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你……喜歡楚大人?”……

馬車一路揚塵,順着盤旋的山路繞到雁回峰頂,在山頂的蘭若寺門前停了下來。

楚卿先一步跳下馬車,回身将車簾掀開一條窄縫,順着縫隙朝裏望道:“王爺,我們到了。”

蕭绛垂眸瞥她一眼,一雙劍眉緊鎖,話也沒應便徑自下車。

自打說完那句“爬床”的風聞,蕭绛便一直冷着臉,不僅直接坐回馬車裏,還連說話也不回了。

楚卿琢磨了一路,想着蕭绛可能是又生氣了,畢竟傳聞裏被爬床的人是蕭绛,這種平白污人清白的閑話,誰聽了不生氣呢!

為了讓蕭绛消氣,楚卿忙到蕭绛身側,找補道:“王爺,京中什麽傳聞沒有,你一句我一句的,多離譜的話都能傳出來。就拿咱倆這事舉例子,他們不僅傳我爬你的床,還有傳我爬禮部官員的床、爬鴻章書院學生的床,都是胡說八道的事情,您就當個樂子聽聽,別生氣嘛!”

蕭绛頓住腳步,側眸睨向楚卿:“樂子?”

楚卿沒多想:“昂,又不是什麽大事。”

蕭绛閉目深吸一口氣,冷聲道:“你不在乎就行。”說完,拂袖走了。

楚卿:?

她不在乎啊?這有什麽好在乎的。

等等!

莫不是蕭绛在乎?

不會吧?

不會是蕭绛覺得被她爬床很丢人吧!

“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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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卿低低念了一聲,追上蕭绛的腳步。

時逢暮春,天色正好。

蘭若寺內來往的香客比往常多,蕭绛不喜熱鬧,在人群裏走了一陣,沒等走到主殿,便停下腳步,問楚卿:“你帶我來這是為了禮佛嗎?”

楚卿墊腳朝人群盡頭張望片刻,朝前方擺了擺手:“了悟師父。”

前方大殿門前一名僧人合掌回禮,朝楚卿走了過來:“貧僧了悟,見過二位施主。家師已在後殿等候,二位請!”

蕭绛看向楚卿。

楚卿解釋道:“蘭若寺住持玄真大師醫術高超,尤擅解毒,王爺既然已經到這了,不妨順便看看吧!”

蕭绛身體不好,并非自小體弱,而是因為假病用了太多傷身體的藥,如今體內餘毒未清,才會時常身體不适。旁人不知曉情況,楚卿卻早猜到一二。

早在三天前,楚卿便已經來過一次蘭若寺。她提前約好玄真大師問診,今日才借着出游的名頭特意帶蕭绛過來。

了悟引着楚卿二人一路來到後殿,叩了三下殿門,殿內傳來回應,了悟便推門請二人進去。

楚卿擔心蕭绛不願意就診,直接拽着他的袖子走了進去,卻沒料到甫一進門,玄真大師便起身行禮:“貧僧見過王爺。”

楚卿一瞬了然,看向蕭绛:“你來過蘭若寺?”

蕭绛淡淡嗯了一聲,抽出被楚卿攥在手裏的袖子,低聲道:“佛門淨地,不成體統。”

雖然聲音很小,楚卿卻很明顯從蕭绛的語氣中聽出了笑意。

看樣子已經不生氣了。

蕭绛和玄真大師寒暄幾句,進入內堂問診。先是把脈,又詢問了近況,開了兩張藥方後,玄真大師看向楚卿:“施主,貧僧需為王爺淨衣檢查,煩請您移步殿外。”

楚卿愣了一下,看病還要脫衣服?

見蕭绛沒有反駁的意思,楚卿只好默默退出去等。

殿門關閉後,玄真大師收起銀針,慈聲道:“王爺體內的毒已清理殆盡,無需再服藥。只是咳疾尚需修養,每日按時用藥,少吸煙塵即可。”又頓了頓,看向殿門上的影子,“那位姑娘是前些日子聖上欽封的祁王妃吧?”

蕭绛道是,又問:“大師是如何與她相識的?”

