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人言可畏

次日白晝,風舒點了另三名差役,帶着寧澄一塊前往萬仞山墳場。

出發前,風舒又想勸寧澄留下,可寧澄卻堅持跟上。

用寧澄昨夜的話來說,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對待。

可真到了萬仞山墳場,看見寧陝夫婦墳墓的輪廓,他的眼眶還是不由得濕潤了起來。

父親,母親,你們在九泉之下,過得可好?

難過歸難過,該辦的事還是要辦的。寧澄一邊聽風舒說明賈家命案始末與對骷髅詭蛾的推論,一邊悄悄打量起專注聆聽的同僚們。

那三名差役身形高大,其中一個膚色較為黝黑、另一個臉上長了點麻子,還有一個長相普通,沒有任何特點。

寧澄默默地在心裏為他們取名小黑、小麻和小平,待有機會相處才問清各自姓名。

風舒發給他們一人五個鎖物囊,吩咐他們在墳堆裏找尋蛾子,自己則到墳場四處查探,看看有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那鎖物囊是一種低等的法器,能放入各種大小不一的東西,價格也挺親民,之前月喑用來收納燭籠的紅色錦囊,便是鎖物囊了。

不管多重的東西、無論是死物還是活物,一被放進鎖物囊中,就變得和羽毛一樣輕盈。

不過,由于是低等法器的緣故,鎖物囊的缺點也很明顯。

一只鎖物囊只能納入一件物品,若要放入另一樣,便要将原有的東西取出來。

因此,雖然鎖物囊在夙闌城內還算普及,但主要還是大戶人家在使用,一般百姓有什麽東西,直接揣懷中或放在包袱裏就行了。

風舒離開後,寧澄和另三名差役便開始在墓堆中找尋蛾子的蹤跡,一旦找到便用鎖物囊裝起來。

一個時辰下來,寧澄抓到的蛾子裝滿了五個鎖物囊。他見一旁的小麻只抓了一只,便主動上前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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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麻很是感激,在客套一番後,兩人開始了抓捕作業,半個時辰以後,又抓到了四只蛾子。

那些蛾子瞧起來很普通,翅膀上的磷粉都是淡褐色的,腹部上也沒有骷髅印記。

雖然如此,寧澄還是記着骷髅詭蛾磷粉帶毒這件事,在收好最後一只蛾子後,他連忙屏起呼吸,和小麻一起拍打衣物上沾染的磷粉。

這些磷粉混在塵土裏,看上去就和粉塵沒什麽差別,但如果他們的推論屬實,這些磷粉到了夜晚,就會閃爍着熒綠的光,成為奪命的兇器。

二人拍打好衣物以後,小黑和小平也回來了,兩人都弄得灰頭土臉的,但也成功抓到了十只蛾子。二十個鼓鼓囊囊的袋子放在一塊,看上去有些壯觀。

等候風舒的同時,寧澄和同僚進行了交談,知道了他們仨的姓名。

小黑真名是墨無痕,小麻叫馬文天,小平則喚作齊初平,名字中居然真的有個「平」字。

寧澄默默地記下,卻又忍不住在心裏繼續叫他們小黑、小麻和小平。

這麽看來,陌生人的姓名果然沒有昵稱好記,也難怪花繁一開始叫他小橙子了。

四人聊了一陣後,許是覺得和寧澄比較熟悉了,小麻在看了小黑一眼後,語帶八卦開口:“寧澄兄弟,你和風判大人,到底是什麽關系啊?”

