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布陣
麒麟殿內,血氣和藥味混雜,沉重壓抑得令人窒息。雪華凝神施展治療咒術,花繁則專心地将靈流灌注到雪華身上。
寧澄屏息靜氣地坐在淩攸身後,雙手抵着他的後背,留意着眼前之人的狀況。
過了約半個時辰,雪華已然大汗淋漓。他面色有些難看,可眉間卻微微舒展,神情也放松了下來。
“好了。”
他話語剛落,淩攸眼睫輕動,悠悠醒轉。他睜着有些迷蒙的眼,看了抿着嘴的雪華一眼,又瞥了眼花繁,輕嘆了口氣。
“我……還沒死?”
花繁還沒開口,雪華便惡聲惡氣地道:“是。你要想死,也給我滾出宮再死。”
淩攸咳了幾聲,道:“華吟,你臉色不好,需不需要休……”
雪華繃起臉,道:“我臉色好不好,又與你何幹?”
花繁冷不丁伸出手,拍了下雪華的後背:“好啦,別耍性子了,好好說話吧。”
雪華眼角一抽,反手便是一拳,打向花繁左肩:“滾!剛才那一掌,我還沒找你算賬——”
花繁笑道:“好啦,知道你會害羞,我馬上滾。你們好好聊,別再欺負人家了啊。”
一旁的淩攸彎了彎嘴角,道:“難得你們終于,結為好友了啊。不枉我此前為你倆牽線……”
“哪有!”
雪華和花繁異口同聲地喊道,并在對視一眼後,齊齊将目光轉開。
雪華黑着臉,道:“我和這家夥不熟!”
花繁則道:“我是靠自己努力上位的,和林兄你沒關系啦!”
寧澄在一旁聽着,忍不住笑了下,并在瞬間接收三道目光以後,收回了笑容,一本正經地道:
“沒事,我只是覺得現在這樣,瞧起來挺不錯的。你們別管我,接着聊啊。”
雪華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道:“你怎麽還在這!”
……大人,您這是在過河拆橋嘛。
寧澄眨了眨眼,一臉無辜。
花繁笑道:“寧兄,你別往心裏去。華兄這個人總愛心口不一,只是覺得不好意思而已。”
雪華喝道:“閉嘴!”
淩攸則道:“花繁、寧兄,剛才多謝了。還有華吟,謝……”
雪華道:“夠了。你要沒事,我就先走了!”
他霍地站起身,而花繁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掐住了雪華的手腕,并在他身上點了幾下。
雪華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子便軟了下來,被花繁扶着靠到石壁上。
“花繁,你幹什麽!”
雪華試了幾次,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後,便怒氣沖沖地喊道。
花繁笑道:“沒什麽,不讓你逃走而已。寧兄,我們走吧。”
寧澄會意過來,連忙将淩攸扶到雪華身側,然後起身往甬道口走去。淩攸神色有些錯愕,卻還是微微向他們點頭致謝。
雪華怒喊:“花繁,你給我回來!你若是走了,回頭我便将你千刀萬剮——”
花繁摸了摸耳朵,道:“啊,這裏好吵。寧兄,我們走吧。”
寧澄瞥了暴怒的雪華一眼,匆匆朝他一揖,然後跟着花繁離開了武殿。
“花判,你好魄力啊,居然敢暗算雪判大人。”
寧澄由衷地佩服,而花繁聞言,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殆盡,換上一副緊張的神色。
“寧兄,我感覺自己捅大簍子了。你說,華兄該不會真想把我給殺了吧?”
寧澄拍了拍他的肩,道:“不會吧,你這次做得挺好的。我要回風月殿,你要一起嗎?”
花繁道:“風月殿?那我就不奉陪了,你要見到風兄,記得別提我拐你吃酒的事。”
寧澄笑道:“好,你也快去換身衣服吧,不然渾身酒味的,被人碰見就不好了。”
花繁擡起衣袖聞了聞,道:“那我先走啦,記住,千萬別跟風兄說我喝酒了。還有,最好連遇見我的事也別提啊。”
說話間,他腳下一蹬,躍到了幾丈以外。
寧澄道:“花判,那我要怎麽告訴風舒,武殿發生的事啊?”
花繁卻是已經奔出老遠,沒有回應。
寧澄望着花繁消失的方向,無奈地搖搖頭。他踏出武殿結界外,剛走了幾步,卻見一人乘傘飛落,往武殿的方向走來。
那人一身銀藍袍,手中銀傘暈着華光,正是風舒。他在看見寧澄時,明顯愣了一下,問:
“寧兄,你怎麽在這?”
