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5)

味與市井中的端得是不同,可是市井中的一餐一物,全都有王寶钏的味道,縱然滋味不足,卻足夠隽永悠長。

夜太深了,他卻恨不能就這樣坐到明日,離開她,每一刻都讓他覺得空虛。

如果不是夜露太重,李飛白可能就這樣開着門一直等到天亮,想着王寶钏,嘴角不由得就含了笑意,微微一抿杯中美酒,甜蜜絲絲入口。

而同一輪月下的臨松閣,此時卻又是另外一番情致。

今日王允做東,包下了臨松閣,雖然許德明當值不能來,但卻派出了他最信任的親信曹振前來捧場。自王寶钏離家出走,三擊掌與王允斷絕父女情義之後,他已經有很久沒有在社交飲宴之上露臉了,上一次還是中秋那天皇上大宴群臣的時候才勉強留了留,倒是讓不少溜須拍馬的晚輩們很是惦念。

姚青今天是最後一天擔當主廚的角色,明日他本應該按照規矩,流轉去別的酒樓掌勺,但因為李飛白親自來請,他自然不能不顧全洛郡王的臉面,所以應允帶他們去找自己的師父。

想起谷不沾,姚青手上捏着的手勺頓了一頓,火候不過是偏差了些微,可是對于他這種完美主義的人來說也是不能忍受的錯誤。

他皺了皺眉,将一鍋子的清炒河蝦仁面不改色地倒進了殘渣桶中,然後繼續取過新鮮的河蝦仁,上油,下鍋,翻炒。

縱然姚青這一串動作再利落幹淨,也讓旁邊跟着學的學徒們不由得一驚,心裏頭都只有一個想法:師父居然也會炒過火???

可姚青對着那些望着他的小幫工們依然面部僵硬,指揮着他們一個個去洗菜切菜,自己則到後院中站了半天。

臨松閣和西域風情酒樓不過是一牆之隔,雖然當中有一條足夠三駕馬車并行而過的長巷,可此刻,對面西域風情酒樓的馬頭琴聲傳來,伴着舞姬歌唱之聲,讓本來想讓自己冷靜下來的姚青更加的難以冷靜。

突然想到了王寶钏,那天她的表現其實可圈可點,尤其當自己嘗過了她做的菜之後,再也不敢那麽托大覺得自己天下無雙了。而且這些天,王寶钏的菜仿佛在舌尖味蕾上停留不去,那種口味的豐富感受讓他不由得産生了危機感,也讓他在那日遇到王寶钏的時候總是不能平靜地沉下氣來。

這種感覺,只有在遇到極大挑戰的時候才有,所以他的态度才會那麽惡劣,完全不像平日的自己。

卓閣老說,或許不久之後,王寶钏能超越自己也說不定,他想應該是這麽回事吧,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卻天生對食物有與生俱來的敏銳觸感。

思及此,姚青又皺緊了眉頭。

隔空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噴嚏聲,王寶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後院裏大喊了一聲,“靠,是不是有人在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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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青突然輕笑了一聲,這會兒竟覺得秋天的風也不是那麽蕭瑟了,而去找谷不沾也似乎不是那麽讓人難以忍受,曾記得谷不沾對自己說過,被別人激怒,只是說明自己的修養不夠。

大概,也許,那個老頭兒偶爾還是會說那麽一兩句人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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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藝修煉小分隊終于是在十一月十一日這一天正式上路了,王寶钏特地做了一個蛋糕慶祝開路成功。

李飛白問,“你不是說你們那裏只有在過節或者過生日的時候才會吃蛋糕的嗎?”