寧澄被他問得不明就裏,便選了個較安全的回答:“自然是上下級的關系了。”

雖然寧澄認為自己和風舒已經是朋友了,但他不會傻到四處傳揚。

畢竟人心隔肚皮,在發生郁兒那件事後,寧澄對陌生人總是會先帶一層防備。

尤其像小麻這種人,剛認識一會兒就能向自己探聽八卦,想來也是個長舌的種子,萬一寧澄如實告知,恐怕第二天「風判大人和自己的下屬交朋友」這件事就傳遍整個望雲宮了。

有些事雖然自己覺得光明磊落,可在其他人的嘴裏轉一轉,出來時也不知會變成什麽樣。

寧澄沒忘記自己曾入過天一牢,雖然結果是無罪釋放,但傳揚出去恐怕不太好聽。

若這件事傳到居心叵測之人耳裏,搞不好還會說寧澄靠裙帶關系脫罪,再通過賄賂風舒入職忤紀殿。

他好不容易有了個朋友,不希望自己這點小小的幸福也被奪走。

小麻在意的卻不是這點。他擺了擺手,道:“寧澄兄弟,聽說你現在和風判大人同居,每日都一起甜蜜地工作,之前也曾在衆目睽睽之下和風判大人熱烈相擁。敢問寧澄兄弟,你和風判大人是不是、是不是那種關系啊?”

“咳……咳咳、咳!”

什麽叫那種關系啊?

而且什麽甜蜜,什麽熱烈相擁——哪有這回事?

寧澄毛骨悚然,第一時間想要反駁,可仔細思考小麻說的話以後,卻又無法出言否定。

他和風舒确實同住在風月殿,從昨日開始一起行使忤紀殿工作,也的确曾在天一牢前擁抱……可那只是個意外啊!

不對,之前乘絲簾傘時也抱過,還有在寧府殘垣前……不過那距離望雲宮太遙遠,所以小麻說的,應該是天一牢那一次?

寧澄按了按額側,深深地體會到了謠言的可怕。

自己和風舒明明就清清白白的,只是普通的友人關系,偏生這又是個不能說的秘密,所以現在要怎麽解釋才好啊?

見寧澄漲紅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小麻權當他心虛了,笑着用手臂拐了拐小黑:

“看看,還是我說的對吧?之前打賭是你輸了,別忘了給我半兩銀子。”

這兩人居然還打起賭來了!

寧澄不想過問賭約內容是什麽。他輕咳了聲,弱弱地說:“事情不是這樣子的,其實……”

小麻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挂着一副「沒事,我理解」的笑容:“放心吧寧澄兄弟,我們會守口如瓶,不會說出去的。”

他看了看小黑和小平,擠眉弄眼地說着:“是不是啊?”

小黑抿了抿嘴,一臉不甘心,像是在心疼自己那半兩銀子。

小平似乎很清楚自家同僚有多嘴碎,滿懷同情地望了寧澄一眼。

“咳。”

一聲輕咳打斷了四人的談話。小麻臉上笑容一斂,忙收回搭在寧澄肩上的手,往一旁站去。

來人便是風舒了。他淡淡地瞥了小麻一眼,然後開口:“我已查探過墳場四周,并無任何異象。今日先到這裏,待夜間再看蛾子有無變化。”

他一揮手,将那二十只鎖物囊收入袖中。

哦?所以今日提早下衙嗎?

寧澄本來想說要等黃昏才能去見芙兒,可聽風舒的意思,是讓他們就地解散,那他就不需要等那麽久了。

“為謹慎起見,還請各位用掃塵術潔淨身體、衣物,再返回宮中洗沐。”

衆人依言照做。

風舒勾了勾手,示意寧澄靠近自己,然後湊在對方耳邊說道:“寧兄,待會兒一起到暖泉沐浴如何?”

自那天和風舒在暖泉洗浴後,寧澄總找着借口到差役所的洗澡間沐浴。此刻聽風舒帶着笑意提出的邀約,他不由得面上一紅——

風判大人,你知道宮中把我們傳成什麽樣了嗎?

