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早前的事

傅銘是真的生氣,前面說的那些話也都發自真心。

因為他自己就是那麽做的。

一面與白争流談情,一面依然總是想到顧小郎君。

前面與顧、梅分開的時候,他的思念還能因為距離稍稍止息。可等雙方再度重逢,一起行走江湖,對顧邈的喜愛便如潮水一樣重新湧上,磨得傅銘心癢難耐。

他又不光是心癢,還夾雜一點酸溜溜。妒忌梅映寒自不用說,同樣被妒忌的還有白争流,甚至顧邈。

因他自覺對白争流亦不是假意。

雖然兩人的開始,只起源于一場意外。顧邈與梅映寒成好事,他們兩個失意人借酒消愁。酒醒時驚愕發現,自己竟然與昔日情敵宿在一起。

傅銘難以接受,白争流同樣覺得一言難盡。

只是随着時間推移,兩人對彼此了解愈多。傅銘知道白争流從小就十分孤苦,後來随一位老者學刀,再往後老者同樣不知去向。白争流呢,則是知道傅銘雖然頂着個尊貴身份,可生活在京中時,日日都要過得小心翼翼。慢慢地,感情萌發,相處之中也多了真心。

要是沒有重新碰到顧邈,傅銘大約就這麽過下去了。他雖然還是會忍不住探聽顧邈的消息,可身邊畢竟只有白争流一人。想想過世的皇父,再想想如今在皇位上的兄長、京中諸多皇親名流,傅銘甚至覺得,自己真是當代第一專情人。

哪怕後來與顧邈重逢,兩人逐漸走近。一個原本就心懷愛慕,另一個則在與心愛的師兄在一起後逐漸覺得師兄待他仿佛只是責任,當情郎的日子與當師兄弟的日子沒什麽不同,完全不比自己想象中的火熱情調。

這種時候,傅銘依然認為,自己雖然愛上了兩個人,但和妻妾成群,還流行養外室瘦馬的各位大人相比,他已經足夠一心一意。

昨夜被白争流撞上他與顧邈夜半私會的現場,傅銘雖然心虛,但轉念想想,又變得理直氣壯。

總之白争流對顧邈也有一樣的心思,自己只不過是早實施一步。往後日子裏,大不了他們三人同行。雖然九王爺還是會酸溜溜,但他自忖大度,願意在兩個心愛的人面前做出讓步。

結果呢?白争流非但不感激他,還說什麽“結束”!

這讓傅銘震怒。他覺得自己過往的真心全都被白争流踐踏,那些想着日後就是三個人時的隐約酸意也讓他驟然難堪。他一心想着白争流,結果呢,白争流還是只記挂顧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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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銘越是說,就越是怒意洶洶:“你說你已經不惦記他!你說之前的事都過去了!你說從此以後就是我們兩個人過!原來這些話,統統都是騙我!”

白争流啞然。

傅銘看他這樣,只當他是心虛,于是再起怒火。

他幹脆站起來,想要壯大聲勢。可新的責罵話音還沒醞釀出來,就見白争流轉過臉,朝另一個方向講話。帶着苦笑,說:“您……見笑了。”

傅銘動作一滞,跟着轉頭去看,一眼看到坐在桌子邊角處,正拿着筷子,不知道該不該下手的一個婦人。

與裝飾富麗的大宅正廳相比,婦人粗糙的打扮、面上的風霜簡直格格不入。她像是被人從某處農家院落裏拉來的,此刻手足無措地被一群人看着,嘴巴裏“哎喲”地叫了兩聲,話音裏帶着濃重口音,說:“你們別吵了,都別吵了。”

這副景象,落在傅銘眼裏,就是“白争流寧願與一個農婦講話,都不願意答我”。

他冷笑一聲,往前邁步,氣勢再度高漲:“白争流!”

後面的話沒說完。

只因旁側突然響起了椅子在地上滑動的聲音。始終看着自家師兄、卻發現師兄的目光再也沒落在自己身上的顧邈情緒崩潰,叫道:“我只不過是想嘗嘗真正男歡女愛的滋味,而不是永遠被你當師弟一樣對待,我有什麽錯!”

