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皇覺寺 上

子諾去王兒廟的想法本是為着鈴蘭的一點小心思,沒敢和祖母說的太清楚,只說王兒廟菩薩靈驗,誰知老太太竟因為這句話把子謠塞了進來,讓他帶着子謠去上香,這個安排令他暗暗叫苦,卻又無話可說。不過據派出去打聽情況的小厮永良回報說,這王兒廟也鳥槍換炮了,說是前些年得到就藩昌州的七王爺的資助,重修廟宇,再塑金身,連名字也換成了皇覺寺,還請了京城的得道高僧做住持,一時間香火鼎盛,是方圓百裏的進香的首選之地,如此一來就算帶着子謠去也是可以的,不過寺廟離俞家六十餘裏,來回要兩天時間,少不得要在寺裏住上一夜了。

他們上路的時候已是仲春時節,官道兩旁樹木吐翠,鳥語花香,果然一番好景致,子謠的丫鬟采薇卷起車簾,指着窗外的景色逗引着自家小姐說話。俞家崇尚詩書,就是女兒也都請了夫子教授閨學,因此子謠的四個大丫鬟取得都是詩經上的名字,分別是采薇、葛覃、常棣和柏舟,此次跟出來的是采薇和葛覃,她們二人自小服侍子謠,這些日子看着小姐悲傷不已,都是想方設法的與她開解。葛覃見小姐看到這如畫□,臉上也仍舊淡淡的,靈機一動說:“聽永良說這皇覺寺的來歷很是傳奇,我們叫了他來講一講可好?”也不等子謠發話,自顧向外叫永良,他和另一名小厮永安本都随着子諾騎馬,聽到招呼就一起圍了上來。

永良聽說小姐想知道皇覺寺的故事,就眉飛色舞的講了起來:“少爺讓我去打聽的時候說是一個破廟,可是摸到地方一看,豁,偌大的一處廟宇,足足占了百畝地,朱漆的山門,上面的銅釘子都有碗口那麽大,進去是五重大殿,殿沿上都是些金色的獸鳥,太陽一照晃人眼睛,殿裏供的菩薩我也認不全,總之是我見過最高最大的,對了,就像京城的護國寺裏面的菩薩那麽高,廟裏東一簇西一堆的都是人,進香的人中有好些大戶人家的女眷,還有一兩個戴了帷帽的官家小姐,殿後面還有很大的一片梅林和整齊的禪舍,都有僧人看守,我卻是不好過去了。”

葛覃忍不住打斷他:“看你說的這麽好,你怎麽知道這個就是你找的王兒廟?別是找錯了吧。”

永良也不生氣,笑嘻嘻的說:“我當時也是這麽想的啊,可是十裏八鄉的一問,個個人都說這就是王兒廟。說起來這以前的王兒廟也有故事,大致是前朝四分五裂各自稱王的時候,一個有孕的女子在戰亂中和家人護衛走散,逃避到這座廟裏,靠躲在菩薩下面的供桌裏才躲過亂軍的殺戮,她在這廟裏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個娘娘告知她不用害怕,她肚裏所懷的孩子日後會稱王,并指點她天亮後往西南方向走可以找到家人。她按照夢中指引果真找到了家人,平安生下孩兒,這孩子日後文武雙全,經過數十年的征戰果真稱了王,建國名陳,他就是陳國的開國皇帝,于是他母後回來重修廟宇,賜名為王兒廟,封了夢中的娘娘叫顯聖娘娘,按照夢裏的樣子塑了金身供奉,那時的王兒廟也是香火鼎盛,名動一方。大家都傳言顯聖娘娘十分慈愛,有求必應,所以大家有些什麽事情都要去拜一拜這位菩薩娘娘,求她保佑一方風調雨順。只不過後來我們聖祖爺一統四海建立了大夏朝,滅的國家裏就有這個陳國,聖祖爺不信神佛,這王兒廟才漸漸衰落下去,但是若是提起王兒廟和顯聖娘娘,十裏八鄉那是沒有不知道的,我報了名字之後大家都和我說這王兒廟如今改叫了皇覺寺,再不會有錯的。而且我聽說啊,這王兒廟的改名和再次興盛啊也是和顯聖娘娘有關。”

“顯聖娘娘又顯靈了?”葛覃興奮的問

“聽說聽說。”永良笑笑,壓低了聲音:“聽說是七王爺就藩路過此地時,天降大雪,不得已在廟裏住了一夜,這夜裏就夢到顯聖娘娘說,他會成為皇帝。所以七王爺才資助大修了廟宇,還改名為皇覺寺。”

此言一出,子諾第一個呵斥道:“閉嘴!這話也是能到處說的麽?”其他人也都一時閉口,面面相觑。倒是子謠瞥了一眼癟着嘴的永良,輕輕的說:“大哥也太謹慎了,既然鄉野村夫都在傳此事,我們說說也沒什麽了不起,又沒有外人。永良,我問你這廟宇改建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大約七八年前吧。”

“那這傳言又是什麽時候開始流傳的?”

