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靖王府 下 (10)

樂氏反應了過來,朝着鈴蘭大叫道:“她算什麽繼室!一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靠着狐媚手段擡了姨娘,又不知怎麽扶了正,如今也裝出正頭太太的款來。啊呸,我就打你怎麽了,只恨我早先怎麽沒把你打死呢!”

樂裕峰再次掃向子諾:“沒想到俞家如今益發胡鬧了,一個妾都能做主子。”

鈴蘭還要說話,子諾輕輕拉了她到身後:“俞家的事不勞樂家操心,還請樂提督先管好自家的事情再說。劉給事參你父親收受賄賂,誣陷忠良,犯下法律三十七條,參你在外面包□,養外室,逼娶良家女為妾,甚至縱奴行兇打殺人命,樁樁件件都證據确鑿,這折子皇上可還留中未發呢。”

樂裕峰臉色變了一變,終究還是恨聲說:“好個俞編修,你的口才樂某算是領教了。咱們走着瞧。”一拂袖帶了一大堆人呼啦啦走了。

俞子諾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好半天才說:“跟在樂裕峰身邊的是子謹麽?”鈴蘭點了點頭,那段時間家裏事情多,三房送了子謹給樂裕峰做妾的事情她并未說給子諾。

子諾輕輕的嘆息:“三嬸糊塗啊,就算子評惹出了事,他樂家私自抓人也是大罪,應該告到京兆尹處按清空論處,怎麽能把子謹送去給他做妾,以求私了?當年還是她說樂家人嚣張不講理,甚至從樂氏的嫁妝單子上推斷樂家收受賄賂,可是這麽一轉眼,也是她把親生女兒送到這樣的人家去,當真不知所謂。而我,竟然是看到折子才知道這件事,也是我沒照顧好妹子啊。”

鈴蘭小聲的說:“這事也怨不到你,原是三嬸想差了。看見樂家富貴,又攀上了德妃這個大靠山,這麽多年在京裏橫行霸道也沒見有什麽事,才做此糊塗事。我聽說,子謹自個兒倒也樂意。樂裕峰的娘子體弱無所出,當時媒婆許了若是能生了兒子,就會把子謹扶正。”

“哼,你看樂裕峰那樣子,是會把子謹扶正的人麽?更何況他娘子只是體弱,可還沒死呢?”

“所以說,富貴迷人眼啊,三嬸這次可真是……”

兩人還待唏噓,猛聽到前面一陣喧嚣,有人喊道:“皇上來觀燈了,皇上來觀燈了。”人群熙熙攘攘,俱向着正陽門方向湧去。

子諾和鈴蘭都無此狂熱,調轉了頭朝反方向走去。他們身後屋檐的燈影裏,有一個貴婦人和身邊的人說道:“讓雪兒死心吧,這新科榜眼,果真和她的妾室恩愛的緊。”

53開戰

七月的天,驕陽似火。

官道旁的涼棚裏,東一簇西一簇坐了不少往來的行商過客在此歇腳。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匹官府專用的黑馬從衆人眼前風一樣的掠過,徒留下馬蹄帶起的黃沙飛飛揚揚。

“看來又是緊急軍情,”一位老者喃喃道:“不知道南面仗打的怎麽樣了。”

“這有什麽不好說的。平王謀劃多年,聖上卻是立足未穩,聽聞平王的軍隊已經打下了廣陵和徐州,便是打下大名府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趙老三你胡叨叨什麽呢,大名府兵精糧足,城高溝深,那是那麽容易攻陷的?再說當今聖上是先皇欽定的太子,大夏朝正統的繼承人,平王這是反叛謀逆,以下犯上,師出無名,這種跳梁小醜要是能成事,我把腦袋摘給你。”

“我怎麽胡叨叨了,誰是真龍天子還不一定呢。那平王起事的時候不也說了麽,大行皇帝臨終時下旨傳皇位給他,這聖旨就在徳貴妃手裏,是太子知道後發動宮變,逼死貴妃,矯诏即位,所以平王才發兵北上,要接回貴妃的遺體,奪回王位,以正朝綱。”

