻身跪地,不知為何身上還打了顫。

賀滄笙用極低的聲音問:“蘇屹在?”

含柳不敢擡眼,只顫巍巍點了點頭。

“一直在?”賀滄笙側臉看了眼已熄了燭的主屋。

“回楚王殿下,是,是一直在,”含柳答道,“從申時二刻回到院中,便再也、再沒出去了。”

賀滄笙沒說話,轉身推門進了屋。她點了長燭,借着光查看了屏風後面。

今夜她不在,蘇屹不知為何也沒睡大床,側身躺在碧紗櫥裏的窄榻上。他将被子蓋得很嚴實,松散着發,看着睡得挺熟。

少年睡着的時候面上比白日放松不少,只還微微皺着眉頭,有點不踏實的樣子。

賀滄笙靠着屏風看了半晌。

有床不睡,這少年也是有意思。

屋門關上,裏面再次只剩月光,蘇屹立刻睜開了雙眼。他掀開被子,那底下壓着的赫然是才換下的黑衣和遮面。

他今晚去落銀灣的事并沒有告訴含柳,出入都走的窗戶,因此舉與康王無關,他也并不想告訴含柳任何事。時才他甩開了那些近衛便立馬折了回來,果不其然,才躺下賀滄笙便到了。

看來他想的沒錯,他不過入府半月,眼下并沒有完全得到賀滄笙的信任。賀滄笙行徑詭秘,想來必定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

楚王。

是個有意思的。

不管是作為對手,還是作為一個人。

蘇屹盯着斜在窗前的月光,竟緩緩地延出了一個微笑。他是不知道自己表情的,也不知自己正緩慢地摩挲指尖。

正是先前摟過賀滄笙的那只手。

像是在重新體會某種觸感。

次日清晨又下了雪,徐諾棠起身時屋裏只剩下了伺候的嬷嬷,說是殿下已進宮去了,走時讓別叫醒她。

賀滄笙的忙碌徐諾棠是知道的,因從少年時就這樣,早習慣了。

誰知一開門,便見臺階下跪着個雪人。

徐諾棠被吓了一跳,驚叫了一聲,退步時差點被門檻絆倒。

那雪人露着一雙眼睛,見狀晃了晃肩膀,似是想起身扶人,但終究還是沒動。

“你、你是……”徐諾棠看了半晌,驚疑地不确定道,“阮安?”

笙哥哥派來的近衛,會功夫,能保護她的,這些小姑娘都知道。只是這人平時沉悶得很,一個字也不說,她都幾乎要忘記了他的名字。

“屬下阮安,”風雪不大,阮安并沒有被凍僵,他挪動嘴唇,道,“參見王妃。”

“你怎麽跪着?”徐諾棠披着杏色的鬥篷站門邊,“起來吧。”

阮安看向她,道:“回王妃,不得主子的令,屬下不得起身。”

昨夜賀滄笙去看了眼蘇屹,而後便又折返回了落銀灣守着徐諾棠,直呆到寅時離去。這期間沒看阮安一眼,也沒有讓他起身。

“在下雪呢,你起來吧!”徐諾棠走出幾步,站在最上面的階上,“我回頭與笙哥哥說就是了。”

濃雲不阻日出,暖色灑在少女肩頭,襯得人嬌嫩。阮安就這樣隔着臺階看了兩眼,就莫名地覺得自己逾了規矩。

他道:“不敢勞煩王妃,原是屬下失職,自等主子歸府後評判。”

“笙哥哥讓你守着落銀灣,我就住在這裏,從未覺得你失職呀。”徐諾棠皺眉,長睫間透下曦光,“你起來吧,我晚些會與笙哥哥說明的。”

她也不撐傘,幾步就下了臺階,在阮安面前微微俯身,對這少年輕聲道:“我悄悄與你說,笙哥哥寵着我,我為你求情,他定會聽的。”

說着,白皙的小手已搭上了阮安的手臂,要将人拉起來。

“王妃!”阮安吃了一驚,當下驚訝出聲。

徐諾棠看着他,道:“我不來拉拽你,你不起來呀。”

柔軟的掌心已經離開了阮安的薄袍,阮安擡起壓着雪花的睫毛,借着這早晨的日光,仔細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随後他動了動已經麻木的雙腿,緩緩站起了身。

徐諾棠笑起來,梨渦深現。

她道:“膝蓋怕是要落傷了,我讓嬷嬷給你拿藥,你等着我。”說着便提了裙擺便往屋裏去。

阮安站在雪裏看。

少女的發才挽到一半,随着步伐而輕輕擺動在身後。雲鬓邊別了朵小巧的嬌花,顏色微豔,阮安不識這些,叫不出那花的名字,甚至辨不出真假,只覺得襯人。

這話也不對。

是襯徐諾棠。

是襯……王妃。

京都郊外矮山環伺,鴉枝嶙石,此時都被覆壓在白雪下,茫然的幹淨。

賀滄笙在草堂的院門外勒了馬,寒夜原地刨了刨蹄,呼哧出白霧。院門半敞,賀滄笙沒在前院見着人,卻聽見了清珑的琴音,便繞到了後邊。

只見那天地間的風嘯雪薄中立了一樹白梅,雪似的顏色,端着冷香撲鼻的清亮新蕊。樹下置了琴案,案前坐着的年輕人青衫廣袖,頭肩手臂上都略微接了雪沫,正低頭撫弄琴弦。

賀滄笙擡手理了風領,躬身行禮,道:“溫先生。”

樹下的人擡起了頭,露出的眉眼十分溫和。他白皙的指尖還點在弦上,人卻先露了笑,道:“師妹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後面還有一章。

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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