“這個,好像是大約一兩個月前。”

子謠和子諾互換了一下眼神,連身邊的丫鬟都有些明白了,葛覃嘴快:“就是說有人在傳謠言,栽贓七王爺篡位?”

“這就難說了。不過要是顯聖娘娘真的托夢給七王爺說他會當皇帝,那麽他自個兒是絕對不會把這事情張揚出來的。永良,倒是這七王爺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他的封地就在昌州,離我們也不遠啊。”子謠問道。

永良看了一眼少爺沒有反對的意思,撓撓頭繼續說:“七王爺也滿奇怪的,本朝的規矩都是皇子成年後要分封藩王,他可倒是十歲的時候就被封到了昌州。也沒有大建王府,修整了一個前朝留下的王府居住,平素行事低調,從不擾民,很多百姓都是自他資助翻修皇覺寺的消息傳開後才知道這位王爺呢。” 子諾聽得大雪、十歲等字眼,忽然心裏一動,難道當年鈴蘭遇到的人竟是王爺?一時有些走神。

“這麽說,這位王爺也必是不受寵的,他那麽小就離開了父母雙親,也是個可憐人啊,是不是哥哥?”子謠輕輕嘆道。

子諾正在出神,聽到子謠一問,緩緩的說道:“天家親情最是淡薄,他生為皇子,富貴之極,父母的關愛之樂卻是想也不要想。日前我接到京中朋友的來信,信中說了些京城轶事,據說此次地震之後百官都力勸皇上立儲,以安民心。大家都以為這儲位不是大皇子就是六皇子的,誰知道日前皇上下旨,封大皇子為安郡王,賜封地于蜀邊,封六皇子為平郡王,賜封地于金陵,限他倆一個月內啓程呢。此旨一出,朝廷上下大為震動,紛紛猜測皇上這是何意,算起來他倆的封地比七王爺還遠呢。”

“這可好玩了,皇上竟然把所有的兒子都攆出京城,怨不得百官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大皇子生母早逝,自是無人替他說話,可是六皇子的生母徳貴妃寵冠後宮,難道也任由兒子被分封到千裏之外?”

“寵冠後宮又如何,到底不也是一個貴妃,皇上豈是她一個女子能左右的。說起來六皇子小時候也是極得皇上喜愛的,不過畢竟成了啞巴,如何能繼承大統?徳貴妃卻還是仗着皇上的寵愛癡心妄想,這次封號封地下來,大約也是告誡她的意思,金陵為魚米之鄉,金粉之地,山清水秀,物阜民安,皇上大約是希望六皇子做個平安王爺,安居富貴了此一生。說起來皇上年事已高,勇敢果決卻不減少年之時,這次分封就是對百官的一個嚴厲的告誡,讓他們知道皇家之事不是他們拉幫結派就能左右的。”

一行人說說走走,到達皇覺寺已經是午後時分,入眼所見的廟宇果然十分巍峨,青瓦紅牆,高階朱門,院內殿宇綿延不絕。因上香祈福都講究越早越好,所以定了明早早起進香。知客僧把一行人帶到後面的禪舍安頓,小和尚上了齋飯茶水後,還殷勤的說了一句:“寺廟後山的梅林占地甚廣,雖然不是梅花盛開的季節,但其中景致多有清幽可愛之處,衆位施主若是有興不妨去走走。”

子謠本待用過齋飯後就回房休息,卻被哥哥執意拉了到梅林散心。大夏朝雖也講究男女大防,但此處已遠離京城,規矩沒有那麽嚴,且二人本就是親兄妹,子謠連帷帽也懶得帶,由采薇扶了與哥哥并行。二人在梅林中走了一小段路,轉至一處比較僻靜的亭子裏,采薇妥帖的在石凳上鋪了帕子,退至一邊,兄妹坐下後,子謠首先發問:“哥哥有話不妨直說。”

子諾看着妹妹靈透的目光,心裏更是憐惜:“我們回鄉已近兩月,你每天仍是除了給祖母請安之外從不出舒雨閣一步,你變成這樣讓怎麽哥哥放心的下。雖說重孝期間不宜出門,但子諺子謹都是自家人,你小時候也是和她們玩慣了的,怎麽如今這麽生疏?平日裏和她們一起說說話做做針線,不也很好麽?”