“我呸,亂臣賊子的話你也信。皇上若是真要傳位給他,為何還要立靖王為太子?皇上重病長達半年,怎麽不見下召他回京改立太子的旨意分明就是德妃那個賤人颠倒黑白,禍亂蒼生,她手中的才是矯诏。如今南邊大亂,把我們的財路都斷了,就是這個賤人惹的禍。”

他二人争的面紅耳赤,其他人也都議論紛紛,獨涼棚裏面一桌人默默無聲,鈴蘭一身男裝,靜靜的聽他們的争論,心憂如焚。

誠如這些小民議論的那樣,老皇帝已于一月前駕崩,柴景昀即位,定國號為昌裕。可是就在大家為老皇帝的葬禮忙的昏天暗地的時候,徳貴妃忽然暴斃,死之前送出一封書信給遠在金陵的平王,大意是說先皇臨終時已下旨改立他為太子,傳位給他,可惜被太子知道後發動宮變,害死皇帝,毒死自己,毀了聖旨。這話細想起來漏洞百出,可是德妃不惜賠上自己一條命以增加其可信度,逼的六皇子不得不反。

平王接信後痛哭流涕,三度昏厥,被救醒後就在近臣辛羽晉,鄭淮,吳世芒的撺掇下起兵十萬揮師北上,大夏朝數十年沒有戰事,各處兵事松懈,一時被平王打了個措手不及,金陵,廣陵,徐州等多地被攻下。大軍已逼近大名府。大名府是上京的一道重要門戶,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剛坐上皇位的柴景昀立馬調了京畿精兵增援大名府,以求遏住平王北上的勢頭。唯一可惜的是春天裏羌族又犯邊境,舞陽侯帶領二十萬薛家軍正在西北禦敵,如今接到國內動亂的消息緊急回撤,但是最快也要一個月後才能趕來增援。

這些朝廷大事自有一幫文臣武将去頭疼,鈴蘭心憂的卻是另一件事。俞海村就在大名府向北不遠,若是平王真的攻克大名府,不出三日就可趕到俞海村,到時候安哥兒可就危險了。鈴蘭聽到平王起兵的消息後立馬就想到了這事,子諾安慰她會讓管事的去接了大家到京城暫避,但是鈴蘭仍不放心,執意換了男裝随着小楊管事趕往昌州接人。

他們出來的時候平王還在打徐州,不幾日徐州竟已易主,叫鈴蘭怎不心急如焚。幸好路上接到書信,四叔已經帶了大家到昌州城內二房的宅子裏暫避,昌州城雖然不比大名府城牆堅固,但是總比一個小村子好一些,鈴蘭這才安心了一點。

楊管事看出她的憂慮。低聲寬慰道:“二奶奶莫要心焦。平王前頭勢如破竹是因為聖上沒來得及準備,如今聖上已經調了三路大軍增援大名府,薛侯也帶着大軍在趕回來的路上,當可阻住平王的攻勢。再有一天就到昌州府了,一切等到了家再說。”

鈴蘭點了點頭,按下心中的慌亂,喝完了水又和衆人急急朝家趕去。

昌州俞府內,鈴蘭和海氏相對而坐喝茶細談。一年多不見,海氏愈加容光煥發,可見這些日子來她過的頗為舒心。她已經有二個月的身孕,說話時會偶爾無意識的撫摸小腹。

看鈴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海氏也有些不忍:“母親還是執意不肯走麽?”