說着,他眼淚滾滾流下。又像是覺得難堪,于是捂着臉朝外間跑去。

傅銘見狀,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邈邈!你為那種人難過個什麽勁兒,他不值得你這麽傷心!”說着,緊追其後。

原本熱鬧無比的正廳,随着一串兒腳步聲,重新變得安靜。

農婦嘴巴微微張開,吃驚地看着眼前場景。

白争流、梅映寒默然無言。前面對農婦說完“見笑”,此刻再看看從剛才開始就瞠目結舌站在一邊的小厮,他同樣覺得讓對方見到這麽一幕,屬實是難以形容。

眼看又有一句“見笑”要說出來。小厮緩緩抽了口氣,感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白争流、梅映寒:“……”不,你誤會了。

兩人預備開口。

可這時候,恰好有另一道身影從正廳外跑進來。動作踉踉跄跄,表情也十分難看,“平哥!不好了!不好了!”

帶着白、梅兩人一路過來的小厮不知想到什麽,臉色一變:“怎麽回事?”

新來的丫鬟湊到小厮耳朵旁邊,說了句話。

小厮表情跟着難看起來。他看看白、梅兩人,眼神複雜,道:“幾位客人,你們慢用早飯。老爺有事喚我,如今宅子裏人手不足……唉!我去去就來,去去就來。”

白、梅兩人看他片刻,梅映寒颔首:“既然是常老爺有事,自然耽擱不得,快去吧。”

小厮與丫鬟匆匆走了。正廳中的人再度變少,于白、梅兩人來說,算是終于能松一口氣,可以商量商量後續要怎麽辦。

旁邊農婦小心翼翼地看他們。

白、梅兩個感受到她的眼神,交換目光。

白争流:“這位大姐約莫是和你我一樣被‘請’來的人。”

梅映寒:“是。不妨問問她,是從何處來,又有什麽發現。”

這樣的交流只發生在頃刻之間。在農婦看來,面前兩個年輕人只是尋了個與自己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就含笑看向自己。

“大姐,”白争流開口叫她,“我姓白,您叫我一聲‘白郎’即可。這位是天山派的梅大俠,您也可以喚他‘梅郎’。”

“天山派……”農婦露出遲疑神色。

白争流笑一笑,“哦,他們那地方離中原遠,您要是不知道的話,只想着天山派是與武當、少林差不多的江湖門派就好。”

梅映寒同樣道:“正是如此。”

農婦微微放松:“少林我知道,就是一群方丈。有時候小方丈到我們村子化緣,碰到什麽砍柴的活兒,總要搭把手的。”

白争流笑道:“對,要是有您這樣好心的大姐管我們一頓飯,我們定然也要給您幫忙。”

農婦擺擺手:“不要那麽客氣地叫我,聽着怪奇怪的。我姓王,你們就叫一聲‘王阿婆’吧。”

她都有孫子了,在自家村子裏歷來都是被叫“阿婆”的。但眼前的年輕人聽了她的話,竟然很順暢地接口,叫:“那就是王阿姐了。”

農婦局促,道:“我看你們,不過二十來歲吧?如何能——”

白争流卻忽然正色,低聲說:“阿姐,你怕是也看出來了。我們這會兒在的地方,十分不對勁。”

農婦登時一凜,臉上也透露出慌色來。

“是啊!”她叫道,“我可得趕快回去。見我不見了,家裏那老頭子可怎麽辦?還有我兒,我家兒媳前些日子說是思念家中父母,想回去住上兩天。就留下兩個大男人,沒有我在,他們怕是要吃夾生飯咯。”

農婦對此憂心忡忡。白争流和梅映寒見狀,視線再度微微交錯。

白争流:“王阿姐面容、雙手都顯得粗糙,但并沒有饑餓帶來的浮腫,身形也是粗壯婦人。她家是侍農人家不錯,但想來并不貧困。”

梅映寒微微颔首,提醒白争流:“你看她面前。桌上那麽多好肉好菜,顧邈與傅銘都有入口,可見滋味的确不錯。但是,王阿姐一口未動。”

白争流:“她說着想回家,可又只是在這兒坐着,并不動彈。”

梅映寒:“想來……”

白争流:“你我來時,傅銘曾有過一句‘早上還發生了那種事’。王阿姐早早就在這正廳中,她怕是也知道發生了什麽!”

