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暖泉
走進風月殿後,寧澄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左殿只有一張床。
昨日他鸠占鵲巢,要是今天還繼續霸占風舒的床,就怎麽也說不過去了。
雖然右殿還有一張床榻,但基于在月喑夢中所見,寧澄覺得還是不要亂碰月喑的東西比較好。
想到這裏,寧澄便道:“風舒,你這裏有沒有多餘的被褥?我到廳堂睡就好了。”
風舒道:“沒有。”
他答得很快,讓寧澄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風舒咳了聲,道:“這床榻雖有點小,但擠一擠還是可以的。”
言下之意,居然是讓寧澄和他睡在一塊兒了。
寧澄心中一驚,連連擺手,道:“不可,寧某只是一介草民,得風判大人收留已非常感激,絕對不能行此等逾距之事。”
他一緊張,連約好的稱呼都忘了。
聞言,風舒抿了抿嘴,像是有些失望。他踱步走到窗邊,道:“既如此,那這床榻就讓寧兄睡吧,風舒到忤紀殿休息便好。”
風舒這話,居然帶點賭氣的成分了。寧澄有些莞爾,道:“風舒不必如此,我瞧那角落的竹席還挺好的,鋪一鋪也能睡。”
他本意是自己睡竹席,讓風舒睡床榻,可風舒卻道:“那寧兄便睡塌上吧,風舒睡那竹席便好。”
……風判大人,您何必為難小的呢!
寧澄按了按發痛的額側,無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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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夙闌城民知道他和風判大人争一張床,不知會作何感想。
不給寧澄反駁的機會,風舒直接端起那竹席,鋪在床榻邊,和衣躺下。見狀,寧澄也只能摸摸鼻子,爬到塌上睡下了。
寧澄早晨醒來時,風舒已經不在了,地上的竹席也被收走。
他起身下榻,看見床頭矮幾上有套疊好的衣物和一張紙條。
寧澄拿起紙條,只見上邊寫了行字,大概意思是這套衣物供他換洗用,讓他自行到「暖泉」沐浴。
那紙條上的字剛勁秀逸,想來是出自風舒之手。寧澄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居然還穿着之前那套沾了些許煙灰的衣物。
自打被抓進望雲宮,寧澄都沒有機會好好洗澡,雖然有用法術去除髒污,可那和洗澡的感覺又不一樣了。
他不由得在心裏贊嘆風舒的貼心,然後抱着那團雪白的衣物,按照昨日風舒給他的路線圖,朝暖泉的位置走去。
暖泉位于望雲宮西方,是一座露天的浴池。據說,這暖泉在建宮之初就已經存在,是自然湧出的溫泉水,後來建造望雲宮時被保留了下來,只在四周安置了柱子和幕簾,并設置了防止偷窺的法術。
這暖泉只開放給文判和武使使用,至于霞雲宮主,則是用栎陽殿內引進的溫泉水沐浴。
看見暖泉時,寧澄第一想法是:如果洗澡洗到一半下雨,那是不是就白洗了?
想歸想,畢竟今天的天氣看着晴朗,所以寧澄還是很放心地掀起幕簾進入暖泉。他将身上衣物解開、放好,然後踏步走進水中。
——好暖和。
頭頂陽光灑下,照得那水面波光粼粼,偶爾有幾片樹葉落下,帶起一陣陣漣漪。
寧澄将散發撥到耳後,輕輕搓揉發絲,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不亦樂乎。
由于水溫略高,水面時不時浮起氤氲之氣,竟好似仙界一般。
“寧兄早啊。”
“哇啊!”
