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勝負
白争流這下是真意外了:“竟是如此嗎?我前面還聽說,譚員外定這門親事,是因為孟娘子同樣出身不俗。”
而員外疼愛兒子,有意選了好女子來當兒媳婦。
對他這話,馬臉男人只反問:“出身不俗的孤女,不比出身不俗、父母俱在的女郎要強?——總歸秋哥兒那樣子,也不是能做官的。”
白争流沉默。細細想來,這話雖然殘忍難聽,道理卻沒錯。
如果譚俊秋身體康健,有入朝的意向。想來不論他讀書如何、幾多才幹,譚員外都會給兒子捐個官做。可他偏偏體弱到了一定程度,別說有大前途了,恐怕譚員外對這個兒子的唯一要求,就是人能好好活着。
最好在自己還能頂事兒的時候,與兒媳給他生個孫子。
這麽一來,自然不用考慮岳家提攜的問題。孤女兒媳帶着全部身家嫁到自家來,才是更好的選擇。那句被他一再重複的“孟家好女”,也可以以此解釋。
意識到這點,白争流慢慢嘆出一口氣。
他又确認道:“那依兄臺來看,譚員外與孟娘子……?”
馬臉男人:“這便定然是兩個問題了。”
白争流無言以對,只好繼續和他賭。
大約是賭注變換,馬臉男人也沒了壓力。愈到後面,愈是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子松泛。
白争流的點數是四五六,他也在類似數字上徘徊。不過到底經驗更足,玩上三把,總有兩把能勝。
這時候,白争流就依言給他倒酒——倒着倒着,梅映寒把這個活兒接了過去。
白争流看梅映寒,梅映寒笑笑,說:“區區小事,不勞白兄。”
白争流跟着笑了:“只有梅兄總覺得什麽都是小事。”
看着、聽着全場,馬臉男人:“……啧。”
又就兩局後,白争流還是把前面那個問題說了出來。
這一回,馬臉男人就頗為配合了,說:“平素孟娘子都是不大出門的。我與你斬釘截鐵地說什麽,才是騙你。”
白争流思索:“唔。”
馬臉男人瞅他一眼,笑笑,又補充:“但論起傳這份閑話的人,我倒另知些事情。”
白争流看他。
馬臉男人一笑:“再來一局!”
白争流無可奈何:“好。”
再來了三局,他終于又有一場勝。
刀客摸摸自己的水囊,心情還算平和。第三個問題了,酒水只下去三分之一。照這個速度,自己還能問六個問題。
他回想自己還需知道什麽,馬臉男人則說:“馮老六平日就愛幹些偷看別人家的小媳婦兒洗澡的事兒,還幾次摸進村頭寡婦家裏。只是這些事兒,說出去對那些女郎名聲不好,村裏便沒什麽人聲張。誰吃了虧,也只是叫上自家兄弟,私下把人揍一頓,萬萬不敢鬧到明面上。”
刀客微怔。“馮老六”,這名字……
他定定看着眼前馬臉男人。而這時候,馬臉男人還在往下講話。
“他幾次提過,譚家秋哥兒身子不好,孟家娘子怕是嫁過來就要守活寡。這種時候,就該他馮老六出手相助。呵,說這等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白争流眼神一點點複雜。
馬臉男人:“我知道那人。既然起了心思,便定然不光是口上說說,沒準兒還真曾來譚家找事兒!可秋哥兒不頂事兒,不代表譚家其他人物不頂事兒。馮老六占不到什麽便宜,再去外面,不得拿口舌呈呈威風?——你若問我,譚員外與孟娘子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在我看,多半就是這麽一回事。”
白争流嘆道:“原來是這樣。”
馮六是這般秉性,難怪村中人待他頗為不耐。
白争流慶幸自己沒在歪路上走太久。他想了想,話鋒一轉:“兄臺,說了這麽久,還未問你怎麽稱呼?”
馬臉男人:“我?”
白争流笑一笑,“正是。這總不算一個問題吧?”
“那倒不算。”馬臉男人略有納悶地看白争流。再往旁邊一看,劍客也整用莫名深意的眼光看着自己。
馬臉男人:“你們這些江湖人,一個兩個……好吧,我姓馬,行二。你們若要叫,就喊一聲‘馬二’吧。”
答案入耳,白争流手指微動。
馬二,馮六,還要再加一個“王重喜”。這幾人并沒有像茶攤老板說得那樣去賭坊做事,而是真的陷到譚家,出去不得了!
