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靖王府 下 (4)
,名字也換成“榮萱堂”,用上好的南洋小葉紫檀刻了匾懸在正屋。正日子前,照例是女方家來過嫁妝,門前川流不息的忙了好一活,據說也有六十四擡,只是屋子裏卻看不出多了多少東西,鈴蘭便知這海姑娘的娘家家底确實薄了點,好在老太太早有準備,榮萱堂裏一應床桌椅屏并瓶鼎字畫諸般擺設,都是齊全嶄新的。
四月初八,大吉大利,宜婚姻嫁娶。一大早俞家裏裏外外就忙活起來了,四叔騎了那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披紅挂彩,一路上吹吹打打聲勢浩大的去海家迎親。後面的景象就不是鈴蘭一個小妾能見到了,只知道這一日裏俞府裏人聲鼎沸,管弦絲竹聲不絕于耳。
第二日一早,新媳婦拜見公婆。因是新媳婦第一次認親,便開了俞府正屋,上首坐了老太太,身穿繡着如意團花的暗紅褙子,帶着赤金的全套頭面。下首是二老爺和二太太,再往下以子諾為首,坐着俞家的第三代。不多時便聽丫鬟高聲報:四夫人四老爺來了。外面攜手走進兩人,都是穿着大紅色的吉慶衣服,男的寬肩窄腰,意氣風發,女的蓮步姍姍,溫婉柔順,走在一起竟是十分的登對,鈴蘭不禁暗暗稱贊還是老太太見多識廣,這門親事結的極好。
鈴蘭的第六感在之後的日子裏得到了強有力的驗證,海氏正是這個時代模範兒媳的标準,孝順公婆敬重丈夫關心小輩體恤下人,更妙的是,海氏獨愛農事,不僅迅速把幾個莊子的莊務理的井井有條,還在自己院中開了一小塊地專門種植水稻。老太太終于可以安心的含饴弄重孫了。鈴蘭與海氏接觸不多,有限的幾次裏也參觀了一下她院裏的一畝三分地,她總覺得那裏藏着海氏的秘密。
時光急似箭,歲月如水流。秋風飒爽,鴻雁南飛,崇禧三十六年會試的消息也随之傳遍大夏朝的每一寸土地,昌州城內尤其傳的熱鬧,因為今年殿試的頭名狀元就出自昌州,正是禦醫世家第九代傳人葉家三少葉嘉恒。
狀元啊,數千名赴考的舉子中的第一名,多少文人的詩裏夢裏的憧憬,能不轟動麽?立時就有商家把自家的店名改為狀元書鋪,理由是狀元公在我們家買過書,第二天永平大街的上百家鋪子都換了招牌:狀元糕,狀元酒,狀元茶莊,狀元綢緞鋪等等等等,連春意樓的媽媽都在景致最佳的房間門口挂了狀元居的牌子,據說是某年某月某日狀元公喝醉了酒在此小憩了片刻,真假尚不得而知,門檻已經被讀書人踩爛了。
狀元的正派祖家葉府門前更是擺了三天的流水席,無論遠近親疏高低貴賤誰來都可以吃。當然大家都不願當真白吃白喝,總要找個名頭才好,席間剛有人說我就是狀元公的授業恩師,馬上有人說我就是狀元公的學堂教谕,趕快有人接上說我就是狀元公的啓蒙夫子,最後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站起來吆喝說狀元公是我接生的,立馬把人都吸引過去了。那婆子飯也顧不得吃了,吐沫橫飛,講狀元公出生那日如何天有異象,日月并輝,百花重開,風雲突變,地裂山崩,越說越離譜,不過得到觀衆的一致叫好,大家紛紛附和說就是就是,那日裏我本來怎麽怎麽,結果就看到巴拉巴拉,當即人群中就有七八個人上前扯着馬婆子到自己家去接生。
“真有她說的那麽靈異,她當時肯定吓死了,還會在這兒說嘴。”角落裏一身小厮模樣的鈴蘭忿忿的說,看向人群的目光滿是鄙夷。
“對着這些愚夫愚婦,當然是講這些更加對胃口。”子諾自嘲的喝了一杯酒,今日他是代表俞家來葉家表示祝賀的,但是子諾無官無爵無財無勢,沒能擠進葉家大門。