“哥哥若是擔心這個,盡可以放心了。”子謠的聲音雖輕,卻十分肯定,字字句句如山澗小溪般清冷:“子謠不是糊塗人,也不會做糊塗事,爹娘雖然不在了,但是他們的教導我不會忘記,我一定會過得很好,讓他們在天之靈也能安心。子謠雖然成日在屋裏,卻也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事情,這次我們回來後二嬸三嬸的舉動,處處都透着算計,子諺子謹她們也都有自己的小打算,怎麽可能還像小時候一樣無憂無慮的玩鬧,我又何必去湊熱鬧,惹人嫌?就是哥哥,又何曾和子評子語他們多說過一句話?”

子諾深深的嘆口氣,他也知道如今家裏的形勢錯綜複雜,豈是自己一廂情願就能改變。嫡庶有別,以前大房占盡優勢,二房和三房都要仰仗大房過日子,他們的孩子自然奉他和子謠為尊,就是心裏不願意也要做出熱熱鬧鬧的樣子,如今大房勢孤,二房三房雖是庶子,但是他們的孩子可都是嫡子嫡女,也是父母如珠似寶的捧在手裏嬌養的,有些小心思小傲慢是正常的,這也強求不來,只求子謠自己能想得開才行。如今看來子謠很是明白,他也就放心了。

想了一下後他又說:“還有一句話,本該讓你嫂子說的,只是她那個人糊塗,若是知道這事還不知會怎麽想。還是我親自和你說為好。前些日子我收到的是寧堯的來信,主要講他在備考明年的會試以及一些京城轶事。”子諾頓了頓:“除此之外,他還寄了一對天寶閣做的翡翠镯子過來,說是賀你的生辰之禮。”

子謠聞言也是微微一怔,寧堯她也知道,是大理寺卿寧老爺的獨子,也是子諾國子監讀書時的好友之一,他妹妹寧澤瀾,活潑謙和,喜愛書畫,素有才名,平素和子謠來往頗多,因此無論是在俞府還是寧府,二人也曾見過幾面。但礙于男女大防,二人從未說過話,這次他專程送了生辰禮來,不能不讓人詫異。

子諾緩緩的說:“其實寧兄的意思,以前多少也像我流露過,他說他妹妹曾打趣他,說他和你名字中都有一個yao字,可是他的學問卻比你差遠了。他心中不服就向妹妹要了你的詩作來看,果然文采不凡,大約就是那時他對你動心的,後來又和你見過幾面,對你十分傾慕,才與我私下裏說了幾句,托我問問二老的意思。之前父母在堂,我也不敢擅自為你做主,只是禀明二老了事。如今我們家遭逢此難,甚至搬離了京城,多少往日裏的至交都與我們斷了來往,他倒還記挂着你的生辰,特意送來了信件和禮物,倒也可以看出對你是一片真心。哥哥的意思是,他為人正直,家境也好,只有一個親妹妹,也和你很合得來,已是我們現在能巴望到的最好的親事了,若是你也同意的話,為兄就去信與他商量,先把你們的事情定下來,等三年後你出孝後再行婚娶。他如今還只是國子監讀書,若是等他今科中了,無論名次如何,都會成為京城有女待嫁的人家争搶的目标,到時候再說此事只怕難上加難。”

“哥哥既有這樣的心思,那麽我問一句,當初他向哥哥表示有意的時候,父母可有話說?”

子諾有些臉紅:“當時父母也覺這門親事還好,只是一怕他是家中獨子,寧大人夫婦對他的期望恐怕也不小,未必能輕易答允親事,二是也想看看他會試後的名次再行決定。”

“這就是了。婚嫁乃是結兩姓之好,父母挑女婿,主要看對方的人品門第,是希望我嫁過去後終身有靠,可是人家挑媳婦,也是希望嫁過來後對自己兒子多有助益。以前父母在時還擔心寧家看不上我,如今我一介孤女,如何能與他議親?”