刀客深深吸氣。
馮六別有用心的閑話在前,茶攤老板的錯誤情報在後。他倒不覺得茶攤老板有意欺騙自己,只是同一件事,放在不同人眼裏,可能就是不同答案。還是要認準眼前事,才能不被虛假信息迷惑啊。
“原來是馬兄,”白争流拱手,“馬兄叫我一聲‘白郎’就是了。”
馬臉男人:“知道。白大俠、梅大俠——”目光在刀客劍客身上轉去一圈,“我聽你們的同伴叫過多次了。如今譚家的事兒你已經知曉,看來我是沒法繼續喝酒咯。”
白争流笑笑,“馬兄既然還想喝,咱們就繼續賭。”
馬臉男人撇撇嘴:“小氣勁兒。”
白争流解釋:“只是仍有些問題要問。”
馬臉男人擺擺手:“好好好,你問。”
白争流便再搖賭盅,轉眼又是一番輸贏。
這一次,他的問題是:“在馬兄看,我們一行在譚家還要防備什麽?”
畢竟譚家定然還是有不妥之處的。
馬臉男人眯了眯眼睛。白争流登時察覺到,周邊空氣開始微微發冷。
但馬臉男人并未真正發作,而是道:“這可不算能拿酒水換來的問題。”
白争流從善如流:“好,我換一個——今日衆人态度的變化,是因為我們已經被譚員外‘定下’了嗎?”
馬臉男人不言。
白争流坦然與他對視,神色之中沒有半分懼怕。
半晌,馬臉男人喃喃說:“你們這些江湖人,最沒意思。”而後随意地點了點頭。
白争流心頭狂跳,進一步問:“我們……果真是因為錢大哥?”
馬臉男人:“錢大哥?哦,那個一看就不會武功的玩意兒。這我怎麽知道?”
白争流想:“好,你不知道。但從譚員外的表現來看,這原本也不是個問題。”
刀客再問:“馬兄與諸賓客每到下午便離開譚家,而後是去往何方?”
周圍空氣的溫度又低了一點,但馬臉男人依然沒有動怒,只語氣平平道:“你若想知道,不如跟上來看看。”
白争流思索:“跟上去……”倒也是個選擇,“等等,難道你們晚上還要來譚家一趟?!”
這話原本是個突發奇想。可真說出來那一刻,白争流竟然有些被自己說服。
馬臉男人對此非常無語:“來這兒做什麽?還顯死得不夠快嗎?”
白争流狐疑看他。
馬臉男人:“若是再沒有問題,我便回去了。”
白争流制止:“不,馬兄。”猶豫一下,擡手解了刀,将二十八将平放在自己身前。
一番動作下來,馬臉男人面上不顯,視線卻總若有若無地覆蓋在長刀之上。
白争流觀察他片刻,問:“這把刀,在馬兄看來,有什麽特別?”
馬臉男人意外:“你的刀,你自己不知道?”
白争流:“馬兄是說,我知道它能殺死院裏其他賓客嗎?”
馬臉男人:“語氣這麽大,還真是張狂。”
白争流:“馬兄不這麽覺得?”
馬臉男人冷笑,喝酒。
白争流默默看他,默默觀察,又問:“若用他它對上把馬兄變成現在模樣的那位,有幾分勝算?”
馬臉男人:“你這都是什麽問題?”
白争流道:“馬兄這麽說,便是可以回答。”
馬臉男人:“啧,你還輸着呢,這就問起來了?”
白争流道:“好,我們再來。”
語畢,刀客與賭徒來了三局。
三局皆輸。
白争流道:“再來。”
又輸三局。
這時候,旁邊的梅映寒已經開始察覺不妥。
雖然馬臉男人的贏面本就大一些,但前面那幾十把也沒像現在這樣,對方上來就是三個六。如此一來,不管白争流搖出什麽,都是一個“輸”字。
劍客暗暗擰眉,白争流本人卻十分平靜,依然道:“再來。”
再輸三局。
馬臉男人不屑地撇嘴,白争流卻已經逐漸找到手感。接下來幾次開盅,他手底下都是和馬臉男人一樣整整齊齊的三個六。
“沒用,”馬臉男人懶洋洋道,“我說,你不如換個問題。”
他自覺這是在給刀客放水。自己的确很長時間沒有喝酒,今天這兩個小年輕,倒是正好搔到了他的癢處。
正想着,眼前又是一次開盅。
馬臉男人這邊依然是三個六。他打個呵欠:“倒酒,還再來嗎?”
白争流卻道:“倒什麽酒?馬兄倒也先看看我搖出來的數。”
馬臉男人不以為意:“你是還沒聽懂規矩?一樣大小,算莊家贏。”說着,還是低下頭,看向白争流正在拿起的賭盅。
映入眼簾的場景,讓馬臉男人愣在原地。
白争流的賭盅裏是有三個六不錯。可在那三個六之外,又有三個一點。
——刀客竟是憑內力震裂了骰子!有了多出來的三點,他這邊的數字加起來就遠超馬臉男人了!
馬臉男人不可置信:“這?!”
白争流彬彬有禮:“馬兄,我前面的問題,是如何說?”
作者有話說:
圍觀全場的小梅:白兄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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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