寧澄有些心虛,道:“我是來看淩攸大人的。風舒,你那邊結束了?”
風舒颔首,道:“結束了。雪判、轶命答應幫忙,最遲在明日上午,便能将陣法布下。布陣完畢後,防禦結界随時都能啓動,保城內百姓不受外界侵擾。”
寧澄道:“那……你也是來探望淩攸大人的嗎?”
風舒點了點頭。
寧澄想起麒麟殿內的兩人,有意阻止風舒入內,便道:“我去看過了,淩攸大人沒什麽大礙。這不,他才剛歇下呢,你就別去打擾他休息了吧。”
風舒道:“我進去看看,一會兒就出來。”
他往武殿的方向踏前一步,而寧澄立刻張開手,擋在他身前:“風舒,裏邊沒什麽好看的。不如你跟我說說,剛才你和月判大人,都聊了什麽?”
風舒微怔:“月判?”
“是啊,你不是說要和他讨論夜巡一事嗎?怎麽,忘了提這事了?”
風舒道:“月喑臨時有事,并未赴會。參加集議的,只有雪判和轶命。”
什麽?莫怪得集議那麽早結束,原來去的人才寥寥無幾嗎?根本連半數都不到啊!
不對,除去已叛逃的熾雲、磬海兩位的話,只餘下四文判和二武使……所以這算是小型集會?面對那兩個寡言少語的人,氣氛一定很尴尬吧?
不過,月判大人是有什麽事啊?難不成昨夜巡城後感到疲憊,便翹掉集議,直接睡下了?
寧澄道:“風舒,那我們快回風月殿吧?運氣好的話,還能碰見醒着的月判大人呢。”
風舒道:“不,我……”
寧澄搭上風舒的肩,攬着他轉身:“好啦,都快午時了,就算不去見月判,好歹也陪我一起用午膳吧?”
風舒僵了下,神情變得柔和:“那,我們走吧。”
他順勢彎腰,将寧澄抱起,往膳堂的方向走去。
“風、風舒,這樣不太好吧?”
寧澄吓了一跳,随即困窘起來。他心驚膽戰地望了四周一眼,就怕忽然撞上什麽人,被瞅見這般風景。
風舒笑道:“有什麽不好的,你剛才不也與我勾肩搭背嗎?”
話是這麽說,他還是将寧澄輕輕放回地面,改為執起他的手。
“走吧。”
寧澄面上微紅,快速地點了點頭,任風舒拉着自己走了一路。
他倆用完膳後,剛踏出膳堂,便與雪華打了個照面。雪華見到寧澄時,臉色僵硬了下,迅速将目光轉向一旁的風舒,道:
“風判,我準備好了,現在便出發吧。”
嗯?雪判大人不是被關在武殿內嗎?不過一頓飯功夫,就被解禁了?
所以他和淩攸大人說了什麽啊?可惡,還真有點好奇……
寧澄在心中暗忖,而風舒則道:“現在?可布陣一事,尚未知會花判與月判,怕是人手不足罷。”
雪華在聽見「花判」二字時,又是神色一僵。他沉默了會,道:“這陣法立起來不難,不過需暗中行事而已。既然你身旁之人已然知曉,那由他來辦就好。”
喔,這是權衡之下做出的決定嗎?雪判大人寧願與我同行,都不想立刻見到花判?
不過,什麽身旁之人啊,我也是有名字的好嗎?
想是這麽想,但寧澄也曾答應風舒,要幫忙設立防禦結界了。他朝着雪華一揖,道:
“承蒙雪判大人看得起,在下惶恐,願聽從大人差遣。”
雪華哼了聲,道:“誰看得起你了?別拖後腿就行。”
風舒道:“雪判,不若我們先通知轶命,待集齊所需的悖原石後,再——”
雪華出聲打斷:“不必,我已知會他了,人就在膳堂頂上。至于悖原石,我剛命人從庫房取出,運至宮門口。”
聞言,寧澄擡頭往後看,果見一绾色人影倚着房頂正脊,正朝他們望來。
碰見寧澄的目光,轶命便迳自閉上眼,沒有與他們交談的意思。
“既如此,那事不宜遲,快些出發吧。”
風舒說着,瞄了寧澄一眼,低聲道:“具體步驟,待會再詳細告知。”
寧澄咽了咽口水,心裏難免有些緊張。
哇,這就要出發了嗎?話說封城一事昭告以後,百姓會作何感想?