玄真道:“上月月底,這位姑娘陪她的母親來廟裏上香,偶然見貧僧給一位病人診治咳疾,同貧僧聊了幾句。許是得知貧僧略懂醫術,才帶王爺來此,倒是有心。”

上月月底,剛好是楚卿與蕭绛打賭一同出城的日子。

蕭绛望向門口,目光被門上那道清瘦的身影勾住,遲遲挪不開視線。

玄真又問:“王爺從前說覺得像楚欽大人的姑娘,也是她嗎?”

蕭绛沉默片刻,沒答,反問道:“大師,這世上有能令逝者死而複生的招魂之法嗎?”

玄真合掌,颔首道:“阿彌陀佛!生死有命,不可強求。王爺不如珍惜眼前人。”

楚卿靠在門口等了半晌,身側的門忽然被推開,她側眸看向自門內走出的蕭绛:“完事了?”

蕭绛:“嗯,走吧!”

楚卿回身向玄真大師告辭,又追上蕭绛,問道:“所以你的咳疾是怎麽回事?好治嗎,玄真大師給你開藥沒,我看看方子。”

蕭绛把藥方遞過來,楚卿仔細看了片刻,愣了一下:“你的咳疾是因為吸入過煙塵?”

蕭绛面色不動:“嗯。”

楚卿不由想起金慶宮的大火。

蕭绛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他腿太長,楚卿只能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側。

走到門口,蕭绛道:“上車,本王有事同你講。”

登上馬車後,蕭绛先一步拿起馬繩趕馬,讓楚卿在一旁靜靜坐好。

楚卿有些困惑地看着他,蕭绛眉頭微蹙,思量片刻,沉聲開口:“本王仔細思量過,你我二人的婚事雖為聖上禦賜,但并非不能取消。蘭滄使臣離京後,本王會向聖上請命,請求他取消你我二人的婚約。”

楚卿的心沉了一下,脫口而出:“為什麽?”

說完,楚卿又有些後悔。

這樁婚事本就不是你情我願,蕭绛想退婚也正常。而且楚卿一開始的打算也是解決高家的麻煩,就想辦法退婚。眼下蕭绛先開口,其實是好事。

可是明明是好事,楚卿卻絲毫開心不起來。

蕭绛忽而又問:“你與楚欽相熟,可知她是女子?”

沒頭沒尾地一句話,楚卿懵了一下:“怎麽問這個?”

“看樣子是知道。”蕭绛垂下眼眸,“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再瞞你。上次你問本王是否去過中秋大火的金慶宮,本王去過,是去找人,找……楚欽。”

楚卿的心跳不由加快:“那,你找到了嗎?”

蕭绛的目光暗了下去:“找到了,但沒能帶她離開。”

楚卿下意識攥緊了拳,想告訴他沒關系,沒有成功也沒關系,只要那日火海中與她相依的人是他,就足夠了。

楚卿不敢開口,縮在衣袖下的手幾乎在抖。

蕭绛的聲音卻一如既往地平靜:“坦白講,本王一直覺得你和她很像。但你終歸不是她。本王心有所屬,若娶你為妻,于你而言,不公平。”

玄真大師告訴他要珍惜眼前人,可他心裏放着別人,沒辦法珍惜眼前人。

楚卿的心跳亂得如同雨打芭蕉,任憑馬車颠簸,車輪聲隆隆作響,她滿心滿耳都只聽得到那一句——“本王心有所屬”。

是在說她嗎?

楚卿鼓起勇氣擡眸:“你……喜歡楚大人?”

蕭绛垂眸:“是。”

短短一字,擲地有聲。

楚卿再清楚不過,如蕭绛這般永遠淡漠、永遠克制、永遠把喜怒哀樂藏在心底的人,要堅定地承認“喜歡”二字,是如何破天荒難見的事。

有那麽一瞬,楚卿有些慶幸山路颠簸,有隆隆車馬聲幫她掩蓋咚咚作響的心。

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從容平靜,把呼吸的速度放緩,調整良久才又問:“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其實你大可以随便找個理由退婚,無論真假,我都不會,也不能拒絕。”

蕭绛:“不想騙你。”

楚卿不由笑了出來:“哦,不想騙我,所以如此直白地告訴我你心有所屬,不願意娶我為妻。你就不怕我被你傷了心,想不開做出傻事嗎?”

蕭绛側眸看向她:“你會嗎?”