梅映寒:“問問她。”

白争流眼神晃動,道:“誰說不是呢?我們不過是睡了一覺,再醒來,就到了這等詭異地方。”

王氏:“我聽前面那兩個人說,他們原先在廣安府城之內?可我家卻在府城之外那徐家村啊!分明不是一個地方的人,竟是被湊到一處!”

梅映寒:“正是。而且,今天早上,我們——”

王氏驟然變色:“等等,你們既然想出去,難道有往宅子外面去嗎?”

白、梅兩人同時一凜,道:“那倒沒有。我們原本是尋了個房頂,預備在上面看看外面是什麽狀況。可上去了才發現,宅子外面的街道、房屋,竟然統統看不清楚。我們正憂心呢,就碰到前面的小厮,被他引來這裏。”

王氏嘆氣,像是慶幸又像是恐懼,道:“還好你們沒往外走啊!”說着,道起自己的經歷。

與原本就在郡守府中的白、梅等人不同,她是一大早就起身準備幹活兒,沒想到,在推開自家院門之後,迎面對上一片濃霧。

王氏當時還感嘆一句天氣差,緊接着便走進霧裏,預備抱柴生火。

結果柴火堆沒找到,反倒在濃郁霧色之中迷路。到最後,走出了遠遠超過自家院子的路程。再等眼前清晰起來,自己已經踏入“常宅”大門之中。

她看着眼前的雕梁畫柱,正不知所措呢,背後竟然又走過來一個人。

王氏認得對方,知道對方姓胡,是鎮子上的一家屠戶。因坐着買賣肉品的生意,一家人都吃得十分壯碩。與王氏站在一起的時候,比她高出許多不說,連身形都足有她的兩倍寬。

要是平常走在鎮子上,與對方碰上了,王氏多半會饒邊走。但當下情況不同,所以王氏還是找胡屠戶問起,想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知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走到這裏。

胡屠戶脾氣兇悍不錯,但也算是能好好溝通。他和王氏一對情況,發現兩人都是在早晨走在自家院子裏時迷路的,登時抽着氣念叨“莫非是碰到了狐貍大仙”。

狐貍大仙?王氏哆嗦了一下,開始害怕了。

害怕到一半兒,常宅深處傳來一陣聲響。仔細去聽,原來是兩個人在往這邊走。其中一個在哭,另一個在勸。哭的喊着什麽“莫要攔我,我定去找師兄。師兄一夜都沒回來,如今一定去了外面”。勸得則在說……

在說什麽,王氏沒記住。總之等到四個人對在一起,傅銘對着王氏與胡屠戶這種“粗鄙人”皺眉毛,胡屠戶被他看得脾氣上來,差點要和他當場打起來。但是王氏在一邊勸着,說那兩個一看就是貴人,惹不起。顧邈也去拉傅銘,這才沒打起來。

胡屠戶負氣,加上原本就擔心自家生意的情況,幹脆選擇走濃霧折返。

他留下一句話:“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能走進來,難道還走不出去了嗎?!”

說着,一腳踏出常宅大門。

剩下幾人看着胡屠戶的背影。王氏是擔心,即怕他出事,又覺得如果胡屠戶能走出去,自己應該也能走回去。

至于傅銘和顧邈,王氏那會兒太緊張了,沒再留意他們是什麽反應。

這段等待時間并沒有維持多久。

不多時,胡屠戶的身影被濃濃霧氣完全遮掩。再接着,霧中傳出一陣凄厲慘叫。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小白小梅也和兩個渣渣前任不在一個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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