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的嗎?我不信

橘臺鎮山清水秀,最出名的是當地橘樹成林。家家戶戶喜晾曬橘皮,保存後隔年使用,可泡茶、熬粥、泡酒、燒肉也可做成小零食,很受當地孩子喜愛。

一大早的,就有客人來買橘皮。他在西市巷口的雜貨店前挑挑揀揀,老板盯了他小半個時辰,卻不敢多抱怨一句。

“就這個吧……”來人指了指一抽屜的糖橘絲,讓老板給他包起來。

老板拿了只小秤杆,戰戰兢兢抓了一把,那人又道:“等等,那個橘片也稱一點。還有其他的嗎?”

“……這位小哥。”老板苦不堪言,卻又硬生生扯出張笑臉來,“只有這些了。您忘了嗎?前幾日您來過,買走了好些陳皮……”

“我來過?”對方有些詫異,一擺手道,“哎,老板你定是記錯了。我昨夜才剛到這小鎮呢。”

又來了。

老板背過身,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小半個月裏,年輕男人少說來了也有七八回,每回都要買上大堆陳皮。一開始他還挺高興,但時間長了,這事就有些詭異了,而且……

他一邊包好糖橘絲,一邊往窗外瞧。

窗口下偷摸探出幾顆頭來,見了老板,兇神惡煞地一瞪,吓得人快尿褲子。

但凡是橘臺鎮的人,就沒人不認識他們——黑衣黑褲,手背上有一致的燙疤。乃是附近萬壑山上萬壑宮的人。

那萬壑宮,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魔教。

老板瑟縮着收回視線,轉頭見年輕人記性不太好的樣子,壓低了聲音提示道:“小哥,您來過我這裏好幾回了,最近一直住在鎮裏,您要不再好好想想?還有……您是不是惹上了什麽麻煩?”

年輕男人聞聲擡頭,嘴上還叼着一片裹了糖霜的橘片,這是當地小孩兒最愛的零食之一:含在嘴裏甜酸混雜,吃多了舌尖麻絲絲的,卻令人口舌生津,愛不釋手。

“?”男人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皓白手腕,看着模樣文文弱弱的,力氣倒很大,單手将地上的藥箱提了起來背在身上,又接過包好的糖橘絲,笑着道,“老板,你定是将我和別人認錯了。我是個大夫,最近剛游歷到此,如何會來過好幾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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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心說:別人也就算了,可誰會将你認錯啊?

就不提那群總跟着你的黑衣人,單說樣貌就得甩這橘臺鎮裏的男人們好幾條街——這年輕人生得分外俊俏,眉眼細長,眼尾帶着點緋色,仿佛天然染上了半片桃花瓣,看人時眸底光暈潋滟,正可謂是顧盼生輝。

這樣一個人,說是哪家來的貴公子他也信。可怎麽就成了個游方郎中?

“老板。”男人想了想,幹脆靠在櫃臺前,修長瑩白的手指在桌面叩了叩,“不如這樣,我幫你把把脈吧?不收錢!”

老板:“……”還有這種好事?!

這大夫長得如此好看,或許真是位隐姓埋名的神醫也未可知。

只是他手剛拿出來,就有一顆小石子“咔”地一下打在腳邊。

老板登時頭皮發麻一陣腿軟,那小石子平平無奇,卻竟是将地板砸出了小小的坑。這若是打在人身上……

老板舔了舔嘴皮,餘光朝窗外瞥了眼,忙不疊将手揣進了袖口裏,連連搖頭:“謝、謝謝小先生,不、不必了……”

“別客氣啊。”年輕男人笑顏如花,三千青絲随意挽起,從袖口裏摸出個小羅盤來,“讓我瞧瞧……哎,老板,你印堂發黑,最近諸事不順啊……”

老板:“……”

印堂發黑你不看我,你看羅盤是能看出個什麽鬼?羅盤上是印了我的臉嗎?

老板愣愣地看着他,察覺到了不對:“您不是……大夫嗎?”

“是呀。”男人點頭,理直氣壯,“是大夫,也可算命。我鐵口直斷,又被稱作小鐵先生!”

“……”這名號可取得夠随便的。怕不是您自己取的吧?

老板再不敢多留對方,忙去取了門栓,又讓店鋪夥計收拾抽屜櫃臺:“多謝先生好意,我突然想起家裏還有要事,今日小店得關門了……”

男人點點頭,很是理解的模樣:“印堂發黑,不好不好,恐家中遇了難事。如若事情棘手,可來小橘街甘洛客棧找我。”

老板:“……”

老板看在外頭萬壑宮人的面上,忍着怒火,好不容易把張口就咒人的客人給請了出去。

另一頭。

目送年輕男人出門,幾個黑衣黑褲,手背上有明顯燙疤的人聚在一處,愁眉苦臉道:“這已經是本月第八回 了,再不能将夫人弄回去,你我就要人頭不保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好不容易跟夫人交上朋友,轉頭他就忘了個一幹二淨!這條街老子來回少說也有百八十趟!每一塊石板長什麽樣我都要記住了!”