“是啊,太夫人年紀大了,本來就不肯遠離故土,如今加上你有身孕,她更不肯讓大家一起長途跋涉去京城了。”

“如果說心裏話,我也是不願去京城的。這些日子大家讨論此事的多了,都說畢竟叛軍離着這裏很遠,中間又隔着大名府,輕易打不到咱這來。即使叛軍攻下了大名府,我們再走也不遲啊。”

鈴蘭擰着眉,手指輕輕的敲着案幾,她也知道故土難離,俞家在昌州家大業大,一下子全然放棄遠走京城是很苦難的決定。

可是,她總是覺得這次的戰争不會輕易結束,主要是德貴妃毅然決然的赴死和在皇宮那次偷聽到談話,讓她總覺得吳家已經謀劃多年,這次起兵是勢在必得。叛軍這麽短的時間裏連下十幾所城池,更是堅信了她的想法,更可怕的是,柴景昀也不是輕易認輸的人,兩方很可能在大名府以及昌州府一帶展開激烈的争奪戰,若是那樣,留在這裏恐怕兇多吉少。她思來想去,大名府和昌州都不安全,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京城。如果平王真能打到上京,那麽無非皇位上的人變變而已,上京的民衆不會有生命危險。所以連日來她苦勸諸人,希望大家能趁着太平的時候去京城。

可是無論她如何苦勸,老太太還有四叔都不願輕易離去。聽說叛軍和趕去增援的神威軍在大名府展開了幾場戰役,算下來還是神威軍勝的多一點。大家更是認為,等薛侯的軍隊一到,叛軍就會被擊退,他們也不用躲避了。

鈴蘭還在思索如何勸動海氏,忽然自外面跑進來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兒,粉面紅唇,強壯可愛。噔噔噔的跑到海氏前面:“嬸嬸,嬸嬸,你看我抓的小雀。”

海氏溫柔的撫着小男孩的頭:“安哥兒,你又頑皮上樹了,小心被祖母知道打你。”

“我才不怕呢。”小男孩驕傲的仰起頭:“太奶奶頂多唠叨幾句,又不會真的打我。”他說完話又低頭逗弄手中的小雛鳥玩。那小鳥驟離鳥窩,又被他攥的很不舒服,驚慌的呀呀直叫。

鈴蘭看着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和海氏如此親近,再也無暇想其他,只想把安哥兒摟盡懷裏好好的疼愛一番。她溫柔的朝着小男孩伸出雙臂:“安哥兒,來給姨娘抱抱!”

誰知小男孩只擡頭掃了她一眼,又扭身撲到海氏懷裏:“才不!”

鈴蘭放柔了聲音細細的哄她:“嬸嬸肚子裏有小弟弟了,你不要鬧他,小心碰到小弟弟會疼哦,來姨娘這裏,姨娘給你剝松瓤吃好不好?”

安哥兒只是低着頭逗弄着雛鳥不理她。

鈴蘭看着他手裏的小鳥有些可憐:“安哥兒,待會兒鳥媽媽回來看不到雛鳥會傷心的,安哥兒是好孩子,把小鳥還給鳥媽媽好不好?”

誰知安哥兒突然擡頭瞪目:“要你管?啰裏啰嗦的女人,好讨厭。”

這下屋裏兩個女人都愣住了,海氏尴尬的笑了一下,推着安哥兒:“那是你親娘呢,怎麽能這樣說話,你看你娘都傷心了。”

“他才不是我娘。”安哥一跺腳跑了出去,邊跑還邊喊道:“太奶奶說了,她就是個奴才,我是主子,她不是我娘。”

海氏待要再說,安哥兒已經跑的無影無蹤了,回頭看見鈴蘭僵坐在那裏,眼淚嘩嘩的流了滿身滿臉。

海氏心下也有些不忍,慢慢扶住她的肩膀:“別哭了,別哭了。哎,安哥兒這孩子本性還是好的,只是太夫人有時候會對他說些閑話。”

鈴蘭再也忍不住,趴在海氏懷裏失聲痛哭。

海氏一下下的撫着她的脊背,心裏也很酸楚。這就是姨娘的命麽,千辛萬苦生的兒子卻不能養不能見,前些日子聽丈夫說子諾幾次三番的來信說要将鈴蘭扶正,她和丈夫也都為很高興,認為她總算苦盡甘來熬出了頭,沒想到又被親生兒子在心口插上一刀。俞家老太太也不是糊塗的人,卻偏偏在嫡庶妻妾上認死理,幸好自己是她的嫡親兒媳婦,要不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撐下去。

鈴蘭哭了好久,似乎要把這一世受的委屈全都哭出來,最後還是丫環進來說四老爺在書房等她,才強忍着收了淚來見四叔。

俞正栾找她來主要是把一年來屬于大房的田莊出息交給她,鈴蘭看着兩張各五千兩的銀票有些發愣:“四叔,為什麽這麽多?”

