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在下正在探尋一條新的路

蕭绛說是來拜會周老,楚卿也不好多耽誤他的時間。與蕭绛草草辭別後,楚卿獨自離開鴻章書院,騎馬去了掌儀司。

明天就是萬壽節,禮部上下忙得不可開交,掌儀司的女學生們自然也不得閑。

蘭滄入京朝拜的使者,除去華筝将軍,還有二十餘人。一行人皆為女子,需要掌儀司提前做好她們入京後的安排。

雖說這些事早在半月前就開始準備,但眼下女學生們仍是放心不下,生怕出現半點纰漏。一群姑娘從晨間卯時開始忙活,一直到日落才将全部事務核對完畢。

天色将暗,姑娘們忙完準備各自還家,卻見對面公堂裏的禮部官員一個也沒走。

明明早過了放衙的時辰,禮部官員卻仍在衙司裏腳不沾地地來回折騰,許是萬壽節的事情出岔子了。

楚卿在堂外打量片刻,上前叩門:“沈大人,尚書大人呢?”

楚卿問話的沈大人是禮部侍郎沈行,楚卿的老部下。新任禮部尚書方樞不在,是沈行在帶着禮部官員處理事務。

沈行聞聲從公案上擡起頭,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應道:“萬壽節的禮單賬冊出了岔子,聖上龍顏大怒,傳尚書大人入宮回話了。眼下我等正在重新核對禮單賬冊,暫時走不開。姑娘若是忙完了,且先回去歇着吧!明個兒還有得忙呢!”

禮部官員都是老臣,最受不得核對賬冊這樣累眼睛的活。前些日子又因着吏部和工部相繼出事,禮部調出去不少人。萬壽節的禮單不是小數目,靠眼下衙司裏這四五位老先生一一核對,怕是要熬到次日天明才能趕出來。

楚卿遂邁入堂內,道:“大人若信得過晚輩,不妨讓晚輩一起核對吧!”

沈行緩緩起身,許是因着做得太久雙腿僵硬,動作顯得有些笨拙:“自然信得過姑娘,只是禮單賬目不是小數目,恐耽誤姑娘歇息。”

楚卿笑道:“無妨,不差這一時半會。”

楚卿前腳邁進堂內,身後忽然傳來話音:“楚先生,我也可以一起。”

是劉彩月。

緊接着,原本打算還家的姑娘們陸陸續續返回來,紛紛表示可以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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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官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臉熱。早前掌儀司剛成立的時候,他們也跟着說過風涼話。如今掌儀司的姑娘們不計前嫌出手相助,倒顯得他們一幫大男人格外沒肚量。

有掌儀司的姑娘們幫忙,禮單核對的速度快了幾倍。巳時過半,全部單目核對清楚,禮部官員向掌儀司的姑娘們道謝後,一行人便各自還家。

楚卿和沈行閑談了幾句,離開的時候衙門裏已經沒剩幾人。林七在門口備好馬車等她回府,臨出門,楚卿才注意到掌儀司堂內的燭火還亮着。

林七道:“許是忘記熄燈。大人先登車,屬下去看看。”

林七去了沒一會,很快回來回禀情況。

“大人,是徐昭姑娘尚未離開,還在核對明日的一應事項。”

徐昭是楚卿在秉燭書齋時的第一批學生。那天楚卿在女子書院號召女學生們入掌儀司,徐昭也是第一個站出來表示願意加入的人。

楚卿對她的印象很深,因為她和其他女學生們看起來很不一樣。

女子書院的姑娘們大多十四五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她們來向楚卿求學,有的是因為好奇,也有的是心有抱負不甘屈居于閨閣。

然徐昭兩種都不是。

楚卿第一次見她是在三年前,那年秉燭書齋剛成立,徐昭來秉燭書齋拜訪,既不為借書,也不為求學,開口便問:“請問您這招夥計嗎?”