“葉少爺要不不中狀元就好了。”鈴蘭幽幽的說。嗯,要問她為啥這麽壞心,因為葉嘉恒不僅中了狀元,還被德貴妃所出的平原公主點名招為驸馬,就在本月完婚,因此葉嘉恒連家也沒得回。大登科後小登科,葉家倒是雙喜臨門了,可是子謠怎麽辦?俞葉兩家既無婚書有無聘禮,有的只是兩家的心照不宣,換句現代的話說就是事實婚姻沒有合法手續,更何況兩人連婚姻事實都沒有,純粹還停留在柏拉圖階段,當然是提都無從提起了。
俞家衆人為子謠小姐發愁,俞家二太太卻在手忙腳亂的張羅子諺的婚禮,日子就定在一月後的十月初八。消息送來的時候,老太太黑着臉一言不發,只叫秦媽媽按例去支一千五百兩銀子送去,還是鈴蘭偷偷趕上秦媽媽說了幾句話。
“嫁的是哪家的公子,怎的如此急促,之前倒也沒聽二夫人漏過口風。”
秦媽媽嘆了口氣:“嫁的是郝同知家的小兒子,叫什麽郝明和的,就這麽兩日裏定下來的事,當然沒個征兆。”
鈴蘭一臉的驚詫,郝明和,不就是那天當街放狗咬人的惡霸麽?
“要說這姻緣來了擋也擋不住,”秦媽媽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前日裏二太太帶着子諺參加知府夫人辦的菊花會,郝夫人也在場,當場看到子諺帶的玉佩正是她家小兒子日前丢的,連說姻緣天注定啊,立時就說定結了親家。這郝同知已經是正五品官了,她的夫人來頭更大,是京城吳家的女兒,她的親姑姑就是當今德貴妃的生母,這玉佩就是貴妃娘娘禦賜之物,天下再沒有第二個,你說這樣的親事二太太能不樂意?可不得上緊着辦喜事?加之語少爺也中了個同進士,傳出消息要到南邊的湖州任職,只怕二老爺二太太都要跟去的,這親事更要加緊辦了啊。”
鈴蘭聽了低頭暗想,秦媽媽這話裏可是隐含着好些個意思。這個時代最重男女大防,未嫁的小姐被要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走到哪裏都是丫頭婆子一大圈人跟着圍着,就算玉佩是郝明和丢的,所丢之處不外乎街上,書院,酒樓甚至青樓,試問子諺又是如何能撿到呢?這丢撿之說十分經不起推敲,恐怕那日在場的夫人小姐們也都能想到,而這郝夫人,明知如此卻無意弄清楚事實,反而執意要結親,這裏面恐怕也有些古怪,不過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鈴蘭就無從猜想了,她倒是很想知道,為什麽長虹偷來的玉佩會到子諺手裏呢?還正大光明的挂在身上去參加宴會?
但這也不是眼實下要緊的事,鈴蘭展顏一笑:“聽您說這果然是千裏挑一的好親事,如此可要恭喜二夫人了。我這裏正好新打了一副金禁步,東西雖不貴重卻也是一點心意,只是不知道給二小姐添妝合适不合适。”
秦媽媽聞言一愣,這哥嫂給出嫁的妹妹添妝本是常俗,只是大房實在沒人想到,鈴姨娘倒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樣子了,“沒什麽不合适的,我替你送去吧,就說是諾少爺給的。”
作者有話要說: 哎,這幾天單位忙了一點,沒能按時更新很是抱歉,所以偶下班回來熬夜打出了這一章,大家一定要支持我啊。打滾求收藏求花花%%……@&%#¥
單位的事情可能要持續一段時間,不過我會抓緊一切可能的時間寫文的,大家不要放棄哦,這卷再有一章就要結束了,下一卷是京城的故事,這一卷裏大房和鈴蘭都會翻身的。鈴蘭加油!!