王寶钏睜大眼睛拼命點頭道,“今天是一個很重要的節日呢。”

“什麽節?”李飛白裝作很好奇的樣子問她。

“光棍節。”王寶钏微笑,然後繼續大口大口吃着蛋糕,自己做出來的完全無添加無污染的奶油就是比較好,只是發泡不夠均勻,但是口感絕對一流。

李飛白雖然不知道光棍節是什麽意思,但是王寶钏說他也屬于光棍節的惠衆,于是也用筷子戳了一口蛋糕。

正要塞進嘴裏,就看到姚青冷漠地往蛋糕上瞥了一眼,他努努嘴,可姚青卻一轉頭,跟着看窗外去了。對于這車裏多了一個第三者的李飛白來說,姚青既然能當空氣那是最好不過,于是也沒介意,繼續自顧自地吃着,或許是心理作用,反而覺得這蛋糕也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油膩了。

司舟很是興奮地在後面一輛車裏上蹿下跳,李飛白說是自己要保護王寶钏的安全,所以同她共坐一輛車。

本以為可以過個二人世界的,可是遲鈍的王寶钏卻抓着姚青說要讨教廚藝,又把姚青拉來了。

車輪不停轉動,他們終于啓程,剛坐上車的時候,王寶钏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要去秋游的小學生,很是開心地東張西望。李飛白怕她摔出去,拉住她的手就把她摁了下來,可是王寶钏依然忍不住地好動,不時掀開窗簾來看看外面的景象。

看着長安城在不斷倒退,她就像即将出籠的小鳥一般愉悅。

“哇,那個是什麽?”因為她和姚青算是坐在同側,她指着窗外一個小孩手裏拿着的五顏六色的玩具問姚青,可姚青連看都沒有看她,只是狀若無意地看着窗外的風景。

王寶钏可不是那麽容易被打發的人,于是又指着一個胡人的奇怪發飾道,“姚大廚,你看那個胡人,你能想象他怎麽沐發麽?”

不勝其擾的姚青終于在李飛白的目光威逼和王寶钏的堅持不懈下開口道,“我聽說——”

王寶钏和李飛白的目光同時掃向他,他卻不緊不慢地道,“你是王允的三女兒。”

靠,這就是他要說的?

王寶钏臉色鐵青,李飛白卻只是看着他,冷笑了一聲。

姚青仿佛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話題充滿了多麽濃烈的火藥味,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李飛白,又看了一眼王寶钏,繼而将臉轉向窗外,又不知道看什麽去了。

結果就是王寶钏将姚青列為了聊天限制級人物,除非必要,她絕對不會再去自讨苦吃,于是沒有讨教成廚藝的王寶钏,反而跟着李飛白學認字掃了半天文字盲。

颠簸的馬車加上外頭嘈雜的環境讓王寶钏第一次華麗麗的暈車了,本來精神奕奕的小臉漸漸變白,然後變紅,然後她突然就扒拉住車窗,華麗麗的吐了,惹來了長安城郊不少路人的圍觀。

在王寶钏好不容易吐消停了之後,李飛白伸手遞來了一枚藥丸示意她吞下,王寶钏從前從不暈車暈船,她覺得自己就算坐神舟飛船都不會暈,可是換了一具身體之後,沒有小姐的命卻染上了小姐的病。先是不能喝酒了,接着開始暈車了,這真是在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接過李飛白的貼心小藥丸,王寶钏聞了聞,發現那藥丸有一股柑橘的清香味道,吃下去之後,她依然虛弱地趴在中間的矮榻上全身無力,終于是把剛才出門前那股子興奮勁給壓了下去。

司舟好像在後面那輛車上也吐得一塌糊塗,兩個最興奮的人完全沒有了興奮的體力,李飛白卻老神在在地看起了書卷來,而姚青就保持着千年不變的冰山姿态。

長安的貿易發達,往來商旅衆多,而不少平民買不起馬,只能用驢來拉車,還有一些西域人則會使用駱駝代步,在長安出城之處會設有不少驿站,王寶钏看到這些客棧大多酒旗招展,客似雲來。

好像是特地為她做解說一般,李飛白解釋道,“那是專門為了逆旅送別而設的,餞別宴很多都會在那裏吃。”

王寶钏聽完點了點頭,繼而又疑惑道,“你對長安熟也就算了,你怎麽對這些也那麽熟?”

李飛白微微一愕,便道,“當然,出發前我對沿路的情況都多少了解了一些,難道你什麽都不知道麽?”

