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人生若只如初見

“好吧,那我們也快些入內,看看華兄到底來武殿幹什麽。”

花繁振作得很快,拉着寧澄就往武殿裏沖。

“等等,花判,裏頭有機關陷阱——”

寧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花繁愉快地擡腳,踩上大理石地面。那殿內的石門全都敞着,想來是雪華開啓了機關。

不過,這不是重點……

随着花繁大步前進的動作,四周發出了不詳的喀喀聲,天頂上也瞬間彈出了幾枚鐵箭,迅速往兩人的方向射去。

“花判,快停下!要跟着右邊幾案走才對啊!”寧澄險險閃過數枚朝自己飛來的箭镞,慌亂地呼喊道。

“哦,是嗎?所以我們要進的,是那個玄武洞?”

花繁不緊不慢地說着,仿佛那落下的箭雨與他無關。

寧澄有些氣急敗壞:“哪來的玄武啊?那上頭刻的分明是龜——不對,總之我們要去的,是右邊的第二扇門,就是有着麒麟圖騰的那一個!”

說話間,寧澄又躲過了幾支鐵箭。他掙開花繁的手,閃到了右面的幾案旁。

“唉,所以我才不想來武殿啊。”

花繁無視朝自己飛來的箭镞,只是擡起手,彈了下手指。

随着清亮的一聲響,幾朵桃花出現在箭镞尖上,愣是讓它們無法再下移半分。

原來還有這招?那你剛才為何不用啊!

寧澄看着某人神氣地昂着頭,徑直走到麟門前。

“好啦,寧兄你看夠了沒有?再不過來的話,我就改變主意回去了。”

“我這就過去。”

寧澄應了聲,按着上回走過的路線,踱到花繁身側。他邁着大步,很快就走到了甬道盡頭,踏入了石室內。

然而,甫進入石室,寧澄便感受到一股陰冷的殺意。他心中一驚,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引來花繁不滿的咕哝聲。

“我再說一次,把你的面罩摘下!”

雪華站在甬道邊,手裏的小包落在地面上,裏頭裝着的藥瓶滾落一地。他面上青筋浮現,唇角微微顫抖,雙手死死地握成了拳。

在他對面站着的,是褪去上衣的淩攸。他下半臉依舊戴着面罩,身上的麻布條被解下大半,應是在換藥途中,便被雪華撞見了。

怎麽,雪判大人是來找茬的嗎?

寧澄望着明顯對峙着的兩人,有些不明就裏。

花繁似乎也發現氣氛不對,便閃身走到雪華身邊,拍了拍對方的肩:“華兄,你幹嘛對人家那麽兇啊?好歹是來探病的,何必為難傷患呢。”

說着,花繁随手一揮,散落在地的藥瓶便浮空而起,移到了桌子上。

“你別管。”

雪華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他拍開花繁的手,一步步地走向淩攸,後者則瞥了那些藥瓶一眼,然後別開了臉。

“我說過,再見到你,便會将你殺了。你以為自己戴個面罩,就能瞞得過我的眼睛嗎!”

見狀,花繁忙打圓場:“華兄,幹嘛喊打喊殺的啊,這位兄臺難道和你有仇……”

他目光掃到淩攸臉上,表情忽然凝固了。

“等等,你是……”

雪華怒喝:“這兒沒你的事!給我滾出去!”

他瞪着面前的人,怒目圓睜:“好啊,這些年來你毫無消息,我還當你死了。不曾想,竟是躲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淩攸沒有回話。他低着頭,伸手抓過一旁的衣物,迅速披在身上。

随着淩攸的動作,寧澄看見他左手臂上,烙着一道可怖的劃痕。

那道疤痕有些眼熟,仿佛上頭還在蒸騰着劍氣,鮮血淋漓……

電光火石間,寧澄總算明白,為何自己初次見到淩攸時,會覺得他眉眼瞧着熟悉了。

這位半遮面的武使,居然就是華林血案中存活的另一人,當年的林家公子——林漓。

麒麟殿內,漫着揮之不去的殺氣,和令人窒息的靜默。

寧澄瞅了瞅殿內的其餘三人,一時感覺不太真切。

所以,淩攸……便是昔日的林漓?他隐姓埋名,還遮掩自身相貌,為的便是躲避雪判大人嗎?