再附一遍人物譜系表:
俞家:
第一代:俞老爺 娶妻海氏
第二代:大房: 嫡子 俞正棠 娶妻齊氏 生嫡長子俞子諾 嫡女俞子謠
二房: 庶子 俞正渠 娶妻邱氏 生嫡長子俞子語 庶子俞子誼 嫡女俞子諺
三房: 庶子 俞正榮 娶妻陳氏 生嫡長子俞子評,嫡次子俞子詳,嫡長女俞子謹嫡次女俞子話
四房: 嫡次子 俞正栾 娶妻海氏(老太太的娘家遠親)
嫡女: 俞正桑 嫁給舒守道
庶女: 俞正杏 嫁給翁家
第三代: 大房: 俞子諾 娶妻樂氏,無出,和離後改嫁樂平伯 妾:鈴蘭
☆、小兩口的第四次互動
作者有話要說: 肉戲可能刺到了三觀很正的讀者的眼睛,不過相信會有更多潛水的讀者在暗暗偷笑,別看了,就是你,光看不收藏,作者很受傷哦!
跳躍的紅燭,低垂的绮羅帳,牆上彼此糾纏的人影,連窗外的月亮都害羞的躲到雲彩後面去了,整個俞府一片靜谧。
“跪好,這兒再擡高一些。”子諾一掌拍在她雪白的臀瓣上,将她癱軟的身軀扶正。
鈴蘭嗚咽着搖頭讨饒,她實在是沒勁支撐自己了,這是今晚的第三個姿勢了吧,這個男人怎麽有用不完的精力?子諾看着她把頭埋在被子裏面的慵懶樣子,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把她拉起來,在她身下墊了兩個迎枕,又不不管不顧的抽/送起來。
鈴蘭只覺得雙乳随着他的撞擊在迎枕上滑動,那種難以言明的麻酥酥的感覺又一次傳遍全身,她不喜歡後入這種屈辱的姿勢,這會讓她更敏感。可是子諾似乎很喜歡,她不是沒有掙紮反抗過,可惜這些的反抗似乎更能挑起子諾的情/欲,進攻的益發猛烈,幾次下來,鈴蘭認命了。
子諾扶着鈴蘭的腰快速的抽動,從後面可以清楚的看到鈴蘭凸凹有致的曲線,赤/裸的脊背,渾圓的雙峰,纖細的腰肢,還有高翹的雪臀,都讓他着迷讓他瘋狂。還有左肩上那處疤痕,看到它就會想到那驚險的一夜,鈴蘭用實際行動表明了對他的情誼。
他俯身吻了下去,準确的咬住那片嫩肉,舔舐着,吸吮着,久久不願意放開:“蘭兒,我的小蘭兒……”他貼在她的脊背上呢喃。他喜歡親吻這個地方,不僅因為每次親吻這裏都會讓鈴蘭顫抖尖叫不已,還因為這樣能給他帶來莫名的安全感。從知道父母一夜之間陰陽兩隔的那刻起,安寧和平靜就永遠的抛棄了他。生活中原有的一切瞬間崩塌,讓他時時生出世事無常的擔憂,總覺得人們能掌控的只有眼下。
是的,一夜之間他一無所有,幸好老天還給她留下了鈴蘭。
不知從何時起,鈴蘭成了他的依靠。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越來越迷戀身下的小人兒,無論是在床上還是床下,只覺得和她在一起時可以抛開一切世俗禮法的束縛,共同飛舞旋轉,攀上極樂的頂峰。
又是一番激烈的雲雨過後,鈴蘭已經把自己埋在被子裏再也不肯動彈。子諾輕輕的起來拿帕子來給她擦拭了身上,又到後面整理完自己,方才上床摟着她睡了。
就在子諾抱着鈴蘭熟睡的時候,鈴蘭忽然睜開了眼睛,她小心的把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從子諾的禁锢中移出來,翻過身來看着他。這個男人睡着的時候總會帶着絲孩子氣,繃着的五官也放松下來,濃密的睫毛随着呼吸閃動,竟然顯得,呃,很萌!