被他這麽一問,王寶钏倒覺得自己有些不思進取了起來,反而是李飛白迎上姚青的目光,心裏暗虛,直道自己反應快。

三輛馬車在驿道上前前後後地前行着,他們此次的目的地是益州,按照姚青的估計,每年十二月底谷不沾都喜歡去益州,理由不明。

他們一行從京畿道出發,橫穿山南西道,沿着嘉陵江而下,可以到達益州。作為自古以來兵家必争之地,益州的商貿也十分的發達。

王寶钏一行人在出發後的第十五天到達了巴州,就算再沒有常識,王寶钏也知道自己即将進入蜀地,沿路一直被暈車困擾的各種症狀終于消除了不少,她又再度打起精神開始張望窗外的景色。

離開了繁華的長安城,驿道越走越狹窄,天氣也一天天冷了下來,王寶钏終于到了需要依靠随身暖爐取暖的地步,身上的各色綢襖一層層地裹了上去。

巴州比不上長安城的氣勢宏大,卻別有另一種的繁華風情,李飛白說因為此地歷來都是商貿重鎮,也是巴東地區最重要的城市,雖然經過戰亂肆虐,可是城市恢複重建得很快。

巴州的男女都穿着色彩鮮豔的服飾,有些服飾樣式在王寶钏看來更接近藏族風情,而更讓王寶钏驚嘆的是巴州的佛像。

據當地人說是因為他們崇拜和信仰佛教,雖然在北魏後期曾限制出家僧侶人數,但是在巴州卻影響不大。在巴州城外有不少的龛窟,聽說有很多外來的工匠也曾在這裏雕刻信仰,幾個人只是用繩索懸挂,就從高高的山岩頂部挂下來,在半空之中鑿刻,這樣的無畏讓王寶钏嘆為觀止。

因為沿路奔波趕路,姚青說再過二十多天就可以到達益州,于是這天他們打算在驿站中歇息一日,一大清早王寶钏本還想找李飛白陪她四處走走,他卻不見了人影,只有仍端坐在客棧大廳中的姚青冷着一張臉卻不像是在等她的樣子。

等王寶钏吃完早餐打算和司舟出門去走走的時候,卻見姚青也同時站起了身來,三兩步就走到王寶钏面前道,“走。”

“去哪兒?”

“四處逛逛。”

王寶钏看了一眼姚青,再看了看姚青剛喝完粥剩下的空碗,心裏浮現出一個疑問:剛才他的粥裏是不是給下藥了?吃了會性格突變?

然而姚青沒有給王寶钏想清楚這個疑問的機會,先她一步就往外走去了,未免自己被抛下,王寶钏拉過還在一邊發傻的司舟就跟着出門。

巴州的少數民族要比長安多更多了,而且這裏物産豐饒,人傑地靈,就連小姑娘都長得無比水靈。王寶钏跟着姚青一路走一路看,姚青話不多,但是王寶钏依然能敏銳地察覺到每當有車馬經過,他并不先避開,反而是一手将她先拉開,這讓王寶钏對他的個性略微有了些改觀。

司舟畢竟是孩子,比王寶钏玩心還重,看到糖人面偶都要上去看個半天,而最讓司舟流連不去的是一個老婦人手上拿着的皮影人偶,在露天搭就的一個非常簡陋的類似于小戲臺後面表演。

王寶钏見司舟沒有跟上來,也跑過去看,有不少婦女也圍在那個戲臺子外圍看着,老婦人嘴中念念有詞了半天,那皮影人偶有兩個,一個看上去像是個女神仙,另一個則是在跪拜的婦女,不一會兒,那跪拜的婦女又變成了一個懷孕的婦女,然後那懷孕婦女産下了一個孩子。

看來最早的皮影戲與巫蠱文化有着脫不開的關系,雖然王寶钏覺得沒什麽好看的,可是當最後那婦女終于産下了一個男嬰之後,周圍的婦女一同發出了歡快的笑聲。

王寶钏忽然想起李飛白曾對她說過的,“女人最大的理想不是找一個好男人并成為他的妻子麽?”