那時她才十二歲,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眼底卻滿是疲累。

後來楚卿得知,徐昭的母親病重在床,父親卻是個賭鬼。她為了給母親治病,已經接下三份活計。

楚卿留徐昭在秉燭書齋打掃,每月支給她二兩工錢,又尋了郎中給她的母親高氏問診。只可惜高氏的病太嚴重,半年之後,仍長辭于人世。

在那之後,徐昭便一直留在書齋裏求學。

徐昭勤奮、刻苦,時常到深夜才離開書齋。然楚卿卻覺得她的努力是盲目的,甚至像是在逃避書齋以外的世界。

而此時此刻,留在掌儀司裏的徐昭給了楚卿同樣的感覺。

楚卿叩門進去問她:“怎麽還沒回去休息?”

徐昭起身,下意識攥了攥手裏的書頁:“抱歉,先生,我想再看一會。明天就要接見蘭滄來使,學生擔心自己出岔子。”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不敢看楚卿,搭在書頁上的手指不停地摩挲。楚卿思量一瞬,吩咐林七:“去把馬車裏的毛毯取來吧,夜裏風寒,徐姑娘小心着涼。”

徐昭愣了一下,目光微微閃爍,躬身道謝:“謝過楚先生。”

回将軍府的路上,林七問楚卿:“大人為何不讓徐昭姑娘回家?”

楚卿望着窗外的夜色,嘆了一聲:“前陣子有學生同我講,說看見徐昭的手臂上有不少鞭痕。我記得她爹是個賭鬼。估計徐昭不想回家,是因為不想見那個爹吧!”

……

次日,蘭滄使臣入京。

楚卿帶領掌儀司的學生們前往城外接人,引華筝将軍一行人入宮朝拜。

萬壽節的慶典在皇宮內舉行,午時鐘聲敲響,皇宮奏樂獻禮。皇宮外的大街小巷也敲鑼打鼓放鞭炮,熱鬧的晟都城如同在慶賀第二個新年。

熱鬧一直持續到傍晚,各藩國使臣相繼離宮前往禮部為其準備的居所,華筝将軍也随掌儀司的人抵達居所安置行李。

楚卿因着被皇帝傳去問話耽擱了片刻,離開皇宮抵達蘭滄使臣的住所時,華筝将軍已經将行李安置妥當,正準備帶部下去晟都城的夜市逛逛。

順德街的夜市楚卿再熟悉不過,便提議陪華筝将軍一同走走。

掌儀司還有些事情要收尾,劉彩月帶着其他學生們前往禮部衙司處理事務,只剩下徐昭還在這面。楚卿便喊上徐昭一起去順德街逛夜市。

華筝将軍比楚卿想得要年輕,為人爽朗随和,格外好相處。楚卿帶華筝去了順德街幾家招牌店面,嘗過點心吃過茶,最後又帶人去了杜康酒館。

因着總來買酒,杜康酒館的夥計和楚卿相熟,夥計見楚卿帶人進門,熱絡地上前詢問:“姑娘今個是在這坐,還是打酒回去喝?”

楚卿笑了笑:“兩壇松醪酒,借貴地小坐片刻。”

夥計吆喝一聲,動作麻利地去打酒。楚卿則請蘭滄使臣們入坐。

徐昭與其他幾位蘭滄使者坐在大桌,楚卿和華筝将軍則在窗邊的小桌落座。

蘭滄在大靖以南,華筝從蘭滄抵京,要途徑大靖大半個疆域。一行人趕馬一月有餘,見過大靖南境的風土人情,對大靖的風俗也有了不少了解。

她們來的路上,經過不少城鎮村落,無一例外,街上鮮少見到女子。無論貧富,大靖的女子大多居于家中,別說是經商,連在外做工的女子都少之又少。

華筝入京前幾乎打消了與大靖通商的打算,直到見楚卿一行人出城相應,印象才有所好轉。

松醪酒溫好,楚卿華筝斟滿一杯酒。華筝舉杯道謝,先敬了楚卿一杯酒,才問:“我等一行人入京途中曾見過貴國南境風俗,屬實沒想到會有女官接應我等。晟都不愧為大靖皇城,民風之開化,令我等刮目相看。”