鈴蘭幾乎要打自己一巴掌,又在想什麽啊,和這個男人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她越覺得錯亂。只有她知道身邊的男人有着多麽強烈的兩面性,白天人前的時候,他是彬彬有禮的謙謙君子,而夜晚無人的時候,他則化身為狼,勇猛霸道,任意妄為。
偏偏她自己,總是在他的霸道中沉淪,一次又一次的融化在他低沉的嗓音裏,不可救藥的相信他許給她的未來。
第二日一早,鈴蘭照常跟着子諾去騎馬。
她早就向往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縱馬馳騁,馬是問子謠借來的,子謠很樂意她能常帶棉花出去溜溜,是的,棉花就是子謠給那匹白色母馬起的名字,當時鈴蘭覺得她是不是整日刺繡傻掉了,什麽都能和布料扯上關系。
這日天氣正好,子諾和鈴蘭放松了缰繩任由馬匹在原野上撒歡。不愧是西域來的寶馬,跑發了性子竟然收不住,一口氣跑出去三十餘裏才漸漸慢了下來。
子諾跳下馬來環顧四周,這裏已經是鐘山腳下山花爛漫綠草如茵,棉花和映雪在一旁惬意的喝水吃草,不時的互相摩擦一下脖頸,鈴蘭已經很沒形象的四仰八叉的攤倒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流雲發呆。
他蹲在她臉龐上方俯視,鈴蘭狡黠的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為什麽不一起躺下?”
子諾搖了搖頭。
“來啊,可舒服了。”鈴蘭拍了拍身邊的草地,“和大地親密接觸可以纾解心情,大地能把你身體的負能量都吸收走,相信我,沒錯的。”
子諾猶豫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草地,他早已習慣她不時蹦出一些奇談怪論,只是讓他這麽不顧形象的躺在地上,還是有點困難。
鈴蘭忽然玩心大起,爬起來一把把子諾按到在草地上,調戲的掐了掐他的臉頰:“小乖乖,你就從了我吧!”
子諾的臉瞬間紅透,鈴蘭似乎也有些害羞了,從他身上翻下來重又躺回到他的身邊,陽光真好,她用手擋住臉,她都有些困了。(讓你亂說話,自己沒臉見人了吧。)
又過了好久,子諾才輕輕的說:“好像真的輕松了許多啊。”
“那當然,”鈴蘭打了個哈欠,大概是昨晚睡的太少了:“你難道從來沒有躺在草地上過?”
“沒有!”
“真難以想象,那你小時候呢?難道不上樹掏鳥下河摸魚草地裏打滾用自己的尿和泥?”
子諾噗嗤笑了:“你倒是知道的挺多。這些都是子語子評他們幹的事情,我從來沒有過。”
“那你小時候都在幹什麽?”
“讀書,習字。”
“只幹這些?”
“是的,只幹這些。”
“好可憐~~”
“那時候也不覺得,看到子評他們在外面野還覺得真是幼稚。”
“原來你從小就那麽老成,怪不得天天一副假正經的樣子!”
“假正經?”子諾有些疑惑的問,難道這就是我在你心裏的樣子。
“是啊,”鈴蘭絲毫沒有覺悟到有什麽不對:“人前裝的比誰都正經,可是一到晚上就你花樣多。”
“那還不都是因為你,”子諾側身把她摟入懷中:“怎麽有時候我覺得你也很假正經呢?祖母面前你表現的那麽乖順懂禮,可是沒人的時候你就如此散淡慵懶,沒有規矩。還有啊,有時候我覺得你又懶又饞,可是有時候又覺得你超乎尋常的執着上進。前幾天還借了一本《大夏律》在研究,這東西恐怕男子都不會主動去翻,也不知道你看了有什麽用。”
鈴蘭心裏暗暗打鼓,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啊。哎,總不能回答說自己研究《大夏律》是想知道這個時代的律法對妾室的行為有什麽樣的規定吧,她想了想後撒嬌的說:“人家想多知道一點東西嘛,做生意開商鋪也要遵紀守法不是?”