“不多。這一張是田莊上的出息,你帶給子諾;這張是鋪子裏的分紅,給你的。你上次不是說要入我的股麽,還出了這麽多主意,真別說,用了你的主意後生意果然大好,我又把你的法子推廣到其它地方的商鋪裏,也都不錯。因此這些是你應得的。”

鈴蘭紅了臉:“那些不過是随便說說,紙上談兵罷了。怎麽比得上四叔實實在在的辛苦,這些我不好意思拿。”

“拿着吧,你若不收就不是一家人了。聽四叔的話。”

鈴蘭只得收了銀票,又好奇的說:“可是這田莊出息也多了很多,我記得以前兩個莊子一年出息頂多三千兩,這多了将近六成啊。”

四叔神秘的一笑:“你四嬸打理田地是一把好手,經她的手後,我們的田莊至少多打四成糧食。再加上春天裏和羌族打仗,急需軍糧,糧食都賣了個好價,所以多了些。”

鈴蘭恍然大悟,看不出海氏比她大不了多少,卻如此能幹。裏裏外外事事來的,怪不得四叔提起她一臉幸福的樣子,實在是羨煞人也。

54教子

第二天,俞子諺來了。

濃妝豔抹的俞子諺和大家在正廳敘話,卻讓鈴蘭去陪她帶來的兩個偏房。

鈴蘭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憤怒,她需要從郝家套消息,偏房一類的人一般更好套話呢。

果真,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青楓和紅萍已經對鈴蘭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只不過她們倆對于備戰的事情确實知道的不多,反而把子諺在郝家的情況倒了個幹淨。

“老爺啊,好像最近蠻忙的。”

“是的,去視察武庫,督辦糧草啊什麽的。”

“跑,幹嘛要跑?平王打過來,不可能!”

“我們也不知道啊,但是府裏沒做這類的準備。應該,打不過來吧,還離着那麽遠呢。”

“昌州有多少兵?多少武器?這個,我們真的不知道!!”

“咳,你老問這個幹嘛,這都是外面老爺們管的事情,我們只管伺候好爺就行。”

“得寵啊,我們倆還排不上號,最最得寵的是紫姨娘,夫人見了她都要退三步呢。”

“什麽,你不知道啊,我們這位夫人啊,就是個聾子的耳朵——擺設!平日裏一句話不敢多說,一件事不敢多做的,就是太太和妯娌們,也都不和她來往。爺從來不進她的屋。爺早就說了,就是留她做個樣子,若是敢惹爺心煩,打一頓攆到下房裏睡。”

“你問為啥。因為我們奶奶沒教養呗。她能和我們爺成親啊,就是為着撿了我們爺的一塊貼身帶的玉佩,然後硬要嫁來的。過來還不滿一個月,就勾搭了一個馬夫,那馬夫把她的手絹子貼身帶着,坐卧不離。這事不知怎麽叫我們爺知道了,我們爺的脾氣最是火爆剛硬的,眼裏揉不下沙子,那裏還聽她解釋,當下裏就揪着她打了一頓,要不是太太趕來,弄出人命也說不定呢。”

“這事鬧的阖府都知道了,你說她還怎麽做奶奶。連我們都替她臊得慌。”

鈴蘭越聽越是心驚,她知道郝明和非良人,可也沒想到子諺在郝家過的是這樣的日子。俞家家風清白,縱然子諺驕縱了點,也斷然不會去找一個馬夫偷情,這其中難道有什麽誤會不成,她忽然想到皇覺寺中之事,難道當年唐一笑扔出去的手帕恰被郝家的下人撿到了不成,若真是這樣,她也算是間接害了子諺。