不對啊,他若真心想躲,怎麽不直接離開夙闌,到城外隐居?

寧澄暗暗思索着,而那邊廂,先打破沉默的是淩攸。他解開了臉上的面罩,露出依舊秀氣、卻滄桑許多的面容。

“華吟,花繁,好久不見。”

雪華怒道:“誰要與你相見!”

看見屬于「林漓」的那張臉,雪華似乎再也無法忍耐。他猛地踏前,一揮袖,尖毫便如落雨般擊出。

淩攸似乎料到雪華會有此舉動,迅速往側邊一翻,閃身避過對方的攻擊。

許是身上傷重的緣故,他踉跄了下,面上露出幾絲痛苦的神色。

“華吟,我不願與你對打。你不想見我,我離開便是。”

雪華喝道:“願與不願,可由不得你!”

眼見又一波攻擊襲來,淩攸閃避不及,只得順手抓起桌上的劍,以劍鞘格下揮向自己的毛筆。

随着金屬撞擊聲,一支支筆杆彈了出去,而後摔落在地面上。

見狀,雪華眼裏怒意更甚。他喝道:“怎麽,你不是慣用弓箭嗎?改名換姓也就罷了,居然還數典忘祖?”

花繁道:“華兄,你先消消氣。林兄他身受重傷,你別……”

“你住嘴!再不滾出去,我連你一塊打!”

淩攸緊握劍鞘,卻沒有出劍的意思。他朝花繁點頭,道:“花繁,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你帶着寧兄走吧,別管我們了。”

花繁急道:“我怎麽能不管?你腹間還在冒血,至少也先讓人治療一下——”

淩攸淡淡地笑了下,道:“無礙,我已經習慣了。你們先出去吧,待會被波及就不好了。”

雪華怒氣填胸,眉宇間的冰寒已經蕩然無存。他張開手,桌上的瓷瓶不安地躁動起來,然後淩于空中,往前方打去。

“你還有餘裕關心別人?還是說,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他心中憤怒,手上卻不失準頭。那些瓷瓶盡數砸在淩攸心口,瞬間帶起了一片淤青;

接踵而來的尖毫,則直接穿透了淩攸的身軀,打在石壁上,嗡嗡作響。

“唰——”

鮮血飛濺在石壁上,大片地灑落。淩攸怔了下,低頭看了眼右胸上的破口,道:“華吟,你……”

雪華似乎沒料到淩攸會不避不閃,微愣了下,而花繁則瞬間閃到淩攸面前,将軟倒的人扶起。

“林兄,你怎麽樣?”

花繁在淩攸的身上點了幾處,暫時止住了血。他擡起頭,喊道:“華兄,你真要如此絕情?當年的事,與林兄毫無幹系。他和你一樣,都是血案的受害人啊!”

聞言,雪華眉間一蹙,眼底閃過一絲狠厲:“毫無幹系?那燒盡華府的大火,只能是林府之人放的。林氏害我家破人亡,難不成我要尋仇,還得經過你同意不成?”

“家破人亡的,不僅是你一人!林兄也在那日失去自己的親人,何況那「滅焰」雖是林伯父所創,可當年施用的,卻不一定是林家人啊!”

花繁罕見地動了怒。他将淩攸托付給身後的寧澄,踏步走向雪華。

“十二年了,你別告訴我,這麽簡單的道理,你未曾想過?你搜遍全城查找林兄下落,真是為了将他找出來,好殺了他嗎?”

雪華面上浮現一絲慌亂,可依舊疾言遽色:“不然呢?今日我便要将他殺了,将一切恩怨了結!”

“啪!”

随着一聲脆響,雪華的左臉上,浮現出五指紅印。

花繁揚起的手高高舉着,怒喊:“華兄,你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你心裏早就後悔了,不是嗎?你死咬着他不松口,究竟是想毀了他,還是毀了你自己?”