☆、宮中對
崇禧三十七年正月十八,細密的雪花已經飄了一天一夜,紫禁城上空仍被沉甸甸的烏雲兜頭籠罩着,刺骨的寒風好像小刀在割人的臉,嗖嗖的刮的毫無顧忌。總管太監胡德平隐在養心殿那三人都合抱不住的紅油楠木柱子後面,心裏面暗暗打鼓:“七王爺進去有一盞茶的功夫了,這次或許不會再争執了吧。”
“砰!啪!嘩啦啦咚咚~~咣~~~~~當!滾出去!”屋裏突然傳來的瓷器碎裂聲刺破了他的臆測,哎,十年了,為啥這爺倆還是一見面就吵的天翻地覆啊。
相比外面的天寒地凍,養心殿屋裏可謂溫暖如春,鋪着明黃色纏枝富貴坐墊的羅漢床上盤膝而坐的正是當朝皇上崇禧帝,此刻的他氣的胸脯一起一伏,兩頰浮現出病态的殷紅:“孽障,你真想氣死朕麽?”
一地碎瓷片中間筆直跪着的年輕男子正是七王爺柴景昀,同是身穿明黃色,崇禧帝就如黃昏裏飄飛的黃紙,而七王爺則如燦爛的朝陽,他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兒臣不敢。兒臣只求父皇應允兒臣的請求,俞子謠是兒臣自幼念念不忘之人,十年了,兒臣總是把她放在心裏,萬沒想到還有再見的一天。只求父皇能成全兒臣。”說到最後已含了一絲哽咽:“父皇,您難道忘了母妃是怎麽死的麽,你要兒娶那薛丹菡,是想兒子再受一遍你當年的苦楚麽?”
崇禧帝哆哆嗦嗦的又想抓東西砸他,無奈炕桌上已經空無一物,他恨恨的一拂袖:“朕已經說過多少遍,皇後沒有害你的母妃。”空寂的偏殿中只聞他粗重的喘息聲:“哼,你以為朕當年的苦是人人想受就能受的麽,你不娶薛厚成的女兒,這個皇位就輪不到你來做!!”
“被別人攥在手心裏的傀儡皇帝,我做了又有什麽意思?”
“你,你,”崇禧帝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喉頭,他咬着牙喘息了好久才将其強壓了下去。歲月不饒人啊,如今他連和這逆子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了。崇禧帝不由的悲從心來,珊娘,看來不久之後我就要來陪你了,只是我們的孩子還是這樣年輕氣盛,如今又加上了兒女情長,我怎麽能放心把江山交給他呢?
長久的靜默之後,再響起的聲音裏就透了絲悲涼:“昀兒啊,父皇知道你為着當年之事恨我,這麽多年了,我們父子倆從來沒有心平氣和的說過一次話。開始的時候是你年幼不懂事,可是今年你也二十歲了,怎的還如此冥頑不靈?”