他跟在風舒後頭,朝宮門走去。雪華似乎打定主意把寧澄當空氣,而轶命則消失得不見影,自行前往宮門候着了。
在抵達宮門後,雪華從一名衛兵手中接過三個小布袋,分別遞給其餘三人。
他将最後一只布袋提起,打開,露出裏頭閃着墨綠色光芒的小石子。
“按你說的,每人執一袋悖原,于城內四方刻畫法陣,對吧?”
風舒颔首,道:“多謝。雪判,你與轶命前往城北、城南,我先向寧兄稍作解釋,再赴往西北二方。”
雪華和轶命雙雙點頭,而後騰空離去。
待兩人走後,風舒轉向寧澄,謹慎地道:“寧兄,布陣之事,容不得絲毫謬誤。我先将陣圖傳與你,一會再帶你飛往城西。
這布袋裏裝着百餘枚悖原石,每隔半裏,就需要安置一顆,距離短了或是長了,便會影響到陣法效用。”
他說着,施法幻出防禦陣圖,再打入寧澄腦中。寧澄閉了閉眼,只見那陣法略微繁複,以芙蕖圖樣為中心,畫出了一個圓形的圖騰。
風舒為了讓他理解陣法範圍,還在陣法下勾出夙闌地界,并以紅紋劃出四方各處。
寧澄默默記下法陣位置,道:“布陣之時,若遇上城內百姓,何如?”
風舒回答:“這陣法位置,已盡量避開人群密集處。若當真遇上了,你也無需多做解釋,直言自己在執行公務即可。”
寧澄道:“可我今日未作差役扮相,怕是難以取信于人。”
風舒想了想,道:“如此,寧兄負責城北方向吧。那裏山巒群布,鮮有人煙,應不會出什麽差錯。”
寧澄點頭,道:“知道了。”
風舒将絲簾傘撐開,伸手攬向寧澄腰間,道:“事不宜遲,快些啓程吧。”
寧澄道:“好。”
他伸手抱住風舒,目光不經意地掃到風舒持傘的右手上。
嗯?怎麽……
“風舒,你傘柄上的銀鈴呢?”
風舒微怔了下,道:“許是不慎弄丢了吧,回頭再去風月殿找找。”
寧澄瞥了眼自己腰間的銀鈴,點點頭,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兩人乘着絲簾傘,不一會便抵達夙闌城北。這裏距離望雲宮不遠,密密層層的都是山巒,并未有人煙。
寧澄仔細回憶陣法圖,确認毫無疑問後,便目送風舒趕往城西。
“從這兒開始吧。”
寧澄找準位置,将布袋打開,取出一枚悖原打入地面。随着他的動作,那墨綠色的石子閃爍了下,徑直沒入土中,透出細微的咒法氣息。
寧澄觀察了一會,又接連擲出好幾枚悖原。待他幾乎完成陣法外圍時,才驚覺此法有些愚蠢。
“不對啊,這樣一顆顆種,是要弄到什麽時候?”
寧澄一拍後腦,騰空而起。他浮于空中,認真地估量起陣法圖來。
須臾,寧澄一揮手,布袋裏的悖原盡數浮起,在空中構成了陣法剩餘部分。
他細心檢查幾遍,确認距離無誤後,便移動雙手,指揮悖原落下。
一刻鐘後,他降回地面,額上已布滿細密的汗珠。
“呼,這下應該完事了吧?”
寧澄擦了擦汗,坐下休息片刻後,才重新施術騰空,往望雲宮的方向飛去。
待他在宮門口落下,只見風舒已經候在那裏,正與雪華交談着什麽。
見寧澄歸來,風舒微笑着朝他點頭,道:“寧兄,你那邊也好了?”
寧澄道:“應是沒問題了。”
雪華瞪了他一眼,道:“什麽「應是」?這麽簡單的任務,你還能搞砸不成?”
寧澄賠笑道:“大人教訓的是,在下措辭不當。那城北處的陣法已畫好,并未有任何纰漏。”
雪華哼了聲,不說話了。風舒在瞥了雪華一眼後,上前執起寧澄的手,道:“寧兄辛苦了,你先回風月殿休息吧。”
寧澄道:“風舒,你不一起回去嗎?”
風舒道:“我想去往夙闌各處,重新将陣法檢查一遍。若我回來晚了,你便先歇下吧。”
寧澄道:“好。若你趕不及用晚膳,我再幫你留一份。”
風舒輕笑了下,走近寧澄,拍了拍他的後背,道:“多謝。”
身後的雪華又哼了一聲,不知是在不滿些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作者無話可說,請大家多多收藏評論吧,感恩(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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