雪華渾身一震,道:“我……”

花繁道:“你問他為何不用弓箭?你當初的那一劍,劃得真好啊,少年威風,一怒之下意氣用事,再正常不過了。

可你是否想過,那一劍深可見骨,直接弄斷他的筋脈,又讓他如何再有氣力,去拉開數石重的硬弓?”

“花繁,別說了……咳!”

淩攸似乎再也支撐不住,嘔出了一大口血。寧澄在一旁扶着,卻有些力不從心,只能跟着淩攸跪倒在地。

“林兄!”

見狀,花繁顧不得和雪華争論,立刻奔到淩攸身前。他将手放在淩攸胸口上方,閉眼念咒,将自身靈力渡了過去。

寧澄扶着淩攸,後者嘴角的血像珠子一般滴落,身上的傷口似乎裂開了,不斷往外冒血。他咬緊牙關,額頭細密地挂着汗珠,臉色也開始刷白。

“花繁……算了……別白費力氣……”

花繁道:“你別說話。寧兄,我不會治療咒法,你快聯絡風兄,讓他趕來這裏。”

寧澄應了聲,忙施展連音咒。可他連續傳音幾次,卻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毫無回應。

“花判,這裏好像無法與外邊聯系。我直接出殿找風舒,盡量快些趕來。”

寧澄剛站起,卻被花繁攔下:“寧兄,算了。”

花繁咬着牙,道:“華兄,你真要他死嗎?”

雪華此前一直呆站着,聞言,他的目光下移,定在淩攸身上。

“我……”

花繁厲聲道:“華吟!”

雪華緊咬着下唇,拳頭捏得出了血。他猛地揮出一拳,打在了石壁上,然後迅速在淩攸身邊跪下,施起了治療咒法。

“華吟,你……”

雪華道:“閉嘴!”

淩攸彎了彎嘴角,道:“我……對不起,到現在……都沒查出……真兇……不敢去見你……”

雪華額間爆出青筋,手上的動作卻是不停。他緊咬牙關,沉聲道:“不想死,就閉嘴。”

淩攸苦笑了下:“我怕再不說……就真沒機會了……我原來想離開……可我真的……真的……”

他喘了口氣,艱難地擡起手,握上了雪華的手腕。

“我真的,放心不下你啊……”

白色的柔光閃爍了下,随即變得熾亮。

“我不會讓你死。你要是死了,我絕不原諒你。”

雪華黑着臉,将淩攸的手移開。他仿佛找回了些理智,臉上怒意半褪,聲音也恢複了清寒之感。

淩攸咳了幾聲,剛想開口,眼神卻忽然渙散,整個人癱軟了下來。

一旁的花繁心急如焚,道:“華兄,你快些!”

雪華咬牙,道:“我知道。你渡些靈力給我,還有你……”

他掃了寧澄一眼,道:“好好扶着……這人。做不到,就滾一邊涼快去。”

寧澄忙将淩攸扶好,看着花繁在雪華身側坐下,閉眼輸送靈流。雪華緊抿着唇,手裏的白光更甚,不斷沒入淩攸體內。

——早知如此,昨日就該收下那靈狐。

寧澄心中懊悔,可此刻要再去尋,怕是略嫌晚了。他按着淩攸的肩,讓他維持坐着的姿勢,接收雪華傳來的治療咒法。

“咳……”

淩攸咳了聲,吐出了一口黑血,柳葉般的眼睛微睜了會,又重新閉阖上。

“林兄!”

花繁喊了聲,卻不敢中斷靈力輸送。他身側的雪華秀眉緊蹙,雙唇抿成了一條線,細細地顫動着。

寧澄扶着淩攸,只覺得心中百感交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因誤會而互相傷害?或是因而分道揚镳,從此不複相見?

也許有些事,到了最後,也說不清是誰對誰錯。

只不過,在生死面前,對錯,真的還那麽重要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文名取自清代詞人納蘭性德(納蘭容若)的《木蘭花令?拟古決絕詞》,文中也引用了該詞首句。

原文如下: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骊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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