寧澄專心沐浴,沒注意到有人進了暖泉。他連忙将自己縮進水中,道:“風舒,早。”
來人便是風舒了。他懷裏揣着一套雪白的衣物,手中還提了一個小竹籃,道:“風舒早上沒來得及梳洗,這才打擾寧兄了。”
寧澄直覺他是故意的,但也沒法說什麽,只能輕輕點頭表示知道了。
風舒将手中東西放下,褪去上衣,踏入池中。從寧澄的角度,只看見風舒那白淨細膩的肩頭。
注意到寧澄的視線,風舒轉身朝他一笑。他那白皙的皮膚被暖氣一烘,居然透了點粉色,被水浸潤過的雪白身軀,在水霧中若隐若現。
寧澄看得臉上一陣發熱,不禁別開了臉。本來他已經洗得差不多了,可要他現在起身穿衣,卻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無奈之下,寧澄只能在心裏默默祈禱風舒快些洗好離開。
風舒卻不遂他意,慢悠悠地洗着。過程中寧澄還忍不住看了一、兩眼,心道這世界真是不公平,有些人長得好看以外,身材也好,而且還驚才絕絕、位居高職。
“寧兄洗好了嗎?”
寧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沒留意到風舒的叫喚。見狀,風舒彎起漂亮的笑,走到寧澄面前,道:“寧兄,想什麽呢?”
風舒靠得很近,身上的熱氣呼向寧澄。寧澄呼吸一滞,臉上熱烘烘的,忙往後退開。
那暖泉底下全是石頭,長年累月,被水刷得光滑。寧澄這一退之下,足底一滑,居然直接跌進水裏。
那暖泉水只過胸膛,可寧澄不谙水性,慌亂之下竟站不起來。
他手腳亂抓,感覺手邊碰到一個細膩潤滑的柱子,忙抓得死緊。
那「柱子」動了動,寧澄感覺手上一緊,身上一輕,就被帶出了水面。
出水之後,寧澄咳了幾下,又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感覺肺有些疼。
待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時,才發現自己抓着的,是風舒的手臂。
為了将寧澄扛起,适才風舒也轉過掌,牢牢地握着他的手。
所以,現在寧澄看到的,就是風舒赤着上身、和他雙臂交纏的畫面。
寧澄趕緊将風舒的手甩開,咳了聲,道:“多謝風舒……咳,救命之恩。”
風舒笑笑,道:“救命之恩,何以為報?”
寧澄呆了下:“啊?”
風舒道:“沒事,開個玩笑。寧兄若是洗好了,便去換上衣物吧。”
說罷,風舒便牽起寧澄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岸邊走去。寧澄雖感覺有些尴尬,卻也擔心自己再度滑倒,便由他拉着了。
兩人上岸後,寧澄火速将衣服披上,然後施術将頭發烘幹。
待他整理完畢,才發現風舒不知何時已走到暖泉旁的石地上,鋪了塊布坐下。
寧澄慢慢地靠上前,只見風舒從竹籃裏掏出幾盤精致的點心擺好,道:“寧兄還沒用早膳吧?這些糕點是我親手做的,坐下一起吃罷。”
寧澄依言坐下,拿了一塊粉色的糕點放進嘴裏,口中瞬間沁香四溢。
他忍不住贊道:“風舒你手藝真好,這糕點入口即化,好吃得緊。”
風舒笑道:“好吃就多吃點。這糕裏加了桃花瓣,只春季才有。”
寧澄忍不住又拿了一塊糕放進嘴裏,邊嚼邊說:“風舒,你該不會除了煮粥和做點心,還會做飯吧?”
風舒微微一笑,道:“雖說君子遠庖廚,可但凡是人,總得食物飽腹。燒飯做菜方面,風舒還算有點自信。”
寧澄道:“風舒,你廚藝要真那麽好,往後娶進門的媳婦,還有展露身手的機會嗎?”
風舒道:“我要真娶了人,必然寵着護着,哪舍得讓人家做飯。”
寧澄執起一塊糕點,笑道:“哪家姑娘嫁了你,可真是上輩子燒高香了。”
風舒道:“寧兄真這麽想?”