楚卿抿了下唇:“啧,确實不會。”楚卿朝後靠了靠,“不過不好意思啊,王爺,退婚這事,恕難從命。”

蕭绛蹙眉:“為什麽?”

楚卿道:“我知道,王爺您會開口提退婚,必然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聖上是否同意,京中人背後會如何評說,您都會處理妥當。但王爺您想想,你最開始是何與我定親?若是退了與我的婚事,皇後娘娘就不會再替你物色其他姑娘嗎?”

蕭绛面不改色:“本王會拒絕。”

楚卿笑了笑:“王爺可以拒絕,那我呢?京中如我這般年紀的女子大多早已許配人家,王爺退了和我的婚事,我娘肯定會急着替我尋別的人家。我推一次兩次可以,一直推的話,把我娘氣壞了怎麽辦?”

蕭绛聞言蹙起眉頭,似乎也在考量。

楚卿繼續道:“我們的婚事定在年底,距離正式成婚還早。王爺若是不急着另娶旁人,不妨等等我,等我忙完手裏的事情,有時間去應付婚事,再向聖上提取消婚約一事。”

蕭绛點了點頭:“嗯,也好。等你找到合适的人選,随時來找本王。”

楚卿也點頭:“嗯,一定。”

馬蹄聲陣陣,踏過長滿青草的山路。青草香湧入鼻尖,夾雜着些許熟悉的草藥味。

楚卿靠坐在車上,擡頭望天,覺得今日的天氣格外、格外得好。

……

四月初二,萬壽節前夕。

任楚卿為鴻章書院女夫子的聖旨下至鴻章書院,周老在禮臺為楚卿行聘任禮,授以夫子令牌,加夫子冠。

鴻章書院的內務管事特意為楚卿準備了受任的禮服,仿官服形制,用的是上好的錦緞。

楚卿道謝後卻沒換上,受命時仍穿着自己平日裏的素衣長裙。

禮臺下站滿鴻章書院的師生,幾乎全院上下各個學部的師生都暫放課業趕來觀禮。

衆人齊齊望着臺上與周老并立的女子,白衣勝雪、衣袂翩翩,言談舉止謙恭有禮,可一身素雅的釵裙卻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們,此時臺上即将成為鴻章書院新夫子的人是位女子。

大靖的第一位女夫子。

禮成後,衆人各自離場。

有學生望着楚卿和周老在臺下相談的側影,低低嘆道:“若是楚二姑娘未曾許配祁王,該有多好!”

話音未落,一個拳頭已經落在頭上。

身旁的同窗舉着拳頭提醒:“膽子夠大的,人家現在是楚先生,你們差着輩分呢!”

那學生不服:“她才十六歲。”

“十六歲怎的?十六歲也是你的先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敢娶你老子麽?”

“你才娶你老子呢!”

二人吵着,忽而發現楚卿已經送走周老,轉身朝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哎,楚先生是不是在看我?”學生戳了戳身旁的友人,“她好像朝我笑了。”

“少做夢。”另一名學生扯着他的袖子錯開半步,躬身見禮,“學生見過楚先生。”

楚卿似是才注意到二人,轉過視線,笑了一下:“不必多禮。”而後繞過二人,匆匆朝二人身後的小路上走去。

小路邊的垂楊柳前站着一道天青色的身影,清隽出塵,如同谪仙。

二人默默注視着楚卿走到那人身前,負手歪頭淺笑:“王爺來啦!”

眼底盡是肆意歡喜,那是他們未曾見過的楚先生。

蕭绛道:“本王受父皇之命前來拜會周老,順路到此看看。”

楚卿打量着他手裏的食盒,笑問:“添香茶樓的糕點也是給周老準備的?”

蕭绛面色不改:“給你的。”又補了一句,“葉安準備的。”

楚卿忍笑:“那我謝謝葉安哈!”

蕭绛道:“本王還要去見周老,你先回吧!”

楚卿問:“哦對了,王爺,九公主的課什麽時候恢複?我最近不忙,可以給九公主複課了。”

蕭绛淡淡道:“此事不急,待萬壽節結束再說。母後有意送小九來鴻章書院求學,可能不必再你單獨授課了。”

說完,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所以,你日後也不必日日往祁王府跑了。”

楚卿愣了一下。

蕭绛這是在疏遠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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