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王爺怎麽三句不離楚大人……

呲!

火折被劃開,漆黑中亮起一道火光。

身後的男人已經退遠,楚卿下意識碰了碰唇,唇上還有方才那人指尖落下的餘溫。

她輕咳了一下,問道:“你怎麽在這?”

蕭绛點燃蠟燭,走到小屋的角落,足尖在地板上輕踏幾下。

咚咚。

傳來一陣空洞的回響。

“先跟我來。”

蕭绛說着,俯身掀開鋪在地上的毛毯,露出一個通往地窖的入口。

皇城中有在偏屋開地窖存儲糧食的習慣。

地窖裏擺着不少米缸,但都是空的。眼下天氣回暖,角落裏積存的白菜已經開始發酸。

這間屋子應該很久沒住人了。

進入地窖後,蕭绛将地窖的入口關上,放下燭臺,抖了抖方才掀地毯時飛到衣擺的灰塵,蹙眉問楚卿:“你怎麽來了?”

楚卿環顧四周,又望向頭頂的入口,不答反問:“把赫巴拓抓來的黑衣人,是葉危?還是葉安?”

蕭绛擡眸:“葉危,你認出他了?”

楚卿靠在牆邊,搖了下頭:“沒,主要因為你在這。你把赫巴拓綁到這來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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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

蕭绛語氣平平,又走到一旁點亮了另一盞燭臺。

明亮的燭火在蕭绛的鼻梁上投下一道陰影,映照出恰到好處的弧度。

棱角分明的下颌線讓蕭绛的側顏看起來孤高冷漠,可鼻梁與眼角間的一顆淺淡的朱砂痣,卻似雪中紅梅,令這份孤冷平增一絲易碎感。

楚卿出了下神。

默了片刻,才道:“劫車的刺客是金敕人,護送赫巴拓的隊伍中也出了叛徒。近百名金敕暗探混入皇城,城防司和禁衛軍都沒有察覺。

“除非金敕人懂奇門異術、有飛天遁地之能,否則,只能是禁衛軍內部出了問題。”

楚卿微揚唇角,看向蕭绛,“這裏是京中布防最薄弱的地方,王爺把赫巴拓抓到這,是為了引蛇出洞?”

搖曳的燭光映在蕭绛眼底,他淡淡道:“你很了解京中布防。”

楚卿朝後一靠,點頭:“嗯,楚大人教的。”

蕭绛:“……那楚大人沒教你沒有十足的把握,不要孤身赴險嗎?”

楚卿坦然搖頭:“沒有,楚大人自己就不是這樣的人。”

如果怕冒險,她也不會從鄉野一路闖到京城。

蕭绛思量一瞬,沒反駁,她确實不是這樣的人。

身為女子遠走京城,女扮男裝科考入仕,哪件事有十足的把握?

她還不是一樣也沒落。

當年濟州匪患,蕭绛落入匪手。楚卿為了救他,甚至不惜以身涉險提議用自己置換。

“孤身赴險”四個字,快成她楚欽的特權了。

蕭绛吩咐:“如果有人來了,你在這等着,別出聲,也別擅自行動。”

楚卿哦了一聲,反問:“那你呢?”

蕭绛:“葉安還在上面埋伏,我得上去。”

話音未落,上方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楚卿攤手,做了口型:上不去了。

蕭绛:“……”

反手熄滅了燭臺。

視線一暗下來,聲音開始顯得格外明顯。

聽腳步聲,應該是來了一隊人。伴着腳步還有兵甲磕碰的聲音。

很快,偏屋的木門吱嘎一聲,有人推開了屋門。

楚卿守在地窖入口,聞聲回身去找蕭绛。可惜地窖裏漆黑一片,蕭绛又穿着黑衣,一眼望過去什麽都看不見。

楚卿低低喚了一聲:“王爺。”

“在這。”

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楚卿下意識回身,鼻尖忽而撞上一股清淡的烏沉香。

“你走路怎麽沒聲音?”楚卿壓下聲音,“赫巴拓還在上面,萬一被帶走怎麽辦?”

光線晦暗裏,隐約看見近在咫尺的蕭绛做了個息聲的手勢:“那不是赫巴拓,赫巴拓在祁王府。”

許是為了通過入口聽地上的聲音,蕭绛站得很近,近到楚卿幾乎可以聽見他輕淺的鼻息。

一呼一吸,落在耳畔,有些熱。

楚卿退了半步。

緊接着,地窖上又傳來一陣急促的小跑聲,有人在赫巴拓躺的位置停下,大喊:“黃将軍,人找到了。”

楚卿皺了下眉:“黃威?”