于是強作鎮定的再問青楓:“你說的這些我可不信。她一個金尊玉貴的人,縱然要偷人也不會偷到一個馬夫身上,這帕子說不定是她不小心掉了的,恰被馬夫撿到,為什麽不問清楚,白白冤枉了人。”

青楓笑到:“你說的也不是沒人想過。可是要說兩人之間沒牽扯也不對。這馬夫是連內院都不能進的,奶奶則是二門都沒出過,就算這帕子掉了,也不該被馬夫撿到。更何況當時爺盛怒,誰也不敢說什麽,過後自然就過去了。我們爺是天不敢管地不敢收的主,就算沒有這件事,她也不敢在我們爺面前拿大。”

鈴蘭默默不語,她本以為自己的遭遇已經夠糟糕了,沒想到還有比她更悲慘的人。子諺在郝家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沒有給二太太和子語說,若是她顧及臉面不願意讓家人知道,那才是真的苦呢。

子諺走後她旁敲側擊的問了一下海氏,果然沒有聽子諺說起對郝家的任何不滿,鈴蘭哀其不幸的同時,也有些怒其不争。不過眼下她也無餘力去操心子諺的生活,最最重要的還是關注前線的戰況。

可惜邸報這種東西卻不是鈴蘭這個級別的人能看到的,她倒是可以帶着長虹到街上看看官方的告示,只不過這種告示總是晚了幾天而已。饒是如此,她還是天天要去看,幾乎患了強迫症。

二十一天後,她終于看到了日日關心的消息,卻是一個噩耗,大名府失陷了。

告示上說的寥寥數語,她無從得知更多情況,她只知道扶着長虹的肩跌跌撞撞的趕回俞府,尋四叔商量馬上撤出昌州。

實際上自告示出來昌州城內各處都是亂哄哄的,四叔擰着眉和鈴蘭商議是走是留,如果要走,最大的問題是在路上遇到亂軍怎麽辦,可是留到昌州,确實也有一定的危險。

鈴蘭也很無奈拖到現在陷入如此兩難的境地,事到如今只能做兩手準備,一面讓各房人打點行李車輛準備撤離,一面廣積糧食做好留下來的準備,其他的富裕人家也大多如此打算,一時間市面上的所有物品被哄搶一空。官府還派了人到各家各戶要求出丁納捐,日夜在城牆上巡視。

一夜之間,昌州城內愁雲慘淡,人人惶惶不可終日!

夜晚的俞府內花廳,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俱都沉默不語。乳母抱着安哥兒獨自在一旁的小幾上喂飯,鈴蘭看他一幅膏粱子弟的樣子十分頭疼。安哥兒已經四歲了,還不會自己獨立吃飯,這也是太夫人慣出來的諸多毛病之一。

大家都無心說話,席面一片安靜,突聞一聲清脆的湯匙掉落的聲音,是安哥兒一掌将乳母送來的飯食拍飛:“不吃米粥,我要吃肉圓兒!”

滿桌的人都看了過去,乳母小心翼翼的哄着:“哥兒乖啊,過幾天就吃肉圓,我們先把米粥吃了好不好,你看這裏還有肉糜呢,多香啊。”

安哥兒卻絲毫不領情:“不吃不吃,你昨天也是這麽說的,可是今天還是吃米粥,我要吃肉圓,我要吃肉圓。”邊說邊把一碗粥都揮落到地上。

太夫人也有點挂不住了,朝着安哥兒伸出雙手:“乖,來太奶奶這裏,這幾日家裏沒有肉了,過幾日太奶奶親自給安哥兒做肉圓吃好不好?”