“妹妹說的有理,不過既然寧兄自己有意,你說的這些當可想出法子。他信中也說,若是得你一句準話,必會想方設法讓他父母答應,他是家中獨子,若是鐵了心的鬧脾氣,寧大人夫婦也不會完全不管不顧的。更何況,以我們現在的情況,那裏還能找到比這更好的親事?”

“哥哥這話就更錯了,若是我這兒媳婦還未進門就攪得人家家宅不寧,那我就算嫁過去了又能有什麽好日子過,婆婆對自己的兒子可能毫無辦法,但是對付媳婦的辦法可有的是。哥哥,你也不願意苦苦謀得的親事卻葬送了我的幸福吧。至于我們目前情勢不利,因為說不到更好的親事就緊抓着寧家不放,那更是傻了。譬如一個人掉到了水裏,因為手邊沒有別的可以抓住的東西,就拼命抓住一根稻草不放,那終究還是會淹死的。若是身處落水這樣不利的情勢裏面,除了自己拼命游泳上岸,其它的都靠不住。俗語說: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寧堯的好意,哥哥替我拒絕了吧,禮物也一并退回去吧。”

“可是,畢竟,這樣的好事可遇不可求,妹妹你要再想想啊!”

“別說了,我意已決,哥哥替我回了吧,以後也莫要再提此事。”子謠決然的轉身而出,自顧自扶了采薇走了,剩下子諾一個人嘆息了良久,方才提步追了出去。

兄妹二人漸漸走遠,卻沒有察覺他們說話的亭子後面的梅林中轉出兩人,顯然在此聽了許久。其中一人長身玉立,二十歲左右的年紀,一身月白色長衣看似普通,卻是用貢錦做成,衣料随着身形擺動隐隐有流光外溢,腰間佩着一塊青玉,若是細看玉上的紋路竟成天然的梅花之态。他兩眉細長,有如湘江綿綿,眉下雙眸卻閃着山一樣堅定的目光,若是只看眉眼五官,柔和的就如一潭春水,讓人忍不住心生親近,可是他全身散發出的冰冷疏離的氣息,能将所有湊過來的人都凍成冰柱。此刻的他望着二人漸行漸遠的身影,若有所思。身邊的男子看着年齡稍長,長相雖不如他俊美,但嘴角總是挂着的一抹微笑,反倒讓人舒服許多。這男子嬉笑道“王爺自小讨厭女人,今日終于有人入了你的法眼麽?也是,這女子看着如嬌花般柔弱,卻不想性格如此豁達堅強,見解獨特,倒是和凡夫俗子不同,要不要我為你打聽一下是誰家的閨女啊?”

男子收回目光瞥了一眼他捉狎的笑容,淡淡的說:“致誠,看來流言之事還不夠你忙的啊,要不要派你去蜀邊打探大哥的消息啊?”

這個叫致誠的男人一聽要被派去萬裏之外的蜀邊,馬上換上一副更谄媚的笑容:“我忙,我忙,我真的很忙,千萬不要讓我去那麽遠的地方,既然你對着姑娘沒有興趣,那就留個我吧。還有啊,求你別叫我的字了,致誠致誠的,讓人以為我多老氣橫秋的一個人呢,這不是存心破壞我唐一笑風流倜傥玉樹臨風的形象麽?”

王爺大大的翻了一個白眼給他:“我只是覺得她剛才說的一句話很有意思: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這麽淺顯的道理,連個小姑娘都懂,可憐大哥那麽聰明的人卻參不透。”

“是啊,流言之事我已查出是支持大皇子的官員所為,但是大皇子本人知不知道卻不好查了,另外,這事情發展的這麽快,也有德妃幕後的推動,如今我們要如何應對?”

“德妃心性太高了,六哥已經被她的癡心妄想害成啞巴,她還不知收斂,真要害死六哥的性命麽?這事沒什麽難應對的,你過幾日讓無塵大師辦一場盛大的法會,祈禱佛祖保佑父皇福壽萬年,另外多準備些齋品,吸引十裏八鄉的人都來皇覺寺裏面看看供奉的到底是什麽佛,顯聖娘娘,哼,我們又沒有供什麽顯聖娘娘,這謠言當真愚蠢的可笑。”白衣男子轉身而去,留下唐一笑一人摸着下巴奸笑不已。

作者有話要說: 主角是鈴蘭,我咋寫了這麽多還沒寫到她呢?哎,下章還是主要圍繞着子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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