結婚,生子,然後不斷生子,并以此為榮,再看着別的女人為自己丈夫生子。這種想法對她來說簡直是不能接受的,可或許她的一生一世,她的優生優育,對他們來說也是異教徒一般的想法吧?王寶钏至此己不敢想,也不願深想下去。

歸根結底,她依然只是一抹穿越的靈魂,哪怕她再怎麽努力融入,卻依然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王寶钏突然有些惶恐,卻見姚青雖然冷着臉站在那裏,卻沒有不耐煩,也沒有離開,就算依然是一副冷冷的表情站在那裏,卻也讓王寶钏壓下了心頭的恐懼感。

她對着姚青微微一笑,雖然知道姚青不會回應,可是她依然覺得愉快,至少這裏還有一些同路人,而不是她一個,這種感覺讓她戰勝了內心的恐懼。拉過司舟快步趕向姚青,在不經意的一瞥中,她似乎看到了姚青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意。

王寶钏瞬間開懷,抓着司舟道,“快走,你師叔要等得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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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飛白并不是去閑逛的,來到巴州,有個地方是不能不去的。當年高宗的太子李賢被流放後,就埋葬在巴州郊外,所以作為皇室宗親的他路過了總不免應該來看看。

李賢的墓早已無人清掃,雖然當年武後恢複了他雍親王的親王爵,可是這一切對于一個皇太子來說,豈不是諷刺麽?

同是皇室之後,他知道這榮顯背後有多少外人不可知的無奈和痛苦,若不能做到心狠手辣殘酷冷血地踏這條萬人枯骨的路,不如碌碌無為虛度一生,因為一旦踏上了那條追逐名利的路,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若不是有當地人的帶路,恐怕這荒山青冢,無人會想到葬了一位皇太子,也無人會想到,他當年是何其的風光。

李飛白負手站在墓前,為李賢撒了一杯薄酒,若當年李賢反武後成功了,或許今日不會有自己站在這裏為他祭酒。權位之争從來只有你死我活,他李飛白沒有太泛濫的好心,他只是想用別人的失敗來讓自己清醒。

當年安史之亂,巴州之地卻未受到戰火的太大摧殘,反而是富庶的河東河南兩道受災最重,然而饒是如此,軍閥割據的勢力也滲透到了巴州。雖然當今皇上即位之後,頒布了不少法令,削弱了藩鎮割據的勢力,可是形勢已然如此,藩鎮與朝臣、宦官相互勾結,要理清其中的利益,若非刮骨之痛不能痊愈。

李飛白從城郊回到客棧的時候,店家說王寶钏他們幾個已經出門去了,于是他也幹脆去市集上走走看看。

王寶钏和姚青剛跟着人群從魁星廟裏出來,就見門前有兩個男人正拖着一個少年人不準他離開,姚青無聲地站到了王寶钏面前攔着。

周圍也有不少路過的人停下了腳步來看熱鬧,王寶钏還記得柏楊說的關于醜陋的中國人的言論,看熱鬧的心态似乎也是其中之一,然而她一直覺得這不過是文化的差異罷了。但此時,這種冷漠置之的看熱鬧心态,不由得還是讓王寶钏寒心。

那兩個中年男人抓着那個少年,其中一個長得很是兇惡,對那少年威脅道,“還敢跑?!再跑打斷你的狗腿!”

少年掙脫了三兩下發現根本沒有辦法出去,一臉可憐相,欲哭無淚地跪在了那兩個中年男人面前道,“二位大郎,求你們行行好吧,我妹妹還在生病,等着我拿了這藥給她治病呢。”

高瘦的男人一個巴掌打了過去,聲音尖銳道,“治病?你這種賤奴死了算了,還想着什麽治病?”