“咳咳,景昀,當年,父皇那是不得已而為之。薛廷耀有擁立之功,手握二十萬大軍坐鎮西南,他的兒子薛厚成年紀輕輕已經是五城兵馬司的副指揮使,把握京畿重權;吳庸之是三朝宰相,門生故吏遍布朝野;榮國公裴家,慶國公裘家,英國公張家,隆顯候于家,無不是根深葉茂,人丁顯赫,而你的父皇,內無一人一錢的支持之力,外無一兵一卒的調度之權,真如你所言就是個傀儡皇帝,可是即使當年,我也沒有沒讓任何人傷害到你母妃。”他的聲調陡然拔高:“珊兒,她本就嬌弱多思,之前的小産就種下了病根兒,生了你之後也沒好好保養,內裏早就是耗盡了的,不過為了你撐着一口氣罷了。當年送你離京是我和你母親共同議定之事,當時的她已經纏綿病榻一月有餘,單單瞞着你罷了。你平安到達昌州立府後,你母親才放心去了。景昀,她當年确實是病死的。”
“十年了,你怪了我十年,怪我不為你外祖家平反,怪我留情六宮傷了你母親的心,怪我在你如此幼小的時候就趕你離京,數年不見一面。可是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當年我為了你母親不肯讓步,不肯立景豐為太子,才讓薛家生了疑忌,遲遲不肯交出涼州的二十萬兵權,才致你今天不得不娶薛家女為妻。孩子啊,坐在這張龍椅上,你就不再屬于自己,你是天下萬民的君父,他們的苦樂安危都掌握在你手裏,你忍心為一己之私而置天下萬民于水火麽?”
崇禧帝每說一句話,七王爺的身子就軟了一分,一席話說完,他已經伏地痛哭:“父皇,我不要這個位子,我只要子謠,我答應過她的……”
“你以為你不要這個位子就能守着她平安喜樂過一輩子,你的大哥、六哥,還有吳家裴家等等許多人,能允許你做個逍遙安樂王爺麽?”崇禧帝氣的眼前一陣陣發黑:“昀兒啊,父皇的時日不多了,你要是再這樣執迷不悟,我死了也沒臉去見你娘啊。你若是真心喜歡那個姑娘,我就破例讓她當你的側妃,至于今後你能否護得住她,就看你倆的造化了。”
“父皇,父皇……”七王爺膝行幾步,抱着崇禧帝的腿失聲痛哭。這一日他才算真正長大成人,明白了即使是皇帝也有諸多的身不由己。
十幾日後,千裏之外的俞府,葛覃端着一壺新煮的廬山雲霧進了舒雨閣的廂房,她也十八了,就如一株春柳一樣從內到外都煥發出勃勃生機,再不是當年那個毫無心機快言快語的小丫頭。跟着小姐這幾年,她也算經歷了幾遍世事起伏人情冷暖,平日裏練就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今天的意外之喜實在讓人憋不住,葛覃的嘴角不自覺就彎的高高的。哼,那些慣會在背後說三道四的夫人們,這下可打嘴了吧,之前人人都暗傳這次選秀不同往年的常例,主要是為六皇子和七皇子選妃,郝家,杜家,葉家都卯足了勁兒要把自家姑娘選進去,當時她們不是還明裏暗裏嘲笑我們家姑娘沒有這個命麽,這不,恩旨就來了,特允為國捐軀的官員家屬選送适齡女子參加今年的選秀,這下子我們家的姑娘也終于可以入宮了。
屋裏兩個素衣麗人相對而坐,“姑娘,鈴姨娘,這是剛剛啓封的廬山雲霧。”葛覃笑意盈盈的在兩位面前的鬥彩纏枝茶盅裏添滿茶水。
俞家上下接到恩旨都很意外,最先反應過來表現的無比淡定的人居然是子謠和鈴蘭,只不過子謠是當場神色如常的轉身回到舒雨閣,給普羅大衆留下一個無比潇灑的背影,鈴蘭就不敢如此拽了,為了不顯得太異于衆人,她先是圍着老太太奉承了一頓,然後又和海氏笑言了幾句,最後才來到舒雨閣祝賀子謠。此刻她捧了碧瑩瑩的茶水砸了一口:“果然好茶!煮的也好,你這丫頭倒是用心了。”她看了一眼侍立在側的葛覃:“舒雨閣中數你最實心了,前些日子為了你姑娘連秦媽媽的小兒子都不肯嫁,多少人笑你傻哩,如今情勢正好調過來,若是你家姑娘有幸中選,你也可以跟着嫁進王府,怪不得人家常說傻人有傻福呢。”
“什麽啊,姨娘淨拿我們下人打趣。”葛覃紅着臉避到外屋去了。
屋裏只剩下她們兩人,鈴蘭方才望着子謠鄭重的說:“這次的恩旨恐怕就是七王爺求來的,所以~~,你心裏可有譜?”