寧澄道:“當然,我父親也會做飯,經常做些好吃的給我母親,他——”
寧澄剛想繪聲繪影地形容自家老爹手藝有多好,卻忽然想起他已經不在了,不由得頓了下,道:“他……其實也還好啦,風舒,你今早沒公務要忙嗎?”
風舒道:“我主要負責城門守衛和審訊工作,這幾日确實比較清閑。”
若雪華聽他那麽說,一定會指着風舒的鼻子罵他說謊,可寧澄卻不清楚文判們的職務分配,只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風舒道:“難得風舒有空,寧兄你有沒有想做的事?還是想去哪兒散心?”
寧澄略一思索,道:“我的确有件事想做,也想拜托你幫忙。”
聽他那麽說,風舒的笑意又更深了。“寧兄有什麽事盡管說,風舒一定幫忙。”
寧澄道:“我想回家一趟,尋我父母的遺骨安葬。”
昨天吃酒時,花繁說的話他都聽進去了。這兩天他哭過、也崩潰過,既然害死父母的兇手已經被抓住,那他也想回去安葬好自己的父母,讓他們好好安息。
風舒微微颔首,道:“好,我陪你。”
寧澄心中感動,道:“多謝。”
風舒将空盤放進籃裏,道:“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他順手拍開掉落在寧澄肩上的葉片,道:“走吧。”
寧澄站起身,這才發現風舒竟穿了和他一模一樣的衣服,想來他身上這套也是風舒備用的家居服吧。
就不知道他們穿着一身白衣到那廢墟走上幾圈後,會不會直接變成黑衣了。
似乎猜到寧澄心中所想,風舒微微一笑,道:“寧兄不必憂心。風舒昨日已将寧陝夫婦屍骨尋回,只等寧兄處置。”
風舒居然比他還早行動。寧澄臉上不由得紅了下,覺得自己似乎真的給風舒添麻煩了。
昨日風舒将他帶到花雪殿後,不僅通知文判們好好照顧他,還到寧家找尋他雙親遺骨、去天一牢監管郁兒。
反觀自己身為當事人,除了發呆以外,就只跟着花繁瞎跑一通,做得還不如風舒多。
不愧是年紀輕輕就當上文判的人,的确和普通人不一樣。
寧澄心中感激,輕聲道:“風舒待我這般好,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風舒道:“寧兄不必客氣,這都是風舒自願的。”
寧澄道:“風舒自與我見面開始,就對我格外照顧,你我本非親非故,為何如此這般相待?”
風舒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道:“或許是因為寧兄,與風舒認識的某人相像吧。”
寧澄一呆,情不自禁地問道:“那人,很重要嗎?”
風舒放下手,道:“是。予我而言,這世間衆人,無一能與之相比。”
他語氣中透着濃濃的眷戀,眼神也瞬間變柔,仿佛所說之人就在眼前一般。
寧澄腦海中突然浮現起風舒房內的那堆畫像。
現在想來,如果那畫中人是被通緝的疑犯,那只需畫一張正臉圖供民衆參考就行了。
反觀風舒不但畫了數十張姿态各異的肖像,還将它們收藏在自己的書櫃裏。
那像上之人被畫得如此明媚生動,想必是風舒與其相處之時,将所聞所見記錄在畫作中了吧。
寧澄忽然感覺心裏悶悶的,說不上是什麽感受。他彎腰撿起鋪在地面的布巾,道:“這暖泉待久了,呼吸似乎有些不順暢,還是先出去再說吧。”
風舒點點頭,接過布巾放進竹籃,然後挽起寧澄的手。寧澄下意識地掙開後,看着風舒疑惑的臉,強笑道:“出了暖泉便是望雲宮了,被人看到總歸不好。”
風舒怔了下,收回手,道:“抱歉,是風舒疏忽了。”
看他那樣,寧澄忽然又內疚起來,可也沒再開口說些什麽。兩人就這麽各懷心思,并肩走出暖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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