矮胖兇相那個突然yin笑了一聲道,“治病也好,治了病跟我們回去,反正主人府上産業多,就算是不漂亮的也能賺個三四文錢花花。”

少年一臉驚恐地看着那二人,連聲地磕頭求饒道,“二位大郎,我家欠的錢我一定會還的,哪怕賣了我也行,求你們二位放過我妹妹吧,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王寶钏看在眼裏,心裏頗不是滋味,這種将一個人的自由和尊嚴全部賣掉的情形,對于出生在大都市中的她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然而這一切現在正發生在她眼前。

她望了一眼姚青,姚青也正低頭看她,然後對她搖了搖頭,一手依然擋在她身前不讓她跨越過去。

司舟縮在王寶钏身後小聲道,“他們就是放大債的,前面我看到還有不少好像是從劍南西南邊過來的人也被催債來着,大概是實在沒辦法欠了錢,以前在長安也有這種逼債的,但都不敢這麽明目張膽。”

王寶钏聽完嘆息了一聲,司舟和姚青畢竟是見慣了的,雖然也略有些不忿,卻不像王寶钏感受那麽強烈。

李飛白原本已經在遠處見着了他們,可也因為被那三個人的動靜吸引了目光,沒有注意到他們一行三人默默無言地離開。他身旁一個茶棚裏有個粗衫的本地人看着魁星閣門前那三人嘆息道,“哎,現在這些人是越來越厲害了,叫是後頭有人,不然他們怎麽敢?!”

旁邊一個穿着斜襟襖的連忙拉着他道,“小聲些,你也不怕被人聽着。”

那粗衫的一甩袖,瞪着那人道,“就是你們這樣沒人敢說,不然孫刺史如何能放過此事?”

他口中的孫刺史李飛白知道,按照吏部的考功記錄,巴州刺史孫應興一貫是毀譽參半,有人說他正直清廉剛正不阿,有人說他不知實事紙上談兵,倒是他沿路看巴州情景,卻不像是紙上談兵談得出來的。

旁邊那個斜襟襖的面色尴尬,幹笑一聲道,“四郎,你也不是不知道的,山高皇帝遠,強龍不壓地頭蛇,真要鬧起來,就算孫刺史再厲害,這雷家在京城裏可是靠着某位大人的,在巴州也盤桓得比孫刺史要久,根基深厚多了,孫刺史便是真知道了,也只能裝不知道。”

劍南雷氏也算是名門望族,當年到京城曾給王允送過禮單子,李飛白一聽便明白了大概,無非又是仗勢欺人魚肉鄉裏之事。他皺了皺眉,待再看向方才王寶钏等人站處,他們卻都已經回去了。

而那個少年最後讨饒不過,被那兩個大漢一左一右挾持着走了,圍觀人群漸漸散開,粗衫的話題也從孫刺史一路轉到了最近米價貴賤。

這天晚上,王寶钏似乎有心事,站在客棧的庭院中看鯉魚,據說鯉魚很招財,但是王寶钏不知道它們飼養在後院裏會不會招財,只是看着那幾尾鯉魚自由自在地游曳來去,心情終于平靜了許多。

白天的那一幕讓她更深刻體會到自己是生活在唐朝,一切都已經與自己原來的生活有了太大的不同,而她是死過一次的人,所以活着就應該慶賀。

秋末的枯枝被踩得嘎吱嘎吱響,王寶钏不用回頭,僅憑那空氣中熟悉的味道就知道是李飛白。

“怎麽還不睡?”她繼續蹲着看鯉魚,話卻是問李飛白的。

李飛白道,“月色正好,可惜無酒無肴無從欣賞啊。”

“唉……”王寶钏在地上畫圈圈,低潮來得太莫名其妙,讓她一時擺脫不了那種低落的情緒。

李飛白見她下午一直都悶悶不樂的,終于忍不住問道,“怎麽了?我看你一整天唉聲嘆氣的。”

“沒,只是,唉,我只是覺得人應該平等的,可是原來不是。”王寶钏細想來其實在自己原來生活的世界裏人也不見得是平等的,每個人出身就不同,怎麽可能平等?只是這個觀念在這裏更加被鄙棄,并被視為大逆不道而已。