子謠盯着手中的茶盅出神,滾燙的霧氣絲絲縷縷罩着她的臉龐,益發有不真實的感覺:“我也想到了,所以心裏才沒底。這若是選不上倒也沒有什麽,無非去見一些世面,可是真要選上了,那後面的事情……”她頓了一頓:“我一個無憑無靠的孤女,當得了七王爺的妃子麽?”
“也不知道能不能不去。”鈴蘭也很明白子謠的苦惱,就是俞正棠夫婦在的時候,這門第差距也太大了,任誰被這天賜的大餡餅砸中也都會有些惶恐。
子謠白了她一眼:“皇家威儀豈容兒戲。”
“我知道,我知道。”鈴蘭趕緊抿了一口茶,“既然不能不去,你還怕什麽呢。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她高聲說道,其實她很想問上次在皇覺寺七王爺有沒有給您透個底,可惜,她不敢問。
“我~~~我不怕。”子謠的臉上浮起一片紅暈,聲音輕如林間微風,“我就是想若是能多知道一些他的事情,以後碰到什麽陰謀詭計也可以抵擋一二。”
“你若是操心這個,何不去問問林嬷嬷?她是宮裏出來的,宮閨秘事自然知道一些。”
子謠眼睛一亮:“你說的不錯。多謝你提醒。聽說她自二嬸去湖州後就又搬到鄉下老房子住了,明兒我就親去找她。”
半晌後子謠微微擡頭看了鈴蘭一眼:“有時候我會想,你要是我嫂嫂該多好。”
鈴蘭的心驀然一顫,只覺得心像被人揪住扭緊一樣痛。到這個世界兩年了,她幾乎已經忘了自己本來的摸樣。她只知道自己是個姨娘,這世上除了自己誰都可以決定她的命運,所以她巴結讨好所有人,殚精竭慮的想着如何把他們伺候的舒舒坦坦。她幫着子諾掙錢還賬,幫着四叔打理鋪子,幫着子謠出謀劃策,連看不起自己的子諺她都上趕着送出自己的心愛之物,她謹小慎微,她體貼細致,一年多來,俞家上上下下都對她交口稱贊,按說姨娘混到這份上也算是頂尖了,還有什麽不知足?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活得有多麽累多麽憋屈,她想撫養安哥兒,可是十天半個月也不一定能見上一回;她不想和子諾親熱,可是沒有一次可以拒絕;她幫着俞家出了那麽多主意,可是還要一天到晚害怕人家發現她很有主見;自由、尊嚴、朋友,親情,這些都離她太遠太遠了,遠到夜裏醒來淚流滿面的時候她都得趕緊自己擦掉。
子謠的話在鈴蘭平靜的心湖中投下一顆石子,手中的茶盅微微的抖動發出叮叮的聲音,可是面上卻還要裝作漫不經心的說:“這話要是被別人聽到了,我恐怕就不能再這麽坐着和你說話了。”
子謠嘆了口氣:“我知道,所以也只在這屋裏說一說,這兩年裏你做的大家都看着呢,只怕哥哥也有這樣的心思,只是礙于禮法不敢提扶正之事罷了。”
“承你誇獎,我哪有那麽好,不過是盡自己的本心罷了。更何況我也并沒有那樣的心思,我只想守着安哥兒,平安了此一生。若是能攤上個心善的太太,容我一直在俞家有口飯吃就行。”
子謠疑惑的擡眼看她,十八歲的女子,正是生命中恣意張揚肆意怒放的年華,別人就是沒有本錢也還要争一争呢,更何況她才有貌有子傍身,卻說出這樣的話,她到底是個通透的人還是個糊塗的人呢?可是想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呢,說起來是千金大小姐,可是比起那些京城貴女,她的家世相貌才能財力和背後的家族勢力,統統不值一提,想到此,她對鈴蘭的感受又深了幾分,繞過桌子握了她的手說道:“你陪我到京城吧,有你在,我也少些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參照明朝時的一些社會風俗,選秀的女子必須出自五品以上的官員之家,所以若是俞正棠夫婦不死的話,子謠是有資格參加選秀的,但是俞正棠夫婦死了,俞家就是個白身,子謠自然沒有了選秀的資格,如今這個恩旨是七王爺讨來的,大家給昀昀鼓掌吧。