小家夥噔噔噔的跑了過來:“不要不要,安哥兒現在就要吃,太奶奶你騙我,廚房裏有肉,我讓金屏姐姐去看過的。”

俞老夫人閉了閉眼睛,無奈的說:“劉媽,你去吩咐廚房給哥兒做幾個肉圓,要快!”

“不行!”一直呆在一邊默不作聲的鈴蘭忍不住了:“太夫人,大軍圍城已經五日,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解圍。您也知道這幾日市面上已經買不到什麽東西了,廚房裏的儲備就這麽多,大家都在忍饑挨餓減少飲食,已經給他做了肉糜添在粥裏,他卻非要吃肉圓。”

還沒等老太太答話,安哥兒已經從她身上滑下來跑到鈴蘭身邊捶打:“你為什麽不給我吃肉圓,壞女人,自從你來了就沒有東西吃,你是壞女人。”

太夫人也說:“哎,他能吃多少……”

鈴蘭忽然拽起安哥兒摁在自己身上啪啪啪的打了三下屁股,一下比一下重。安哥兒頓時懵了,長這麽大還沒人敢打他呢,短暫的震驚之後,咧開嗓子哭的震天響。

太夫人氣的站起來捶着桌子:“你做什麽打他?我還沒死呢……”

鈴蘭畢恭畢敬的站起來:“就憑我是安哥兒的娘。”她直視着太夫人,目光清亮而堅定:“母子連心,打在兒身痛在娘心。但是我寧可把他打死了,也不能讓俞家百年的基業毀在他手中。”她聲音雖不大,字字句句卻似有千斤之力,連太夫人也愣住了。

一時之間,廳內鴉雀無聲,甚至連安哥兒都吓的停了哭聲。

當晚安哥兒睡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他已經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了,晚飯又沒有吃,如今他真的有些餓了,似乎晚飯時熬的小米粥味道也不錯。

不過,他不敢說餓,今天他真被吓到了,而且太奶奶也沒有給他撐腰。這個女人好奇怪,太奶奶說她只是爹爹的小妾,是半個奴才,可是家裏其他人都沒有把她當奴才看待,尤其是這幾天,很多時候他都看見她和四叔争論,或者指揮下人幹這幹那,就像四嬸一樣,四嬸是主子,那她怎麽會是奴才呢。

四嬸告訴他她是他的親娘,可是太奶奶卻說她不是安哥兒的娘,只有爹爹的正妻才是安哥兒的娘,可是爹爹沒有正妻啊,難道安哥兒就沒有娘麽?他越想越糊塗,兩只眼皮沉沉的打架,可還是睡不着,肚子裏面咕咕嚕嚕的在叫。

好香,他抽抽鼻子,好像是小米粥的香味,他勉力睜開眼睛,真的有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放在眼前,只是,為什麽是這個讨厭的壞女人端來的。

安哥兒坐起來就着月亮的光輝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好漂亮,比金屏姐姐還漂亮,可是,她也好壞,打起屁股來好疼,她為什麽要皺眉呢,她又沒有挨打,卻好像比我還傷心。

安哥兒盯着鈴蘭手中的碗好一陣:“我不吃!”

“真不吃,那我拿走了。”鈴蘭站起來就要走。

“等等。為什麽沒有肉圓吃,卻有小米粥,你故意的。”

鈴蘭扭過身看着一本正經的小霸王,氣的笑了出來,這孩子不傻麽:“小米粥也不多,這碗是我晚上沒吃留下的。”

安哥兒眨巴眨巴眼睛,不信的看着她:“那你肚子不餓麽?”

“氣都被你氣飽了,怎麽可能還餓。”鈴蘭嘆了口氣,把小米粥端到他嘴邊。

安哥兒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他不明白生氣怎麽會飽,他只知道,小米粥真香啊,一點不比肉圓差。

喝完了粥的安哥兒怔怔的看着鈴蘭:“你是我娘麽?”

“我是。”

“可是太奶奶說你不是,只有爹爹的妻子才是我娘。”

“我就是你爹爹的妻子。”

“真的麽,”安哥兒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安哥兒真的有娘了麽?