蕭绛點頭:“禁衛軍副統領。”又頓了頓,“這也是楚欽告訴你的?”

“王爺怎麽三句不離楚大人?”楚卿側眸看向蕭绛。

蕭绛別過頭:“……上面有人,別說話了。”

翻臉比翻書還快。

屆時,上方又傳來黃威與手下校尉的對話聲。

“祁王找到了嗎?”

“回将軍,二隊的人已借搜查刺客之名在各個街巷排查。金敕的人方才也來信,表示只要我們肯把赫巴拓交給他們處置,他們會幫我們除掉祁王。”

“好。”黃威大笑幾聲,“抓到蕭绛先留活口,送去給金敕的人處置。祁王死于金敕刺客之手,三殿下也好同聖上交代。”

校尉領命:“是。”

地窖之下,楚卿戳了戳蕭绛的肩膀,低聲道:“哎,王爺,他們的目标好像是你啊?”

蕭绛睨她一眼:“本王不聾。”

“那你打算怎麽辦?”楚卿又小聲問。

蕭绛面不改色:“祁王府的人已經将這包圍,他們出不去這個門。等他們離開屋子,葉安會下令動手。”

之所以不在現在下令,是因為蕭绛和楚卿還在地窖裏,萬一抓人時被黃威發現二人,保不準出什麽意外。

事情到差不多已成定局,楚卿從樓梯上下來,靠坐到地窖邊上等着黃威一行人離開。

地窖上時不時傳來黃威和屬下的話音,他們在商量除掉蕭绛後,如何把蕭绛手裏握着的北林軍虎符拿到手。

蕭绛仍站在樓梯口。

入口木板洩下縷縷微光,将他的身子分隔在明暗兩半,讓本就晦暗不明的神色愈發看不真切。

蕭绛的母妃是胡人,卻并非胡族王世之女。相比于其他皇子,沒有母族的助力,蕭绛能走到今日的位置,遠比其他人要艱難得多。

自蕭绛起勢後,京中時常有傳聞說他是假病,是為了掩藏鋒芒,暗中蓄力。

但楚卿看得明白,蕭绛掩藏鋒芒不假,但要能瞞住朝中那麽多人乃至聖上的眼睛,靠裝病是不可能成功。

所以祁王府幕僚多精通醫術,也擅毒。

楚卿靠坐在牆邊偷偷打量蕭绛,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濟州匪患。

那時楚卿任濟州通判,奉知府之命帶兵前往匪寨勸降。

而蕭绛來濟州求醫,路過匪寨下的山嶺,直接被山匪連人帶車捆回了山上。

那時蕭绛尚未起勢,京外鮮少有人知曉他。匪首一開始只當他是哪家少爺,想借機敲一筆。可後來一問得知蕭绛是堂堂皇子,便動了挾持蕭绛逼楚卿退兵的念頭。

楚卿當時心裏還暗罵蕭绛太蠢,當人質還暴露自己身份尊貴,生怕人家敲得輕嗎?

奈何楚卿當時只是小小通判,為了保住頭上這頂烏紗帽,只得想盡法子将這位金尊玉貴的王爺從匪寨裏救出來。

為了入匪寨,楚卿先是提出用自己交換蕭绛。她什麽身份,蕭绛什麽身份,匪首自然不答應,不僅不答應,還把她也一起捆了。楚卿這才順利進入匪寨,又九死一生地将人救出來。

堂堂皇子險些命喪匪手,聖上大怒,直接撤了整個濟州知府。只有楚卿因着救人有功,不僅沒貶,反倒調回了京城。

等回了京城楚卿才明白,蕭绛被土匪劫持那哪是蠢啊!

他精得不能再精了。

濟州知府是三皇子手裏的人,蕭绛在濟州出事,聖上問責到最後斷的都是三皇子的爪牙。

祁王府的人一早埋伏在匪寨,就算楚卿不出手,蕭绛一樣能活着出來。

就連他當時受的傷都是故意為之,演給聖上看的苦情戲罷了。

反倒是楚卿出現,險些壞了蕭绛的局。

也是從那之後,楚卿回京調入禮部,禮部開始多了不少祁王府的眼線。無論楚卿走到哪,都有祁王府的人跟着。

一來二去,倆人就成對頭。

思量間,地窖上已經傳來黃威帶隊離開的聲音。

楚卿起身,準備出去。

剛邁出兩步,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脆響。

啪!