“所以呢?”李飛白不明白她為什麽會想到這些。

王寶钏略微轉了轉身仰頭看着他道,“我希望每個人能自由選擇自己的生活,職業,興趣,可是其實是不可能的,我覺得我已經算幸運的。”

李飛白聽後微笑道,“你很容易知足。”

“唉……也不是這個問題……”王寶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麽了。

“這是我聽到你今天第三百下嘆氣聲。”李飛白陪着她蹲□,伸手去撫平她眉間的川字道,“何必想那麽多,除了努力改變未來,對過去,我們應該坦然承認。”

王寶钏用力地點了點頭道,“嗯呢,我會努力學好廚藝,然後我要走遍全國,名山大川都想去看看。”

李飛白正在撫着她長發的手忽然一頓,卻又微笑道,“好的。”

“你會陪我去看嗎?”在這個世界,對王寶钏來說最好的朋友,最理解她的人也只有李飛白了,所以以前對熟人說話從來不顧及的性格讓她把這句話脫口而出。

她卻不知道,這句話會讓李飛白內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可最終,他只是波瀾不驚地微笑道,“好的,我陪你。”

這是李飛白的承諾,當他發現自己義無反顧跟着王寶钏走的時候,他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可惜王寶钏這個神經大條的家夥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只是一徑對着池中鯉魚微笑,秋天夜晚的涼風終于成功讓王寶钏連打了兩個噴嚏,最後被李飛白趕回了屋裏。

這一晚,李飛白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可王寶钏卻做着周游全國的美夢,所以說神經敏感細膩的人真心傷不起。

第二天李飛白一早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起床的時候,王寶钏一身的神采奕奕吃完了早飯趕着要收拾行李準備上路了。

姚青落在後面,無意間瞥了李飛白房間一眼,似乎聽到幾聲不同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李飛白才重新帶着行李出來。

與姚青目光相遇,李飛白對他挑了挑眉,快步趕上了王寶钏。

馬夫已經将馬套好喂好,接下來的幾天可能又要連着趕路了,他們必須在十二月之前趕到益州,否則天寒路凍更難行走,怕是一個耽誤就遇不到谷不沾了。

司舟對于再有幾天就能趕到目的地異常的興奮,晚上住店的時候都不安分,隔着一堵牆還能聽到他的磨牙聲。

王寶钏每天的心情也随着日益接近益州而越發愉悅起來,她這般的好心情感染了萬年冰山姚青,這冰山臉的表情這些天也略有松動,而李飛白卻最是老神在在,只是偶爾在王寶钏無聊的時候充當一會兒教書先生打發旅途時光。

颠颠簸簸行行趕趕了約莫一個多月,一行人終于看到益州城頭的旗幟,益州城在傍晚的落霞餘晖中,赫然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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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在天寶年間被改名為蜀郡,但是這裏的人還是習慣稱之為益州,王寶钏由此認為,這裏的人都是很念舊的。作為巴蜀重鎮,自古以來益州的商貿就極其發達,而更為讓王寶钏流連的是益州之美。

李飛白說這蜀郡又稱錦官城,讓王寶钏想起了李飛白給她念過的一句詩,“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雖然她也曾去成都旅游過,但是千年之後生态的破壞讓街角巷陌的繁花錦繡早已不複存在,而城市綠化的普及讓每個城市看上去都那麽雷同,再不複這唐朝時的風韻,實在讓人扼腕。

因已是十二月了,所以芙蓉花早已凋謝,可蜀地溫潤的氣候卻又讓山茶花開得此起彼伏,山城美景美不勝收。

比之來時官道上小縣城裏的客棧,益州的大客棧于城中不時錯落,繁華富庶不言而。,姚青帶他們去了一家價位實惠環境也幹淨的客棧,那老板好像與姚青是熟識了,見了他們一行人,二話不說就騰出了最好的幾間房間來,又讓小二奔進奔出地幫忙打點行李。