鈴蘭心亂極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和這麽小的孩子解釋嫡庶妻妾的事情,她只能先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複來安慰他。

她伸手給安哥兒掖了掖被角:“快睡吧,不早了。”話音未落外面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隐隐約約有人在喊,不好了,平王攻進來了!!

55逃亡

鈴蘭正和一只狗對峙,身後是俞老太太把安哥兒護在懷中。面前的野狗顯然也餓了很久,兩只眼睛綠油油的,嘴裏呼嚕嚕的低吠,一身髒兮兮的毛炸着,随時都會撲上來。鈴蘭雖然左手長棍右手匕首,但還是怕的要命,只敢持守勢。要不是因為身後的孩子,她早就支持不住了。

逃亡的路上她不斷的罵自己,要是知道那天晚上昌州就被攻陷他們被迫倉皇出逃,她肯定把所有的肉都做成肉圓給安哥兒吃了。現在可好,廚房裏的東西一樣都沒帶出來,不知道便宜了什麽人。

逃亡永遠是混亂悲慘危險的,尤其俞家這樣還趕着馬車的人家,一路上他們被搶了兩回,第一回他們的車隊被沖散了,第二回,鈴蘭更是将所有的金銀物品都交了出去才逃得性命。現在,還跟着她護着老太太和安哥兒的只有長虹一人,她甚至要和長虹交替着駕車趕路,吃的東西,更是只能碰上什麽吃什麽。

前天他們吃了一些野果,昨天他們在人去屋空的莊戶人家翻到了兩個餅子,今天,到現在為止,他們還沒有吃任何東西,長虹出去找吃的,她和老太太以及昌哥就在這半頹的牆下等。這時,野狗來了。

這狗很兇,但是還不瘦,可能是不久前大軍路過時躲到山林裏的,鈴蘭把口水往肚裏咽了咽,又看了看手中的匕首,還是不敢撲過去。她可是個标準的現代人啊,連雞都沒有殺過,這會兒要她和一條狗搏鬥?

但是野狗顯然等不及了,他露出尖牙,嗚嗚的俯□子就要撲上來,鈴蘭吓的拼命握緊了匕首。嗖,遠處一塊石頭破空飛來,正中野狗的頭部,野狗被打的翻倒在地。鈴蘭精神一震,撲上去就用木棍亂打,匕首亂戳。

扔石頭的正是長虹,她的衣兜裏還有些半青不熟的野果,鈴蘭一看見她,撲過去就抱着痛哭。要說大家怎麽都說還是行善好呢,自從她救了長虹,這丫頭幫了她多少忙,救了她多少次啊。

安哥兒和老太太也都眼睛一亮,安哥兒甚至還跑出來,離得遠遠的看着死去的野狗。

長虹不善于這樣的情感交流,被鈴蘭抱了一下後就掙脫出來,去一邊洗剝野狗,鈴蘭很自覺的開始撿柴禾,架火堆,這樣兵荒馬亂的日子裏,有狗肉吃可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熊熊的火光下,四人圍火而坐,架子上狗肉在茲茲的響着,冒着饞死人的香氣。長虹的手藝很好,安哥兒很快就拿到一串大吃大嚼起來,老太太牙口不好,但也一點點小心的吃着,只有鈴蘭,手裏雖然拿了一串烤肉,卻怎麽也吃不下去,只覺得聞着肉味胃裏就翻滾的難受,趕快小跑到一邊幹哕了幾下。

長虹過來給她拍着背,鈴蘭努力壓下心頭的煩惡,握着她的手說:“好妹子,我沒事。許是吃的不規律傷了胃,咱們趕緊回去吃吧,吃完還要趕路呢。”

兩人默默往回走,互聽遠處一陣喧嘩,幾個騎馬的人沖了過來,嘴裏還大聲嚷着:“好香的狗肉味啊,兄弟們,今個兒有口福了。”

鈴蘭心裏哀嚎一聲,不是吧,又遇上打劫的了!