楚卿笑着搖頭,無奈坦言:“将軍在晟都城外所見才是如今大靖真正的風貌,我們這些接見諸位的女官,其實并無官職。”

華筝不由詫異,不只因為楚卿的話,也因為楚卿坦白的态度。

“楚大人倒是爽直。”華筝朗笑一聲,“您難道不知本将軍此行大靖,是為了兩國通商一事嗎?如此直言說出大靖現狀,大人不怕本将軍放棄與大靖通商的合作?”

楚卿從容淺笑:“通商合作是關乎兩國的大策,欺瞞不是長久之計。就算瞞得住将軍一時,也早晚會在日後通商接洽時露出破綻。既然是互利互惠的合作,理當坦誠相待。大靖的情況将軍應該有所耳聞,要尋找能與貴國通商的女子并非易事。不過,将軍也看到了,今日接見諸位的官員結為女子。這些女官都是半月前才受命此事,短短半月能擔此重任,說明我朝本不缺少有才幹的女子。”

楚卿看向徐昭,又看向華筝,目光堅定道:“大靖的女子缺少的只是機遇。在下說這些,一來是為了告知将軍真正的情況,二來,也是想懇請将軍能給大靖一些時間。如今或許難以找到與貴國通商的女商,但不代表他日找不到。在下正在探索一條新的路,若能走通,大靖女子未必不能似貴國女子一般,擔起江山社稷的大任。”

楚卿的目光真摯而堅定,饒是華筝征戰殺伐多年,見遍機關算計波雲詭谲,卻也從楚卿的眼底看不見絲毫算計和僞裝。

改變一朝風氣談何容易,可眼前人的目光太堅定,灼灼若烈火,仿佛可以燃盡千年沉疴,焚亮萬古荒原。

華筝驀然淺笑,舉杯道:“本将信你。”

二人飲酒相談,直至月上枝頭。

将華筝一行人送回居所後,楚卿也準備回府。

徐昭出門送她,楚卿便讓她一同登車,打算順路送她回家。

徐昭卻推辭說還有功課要背,想去一趟女子書院。楚卿沒多言,仍叫她上車,吩咐車夫拐去了女子書院。

徐昭幾乎忙了一天,登車的時候腳步明顯不穩。楚卿問她是否不舒服,她只道無礙,也不曾露出倦色。

二人路上只是随口先談,臨到女子書院門前辭別時,楚卿才試探着開口:“徐姑娘,你是我的學生,我虛長你半歲,算半個長輩。倘若家中遇上什麽麻煩,不妨同我講講?”

站在馬車下的徐昭垂下眼眸,颔首道:“學生無礙,勞先生費心。”

楚卿無奈搖頭,嘆了一聲:“若不想回家,可以在女子書院住下。但別日夜不歇地操勞,當心身體。”

雖是垂着眼眸,楚卿依舊看見徐昭的眼底似有淚珠湧動,然那姑娘只是輕聲細語地道謝,執拗地沒流露絲毫委屈。

楚卿放下車簾,吩咐車夫啓程。

馬車沒走出多遠,忽然聽見車外一聲尖叫。

不知從何處闖出一名男子,直接當街将徐昭套進麻袋裏,扛起來便要往巷子裏跑。

女子書院的暗衛第一時間将人救下,楚卿也忙掉頭趕了回來。‘

劫人的男子被兩名暗衛按在地上,四五十歲的模樣,身材幹瘦,衣着邋遢。

楚卿走上前怒而問話,他卻破口大罵道:“你們是什麽東西,趕緊放開老子。老子帶自己閨女回家,輪得到你們狗拿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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