司舟畢竟還小,雖然經過舟車勞頓,精力卻依然旺盛,嚷嚷着要出去吃東西。王寶钏卻早已是累得不行了,雖然也有抵達目的地的興奮之情,可是此刻她更想做的是好好洗個澡補眠。

李飛白對于司舟這只小麻雀很無奈,打發了他一點零錢出去了,抓着王寶钏吃了頓晚飯,然後各自回房休息。

終于抵達,讓王寶钏的內心踏實了不少,這一覺香甜無夢,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來,下了樓卻見李飛白和姚青正面對面坐着喝酪。

王寶钏慚愧着自己的懶惰微微臉紅,同他們打了招呼,坐下吃已經涼了的早點。

“等下打算怎麽走?”李飛白抿了一口酸酪,這裏的酸酪比長安城的味道要清淡些,他看着姚青,姚青卻很淡然道,“找人。”

“你不知道人在哪兒?”王寶钏驚訝,她這一路沒怎麽關心過這件事,以為到了益州自然就能見到谷師父了。

“他很忙。”姚青的回答依然簡略。

“怎麽找?”李飛白問得也直接。

“青樓。”姚青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讓王寶钏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李飛白皺眉問道,“你确定?”

姚青看了看他,然後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額,我就不去了吧?你們兩個誰去?”王寶钏就算對青樓再好奇,也不敢跟着這兩個大男人真的去逛窯子啊。

“我去。”

“我去。”

李飛白和姚青異口同聲,不過一個是猶豫,一個是冷淡,說完卻都看了彼此一眼。王寶钏嘿嘿一笑道,“你們去,你們去,我跟司舟去逛逛。”

感覺到了怪異的氣場,王寶钏起身要溜,卻被李飛白一把拉住,在懷裏塞了一把銅錢。

王寶钏的臉微微一紅,跟着笑嘻嘻地上樓去找司舟,卻聽李飛白在身後悠悠道,“你只能自己去了,那家夥昨晚吃壞東西,拉了一晚上,早上剛剛找醫生看過。”

王寶钏無語轉身,默默從李飛白他們的桌前走過,李飛白又叮囑道,“不要亂吃東西。”

王寶钏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李飛白微笑點頭,只是王寶钏覺得他這點頭裏的意味好像不是認同。

前腳王寶钏剛走,後腳李飛白就問姚青,“你覺得會在哪家?”

姚青似乎沒有為自己師父的劣跡隐瞞的意思,很自然答道,“最大,最貴,最漂亮。”

在姚青面前李飛白沒有必要再掩飾,打了個響指,花前和月下立刻飛奔進來領命。姚青看着李飛白,忽然不自在地別開了臉去,獨自品着酪沒有再說話。

巳時的益州人聲鼎沸,沒有在長安城中那麽多規矩,益州所散發出來的活力讓王寶钏熱切地投入到shopping的人潮之中。

絲綢、竹制品、各種新鮮菜蔬,實在是購物旅行的天堂。今天正好是十五,有市集,天氣雖然十分的冷,卻阻擋不了蜀地百姓逛市集的熱情。

王寶钏看到各種手工藝品都會上去摸摸看看,沿路各種小吃讓她垂涎不已,雖然有司舟的前車之鑒,但是王寶钏依然沒有忍住,勾魂面,葉兒耙,還有擔擔面的雛形,雖然與她從前吃的不同,可是那滋味依然鮮美麻辣。

最讓王寶钏激動的是,在此時的益州已經能夠看到辣椒的身影,作為曾經的嗜辣一族,王寶钏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對于所有的辣味全都嘗了一遍。

一碗油汪汪的紅油面,配着幹辣椒,肉丁,鹹菜,王寶钏正喝湯喝得歡,就見對面一個四十歲模樣的老帥哥也正吃得眉開眼笑。

“哎呀,這滋味,真是不錯,嗯,不錯,女娃娃你說是不是呀?”

王寶钏見他正在問自己,笑眯眯的樣子很養眼,作為辣椒同好,她也笑眯眯地點頭道,“嗯,真過瘾,真好吃。”

老男人大笑着端着碗靠過來道,“唉,小娘子,你要喜歡,我變着花樣給你做,好不好呀?”