那夥人轉眼沖到眼前,幾個大漢不由分說拿起架子上的肉便吃,也不論生熟。邊吃還邊說呢:“娘希匹的,好久沒吃到這麽香的東西了。”

鈴蘭默默的看着這麽一群土匪流淚,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肉熟了這幫人就來了,真是天要絕我啊。忽然,她覺得那領頭的人好熟,怎麽那麽像……

“柳震升,柳大哥,是你麽?”她顫聲叫道。

那膀大腰圓的男子一回頭:“原是是夫人啊。”他走過來就掰住了鈴蘭的肩膀,“夫人怎麽會在這裏?”

鈴蘭痛的眼淚都流出來了,趕緊把自己連日來的事情簡略講了一番,末後說:“大哥,讓你兄弟們口下留點行麽?”

那漢子哈哈大笑:“是哥哥錯了,兄弟們,快把我們的幹糧拿出來吃,大水沖了龍王廟,娘希匹的,搶了自家的人的食兒。”

簡單的敘舊後,鈴蘭才知道,柳震升中了武舉後授為神策軍的佐領,領着下面五百個人。如果說老百姓的願望就是天下太平,那麽武官一般都有個不可告人的心願,就是最好有仗可打,畢竟武将的升遷全靠軍功。

所以剛剛聽到平王叛亂的時候,柳震升還是熱血沸騰的,随着神策軍抵達大名府後,他也依舊保持着極高的熱情,率領手下五百兄弟奮勇拼殺,不大不小的立了幾次戰功,可是,越到後來,他就越喪氣。敵方訓練有素,武器精良,就地取糧,補給可靠,可是反觀自己一方,卻因為長久沒有戰事諸事不順,兵士缺乏訓練,武器大多生鏽,食物藥品等補給遲遲不到,眼看着手下的兄弟們因為各種原因一個個死去,他的鬥志也被一點點侵蝕。最後被叛軍總攻的號角徹底打敗。他也不想逃的,但是架不住頂頭上司都帶頭逃跑了,他也只能跟着流竄到山林裏,畢竟,家中還有嬌妻弱女等着他回去呢。

“大名府就這樣失陷了……”柳震升狠狠的灌了一口酒,“他奶奶的,這幫子朝廷官員都在挺屍麽,要糧沒糧,藥物缺乏,最後連箭枝都送不上來,讓我們怎麽打,怎麽打啊。”

他的兩只眼睛瞪成銅鈴:“可是這樣回去,也要以逃兵罪論處,就算不死,這輩子也就完了。以前我想不通娘為啥不讓她的親兒子學武,現在我全明白了。奶奶的,沖鋒打仗背黑鍋的都是我們,在後方指手畫腳坐享其成的反而是他們。”

他的話引起一片共鳴,跟着的十幾個兄弟也都大聲的咒罵起來,直隸湖廣甚至還有四川話,會成一場大合唱。鈴蘭在一旁默默的聽着嘆着,這世上永遠有不平等,并不只是她一個人命背。

柳震升又說:“我們還算是好的,在大名府堅守了一個多月,哪像昌州的郝建仁,夜裏直接開了城門将城池拱手讓人,真是沒種。”

鈴蘭恍然大悟,怪不得昌州淪陷的這麽快,幾乎沒有什麽戰鬥發生,原來是出了內奸。她忽然想起郝太太不就是德妃的侄女麽,只怕早就和平王暗中互通消息了,自己還從他家打探消息,真是豬頭。

有柳震升他們同行,鈴蘭四人組的境遇好了很多,至少再不用為吃的發愁,車子壞了有人給修理,鈴蘭也不用趕車了。

車廂裏格外的安靜,常常一整天也不聞一言。安哥兒像是忽然長大了,不吵不鬧,靜靜的依偎在太夫人的懷裏,太夫人更是除了嘆息了一句不知道栾兒他們怎樣了後,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饒是官道平整,坐了幾天的馬車也覺得身子颠的快散架了,鈴蘭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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