“這樣不行。效率太慢了。夫人隔三差五就把前事忘了個幹淨,如此要等到猴年馬月?不如……”

“嗯?”幾人都期待地看向他。

這人喉嚨吞咽一下,比了個“咔嚓”的手勢:“一不做二不休……”

話音未落,他被同伴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一頓:“你不要命我們還要命呢!”

“你敢對夫人一不做二不休?我先對你一不做二不休!”

“你們聽我說完!”被揍了個鼻青臉腫的黑衣人感受到了來自同伴的塑料情誼,俗話說得好,那什麽什麽果然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他委屈巴巴道,“我是說,一不做二不休把夫人綁上山去!”

“……”

“……”

幾人面面相觑,随後又将塑料同伴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一頓:“這他媽有什麽區別?!”

“?”察覺到什麽的年輕男人回過頭,可身後安安靜靜,幾只麻雀撲棱翅膀落在地上,歲月靜好。

是錯覺麽?男人伸手摸出羅盤,翻來覆去仔細看了看——其實什麽也沒看明白。但他摸着下巴理所當然地想:哎呀,最近的卦象好像不太好呀。還是謹慎為妙。

是說,這根銅針指得是什麽方向?哎,等等?我來這裏是做什麽的來着?

……這裏是哪裏啊?

男人眼神迷茫起來,從油紙包裏摸出糖橘絲含着,左右打量周圍。

躲藏在角落裏的幾人愁眉不展,齊齊嘆氣。

這可怎麽是好喲……

嘩啦——

隔壁門戶大開,弓着背顫顫巍巍的老婆婆潑了一盆水出來。老人家眼神兒不好,污水澆濕了青石板路,同時也澆濕了黑衣黑褲,被稱為魔教走狗的大漢們。是一眼就能瞪得人尿褲子的威猛大漢,但老人家眼瞎耳背,砸吧着沒了牙的嘴,端着盆啞聲道:“?孩他爸?是你嗎?”

幾人:“……”真是夠了!

前頭小路上,一小丫頭舉着撥浪鼓跑到了正發呆的年輕男人面前,仰頭看他:“冤大頭哥哥!”

“……?”

“今日還散錢嗎?”

“???”

幾個挂着鼻涕的小子也跑了過來,嘲笑道:“又是你!哈哈哈!今日又扮什麽玩兒?大夫?半仙?說書先生?還是像昨天那樣,二話不說就散錢?”

男人覺得奇怪極了,皺起眉頭:“你們認錯人了吧?”

“又不記得了。”小丫頭晃着撥浪鼓嘆氣。

“長得這般好看,可惜是個傻子。”小子們叽叽喳喳,見男人變了臉色,立刻一哄而散了。

傻子……

男人仿佛想起了什麽,但很快記憶如指尖沙,轉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站在原地,風吹起他雪白的衣袍,讓那貴公子的俊朗模樣平添幾分憂傷,光看背影,就足夠令人心疼。

不遠處——

“夫人傷心了?”

“不會哭了吧?”

“完了,這要是被教主知道了,你我人頭不保!”

“那該死的小屁孩兒!讓我去教訓他!”

“你現在教訓他們有個屁用啊!”

幾人在不遠處叽叽咕咕,最後剪刀石頭布踹出個人來。

那人一臉生無可戀,摸了摸锃亮大光頭,竭力擺出一副讨好人的嘴臉——他森森一笑,嘴裏還缺了兩顆牙,臉上的刀疤扭曲在一起,登時吓哭了街邊的小朋友。

“……”

他搓着手,弓着腰,小心翼翼走過去道:“這位……先生?”

男人恍然回神,轉過身來,又是一副禮貌客氣的面容:“你叫我嗎?”

“哎,是。”男人見他沒哭沒鬧,放下了心,道,“那什麽……我家中有人患病,聽說您是游方郎中?可否随我回家看看?”

男人立刻來了精神:“當然!快走吧!敢問是你家什麽人生了病?有何症狀?”

“……”男人深吸口氣,讪讪答,“是我很重要的人,他……最近腦子出了點問題。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在罵人。就……他時而忘記自己是誰,時而言語前後矛盾,還經常……做出一些奇怪的事來。”

“奇怪的事?”

“譬如……今日是說書先生,明日又成了皇親國戚,非要十八匹駿馬拉車,否則一步都不肯走。”

“啊。”男人了然,“敢問他之前可有撞到過頭?日常起居可需人照料?夜裏可能睡得着?”

“能吃能睡。就是記性不太好,剛見過的人也能忘。日常起居倒是不需人照料,只是這頭嘛……”

光頭男搓了搓手,讪讪笑着答:“倒是确有撞過。兩個月前的事了,昏迷了一段時間,再醒來就這樣了。”

“那就是了。”男人一點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你放心!這病我能治好!”

光頭男:“……”真的嗎?我不信。

作者有話說:

求收藏求海星,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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