王寶钏睜大了眼睛道,“你是廚師?”

“不不不,我是一個風流浪人。”似乎對廚師兩個字很是敏感,老帥哥連忙否認,不過依然道,“可我的廚藝不比廚師差,我正好新創了幾個菜色,小娘子要不要幫我嘗嘗看?不過我看你吃了五六樣吃食了,還吃不吃得下呀?”

王寶钏被他一句話說得臉都紅了,感情她剛才吃貨的樣子都被這老帥哥看到了?他的觀察力是有多敏銳啊?

老帥哥不以為意道,“不過沒關系啦,我住的地方在山上,你跟我走走就消食了,要不要去?”

“山上啊?”王寶钏擡頭看了看擁抱着益州的群山,看着挺近的,可是走起來應該會很遠吧?王寶钏有些猶豫,可老帥哥卻不管這些,急匆匆拉起她的手道,“哎,來了就不要錯過,我的廚藝吃過的都說好,來嘛來嘛,跟我走,等我把這些個背上先。”

王寶钏這時候才注意到他腳邊有一大筐的各色食材,老帥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太自來熟了些,背上了籮筐,拉着王寶钏就走,這籮筐在老帥哥的背上怎麽看怎麽不和諧。

上山的路實在是非常曲折而漫長,可是背着一籮筐食材的老帥哥健步如飛,王寶钏與他相比未免對自己如此柔弱的體質感到慚愧。

走着走着,老帥哥突然蹲下了身,身側一塊朽木旁長出了銀耳,他随身取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剔下了不少,遞到王寶钏面前問道,“知道這個是什麽嗎?”

“不是銀耳嗎?”王寶钏還是第一次看到新鮮的銀耳,幹淨潔白。

可老帥哥卻只是剔下一部分之後又将它放于朽木之上搖頭道,“可惜沒有江南道的好。”

王寶钏跟着他一路默默走,他走走停停,對于沿路的食材如數家珍,哪些品質好,哪些品質不好,他都能一一說清。

王寶钏正認真地聽着呢,卻見那老男人突然停□笑着叉腰問王寶钏,“怎麽樣?哥哥我厲害嗎?有沒有欽佩我?”

愣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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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時空進化

波瀾浩瀚的星空世界,恐怖覺醒,吞噬萬物,無數種族陷入末日之中;一封來自未來的信件,楚風踏入救世之路,跨越無數戰場,屹立世界之巅,逆轉一次次末日災難,執掌無限時空,征戰千萬位面,超越極限進化,成無上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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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世界裏的吃瓜劍客

古龍世界裏的吃瓜劍客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那些主角不需要幫助。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除了一些意難平,剩下的就是經歷一些名場面,吃瓜看戲吐吐槽。
當然還有……
名劍,美酒,絕世佳人!

紅警之超時空兵團

紅警之超時空兵團

一座紅警基地車;一座超時空傳送儀;一個雄心勃勃的指揮官。
歷經地球百年風雲,紅警兵團的征程走過一戰、主宰二戰……彪悍的征程揚帆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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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是華麗繼《紅色警戒之民國》、《紅警之索馬裏》、《紅警之從廢土開始》三本之後,紅警基地流小說的第四本,全新的設定,不一樣的精彩。
新書求收藏和推薦票!

我不是精靈王

我不是精靈王

開局一把西瓜刀,裝備全靠爆!這不是游戲,這是真實世界,童樂只是想回到自己的世界而已,卻被精靈族冠以精靈王的稱號。
龍族也來湊熱鬧,說他有龍族血統,廢話,人家是地道的龍的傳人!
說老子是精靈王,絕對是嫉妒老子長得漂亮!
這個精靈有點萌,先養着吧!這個狐女有點妖,看我收了你!這個美女有點兇……老婆大人,我錯了![

消防英雄

消防英雄

第三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年度十大影響力IP作品!
本書影視版權、動畫版權已出售。
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