黑暗的角落裏,一個空酒壇從架子上掉下來,驚碎了一夜的寂靜。

借着入口透入的微弱光芒,只見一名五六歲模樣的小乞丐驚慌失措地縮在酒架後,緊緊握住嘴巴不讓自己出聲。

皇城裏有些空院子長久沒人住,便會有流浪漢偷偷翻牆寄居。顯然這名小乞丐正是這樣的情況,大概早在二人近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在了。

酒壇碎裂的聲響傳到地窖外,原本已經走到門口的黃威立刻回身:“什麽人?”

長刀出鞘只在一瞬間。

楚卿和蕭绛相視一眼,立刻抓着小乞丐到樓梯後方的盲區躲避。

黃威一刀劈開地窖入口的木板,刺眼的燭光從從上方傾瀉而下。

一眼沒有看到人,黃威又推了一把身邊的衛兵:“你,下去看看!”

地窖內安靜地反常,衛兵握着刀走下來,額角滲出細細密密的汗。

楚卿捂住小乞丐的嘴躲在樓梯後方,眼看着下來搜尋的衛兵就要看見他們。身前的蕭绛忽然手臂微動,嗖一聲,一道泛着寒光的袖箭飛速射出。

下來搜尋的衛兵腳步一凝,胸口陡然炸開一道血光。

黃威見狀大喊:“把這圍了,祁王在下面。”

蕭绛卻從容回眸看向楚卿,做了個息聲的手勢:“別出聲,在這等我。”

而後,從容走到了光亮處。

與此同時,葉安也帶着祁王府的暗衛現身。

屋外被圍得水洩不通,蕭绛從地窖中緩緩走上來。

黃威見狀立刻提刀抵住蕭绛的脖頸,朝屋外喊道:“祁王在我手裏,不想他掉腦袋,就給老子把路讓開。”

冰冷的刀刃在蕭绛的頸側劃開一道傷口,溫熱的血流順着刀刃滲了出來。

楚卿蹲下叮囑小乞丐:“在這別出聲。”

說完,順着樓梯後的陰影朝出口移動。

黃威已挾持蕭绛走到院門口,祁王府的人步步退讓,蕭绛卻絲毫不慌亂。

楚卿趁衆人的視線不在院內,從地窖出來,順便撿走了方才那名衛兵的弓箭。

蕭绛被挾持着一直走到巷子口。因為禁衛軍封鎖街道,街上沒有行人。

但城防營和京師府衙的人都在街上,黃威的人一出來,立刻和衆人打了個照面。

黃威的副衛見此情形瞬間慌了陣腳,上前道:“将軍,京師府衙的人怎麽來了?”

這事本來只歸禁衛軍管,黃威敢明目張膽挾持蕭绛,正是因為禁衛軍的人不會把這事傳出去。可眼下不僅城防營的人在場,連京師府衙的人都到了。

黃威這才明白蕭绛為什麽會甘願被他劫持。

“你敢耍老子!”黃威登時大怒,手裏的刀又加重幾分。

刀刃劃出的血痕越來越深,葉安卻遲遲沒有得到蕭绛的動手命令。祁王府的暗衛手裏的弓箭都已拉滿,只等着蕭绛一聲令下,直接将黃威射成刺猬。

楚卿躲在暗處,隐約猜到蕭绛不下令的原因。

他想留活口。

只有黃威活着,才能供出晉王。

就在場面焦灼之際,一支羽箭擦着黃威的耳畔飛過,一箭射穿了對街的琉璃燈。

啪一聲脆響!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蕭绛看準時機揮手示意,葉安和祁王府暗衛齊齊動手,瞬間拿下了叛變的禁衛軍。

黃威被葉安一腳踢翻在地,沒等反應過來,已經被兩名祁王府暗衛按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黃威身上,只有蕭绛轉身看向小巷內。

月色清冷,淺黃色長裙的女子從晦暗的巷子裏走出來,反手執着一把銀色長弓。

楚卿走近,把弓丢在一旁,揉揉了手腕:“對不住啊,箭術不精,射黃威怕誤傷王爺,只能射對街的琉璃燈了。沒吓到你吧?”

蕭绛不語,目光卻逐漸沉了下去。

楚卿一愣,不會吧?

她随口一說而已,不至于真吓到了吧?

靜默良久,蕭绛忽然開口:“三年前濟州匪患,楚大人也曾一箭射殺匪首。你的箭術,也是楚大人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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