還有人留言沒發現鈴蘭活的那點不易,所以我索性直接寫了。大家覺得鈴蘭生活容易麽,就像我們現在貴族人家養的狗一樣,每天吃着進口狗糧睡着一千多元的狗窩有人給按摩洗澡看似生活很惬意吧,可是你知道狗的感受麽,人家說不定郁悶死了,還陷入野狗有自由呢,至少可以和母狗想愛愛就愛愛,不想愛愛就拒絕。
為了慶祝上榜真正的熬夜寫的啊,兩天了,我實在撐不住了。若是明天真的不能更請不要拍我。嗚嗚嗚,這樣努力你還不戳戳收藏支持一下麽?麽麽麽麽麽?求您了~~~~~~~
還有,猜出昀昀外祖家的人加精哦!!!
☆、薛家嫁女
時隔兩年,俞家再次回到京城上京。
國都永遠是一個王朝最繁華富足的地方。離安定門還有數裏,朝陽下的高聳城門樓帶着逼人的威儀闖入眼簾,整個城樓由巨大的條石磊疊而成,中間的劵洞門足有五丈高,三丈闊,雕飾着無數造型古樸的瑞鳥神獸。直插雲天的角樓上有日夜不斷的瞭望哨,門洞外也站滿了盔甲锃亮的兵士,對往來人員詳加盤查,城門樓下,車馬川流不息,熙熙攘攘,不時可見華貴的黑油馬車疾駛而過。
莊重渾厚,宏偉典雅,繁華昌盛,這就是鈴蘭對京城的初步印象。人稱崇禧帝在位三十餘年,推新法、除舊臣,重科舉,壓權貴,銳意進取,治國有道,一改前朝奢靡頹廢之風,尤其是最近十年來,他逐步将原來分散的權力收回,各項政策法令貫徹的更加徹底,大夏朝可謂政通人和,物阜民豐,國力蒸蒸日上。僅從城門一處看來,果然是天朝氣象,不可小視。
入城後又走了多半個時辰,車馬還未到俞府。古人講究東貴西富南貧北賤,上京的格局正是嚴格遵守這條規矩設計的。俞府在京城東南處,地理位置相當于現在的北京三環,這已經是當年大房傾全家之力才勉力置下的。其實京官并不好當,除了那些祖上有爵位的,一般一個府邸就占了一條街,不僅地方大,而且位置好,相當于中南海方圓一千米,無論是進宮面聖還是親眷之間往來走動都方便,這地方即使有錢你也買不到。大部分京官都來自外省,需要重新買房置地。有錢的會在權貴階層圈的外圍物色房産,就如俞府,沒錢的只能買更遠的地方,最窮的甚至只能租賃房屋暫住。
一路上鈴蘭細辨車外街面上的各種聲音,繁華程度與昌州城是不可同日而語,可惜不便掀開車窗簾瞧個痛快。又走了一會兒,繁雜吵鬧已經漸漸遠了。快到家了吧,鈴蘭心想,這一路上風塵仆仆,她着實有些累了。可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下了。
“怎麽回事?”鈴蘭問來接他們的管事媳婦。這媳婦本是俞大太太的陪嫁丫頭,如今是楊管事的婆娘,京城的宅子一直都是他們一家子在修繕照料的,十分精明能幹。
她見鈴蘭詢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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