寧澄努力地把腦中「風判大人和下屬一起洗澡」、「那名下屬居然能用文判大人專屬的暖泉」、「他倆果然有一腿」等等語句劃掉。

開玩笑,這種流言要是傳出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寧澄幹笑着搖頭,道:“風舒還是自己洗浴吧。我待會兒有事,想盡快洗完澡,就不去暖泉了。”

風舒道:“寧兄是想去找芙兒嗎?風舒也可以一塊去的。”

寧澄道:“确實如此,不過——”

他腦袋裏響起小麻說的「每日都一起甜蜜地工作」,忍不住起了身雞皮疙瘩:“聽說近日城中冒出不少竊案,風舒不是答應了下午要去失竊的店門看看?”

實際和風舒一起工作後,寧澄才知道他之前說的「不忙」都是假話。

身為忤紀殿掌訊,風舒要履行的可不只是節令日審訊而已,許多大大小小的案子在真相未明之前,可是需要好好進行探查的。

風舒道:“那是下午的行程。此時不過巳時三刻,就算趕回宮中沐浴、用膳,也不耗多長時間,不會耽誤公務。”

寧澄:“……”

我知道啊!可是我就是不想和你一起去——

寧澄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找了個理由:“我、我其實想先去逛逛街,給芙兒買些東西,晚點再送去賈府。”

風舒笑了笑,道:“沒事,我陪你。”

……

寧澄被那澄澈的笑容打敗了。

風舒真心待他,而自己卻顧着擔心被人誤解,将風舒推遠……

算了,旁人心思龌龊,愛怎麽想便怎麽想吧。

見寧澄不再反駁,風舒便讓大家返回望雲宮。和來時路一樣,他們先是經過一片荒草地,再繞過幾條小徑後,方才回到城鎮。

一入望雲宮,小黑、小麻和小平便和兩人道別,往差役的居所走去。寧澄則跟在風舒後頭,慢步走回風月殿。

由于有風舒帶路的關系,寧澄走回風月殿的路上,并不需要專心認路,這也讓他有了思考的餘裕。

剛才一時心軟答應和風舒一起行動,可是這樣下去,果然不太好吧?

萬一望雲宮流言四起,不僅會敗壞寧澄的名聲,還會連累風舒被拖下水。

到了那時,寧澄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厚着臉皮在望雲宮待下去。

寧澄心中煩悶,腳下越走越快,猛地手臂被人一拉,他重心不穩,直接往後倒去。

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了他,耳邊傳來風舒低低的笑:“寧兄,想什麽呢?”

同樣的話語讓寧澄想起暖泉裏,風舒抓着自己那一幕。他臉上微紅,連忙站直了身,道:“沒什麽。”

風舒道:“寧兄怕是有心事吧?連走過風月殿都不知道。”

寧澄一怔,往後方看去,果然看見風月殿那缥色的輪廓。他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我只是在想……等等可以買些什麽給芙兒。”

風舒笑道:“寧兄不必煩惱,待會兒上街,看見什麽需要的,買回來就是了,全都記在風舒賬上。”

寧澄才剛入職,還沒收到俸祿,自然也沒錢買東西。他要面子,之前買東西都用「借」的名義和風舒要錢,好在他在望雲宮內不愁吃穿,也沒欠下太多債額。

此刻,風舒主動要買單,寧澄雖想拒絕,可自己口袋空空,總不能賣身還錢吧?

于是,寧澄只能幹巴巴地說:“那就多謝風舒了。這筆賬先記着,來日收到俸祿之時,我再還給你。”

風舒道:“我也想為芙兒做點事,買點東西不算什麽。将來她若真入了藍嚴堂,要花錢的地方還多着呢,難不成寧兄也要幫她還嗎?”

“這個嘛……”

寧澄愣了下。

雖然寧澄覺得芙兒可憐,可畢竟非親非故的,他若是要幫芙兒到底,就只能欠風舒一大筆債務。以差役每月的那點俸祿來看,恐怕一輩子都還不清吧。

“這次算在我的賬上,之後的才由風舒支付吧。”

寧澄想了想,找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見他堅持,風舒也沒再多說什麽,只是牽起寧澄的手,徑直往風月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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