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靖王府 下 (14)

睫毛投下兩片半月型的陰影,有些微腫的紅唇粉豔豔的嘟着,似乎還在控訴他昨晚的強橫,纖細的脖子上斑斑點點仍殘留着未褪去的吻痕。子諾不禁有些癡了,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她的小蘭兒卻還是如此嬌媚可愛,這麽一想下面有感覺了。

雖然不是新婚,但是今早還是要拜見長輩的,他強忍下沖動小心翼翼的搖醒了鈴蘭。三星等衆丫頭已經端着面盆巾帕諸物等在外面了。

頭朝禮服必須隆重,鈴蘭由着她們給自己穿上正紅色金線刻縷雲雁紋錦繡華服,梳了一個繁複的天鸾髻,頭頂壓的是子謠賞的比翼雙飛鳳展翅的赤金頭面,鬓旁又斜簪了幾枚點翠妝粉的蜜蠟珠花,耳墜鑲嵌了滾圓紅寶石的金柳葉型耳環,手腕上還套了七八只金玉镯子,這麽一番裝扮下來,壓的鈴蘭頭暈氣短,偷眼看子諾,也是一襲朱紅色喜慶袍服,系一條白玉雙麒麟的素金腰帶。神清氣爽,器宇軒昂,看她望過來笑意直通眼底:“蘭兒今日分外好看。”

鈴蘭羞赧的低下頭,真不公平,昨晚明明是他在奮力勞動,可如今他神采奕奕精神百倍,自己卻像幹了一天重體力活一樣腰酸背痛,腿腳綿軟。兩人恰恰收拾好,小丫頭打起門簾,秦媽媽進來規規矩矩行了禮:“請爺和夫人先去拜祭老爺太太。”

子諾點點頭,挽了鈴蘭随着秦媽媽去了後院。俞老爺和俞太太的牌位在昌州老家,京城俞府只是打掃出一間幹淨的屋子擺了兩人的遺像,但也收拾的整潔有序,供桌上的四季鮮果都是每日裏新換的。

丫鬟早在供桌前備好了蒲團和線香,鈴蘭随着子諾恭敬的在蒲團上跪下,焚香禱告,将線香插入鼎爐,又規規矩矩的叩了三個頭,才算禮畢。子諾自始至終神色莊重未發一言,只餘眼底藏不住的傷心哀痛,鈴蘭在廣袖的遮掩下偷偷握了握他冰涼的手指,默默是祈求二老保佑俞家尚在的人都平平安安幸福如意。

66新婚 下

二人出來後已是紅日初升,俞老太太和衆人已經在正廳等着了。

許久未見太夫人,只覺得她清瘦了些,穿着暗紅色八團喜相逢雲紋錦鍛,帶着墨玉騰雲寬邊壽方,益發顯得發白如雪,坐在上首面目慈和的望着二人。鈴蘭從丫環手裏接過茶盞,恭恭敬敬移步上前跪下去舉過頭頂:“祖母,請用茶!”蓮步珊珊不見裙裾擺動一分,連渾身的飾品都未響一聲。

太夫人接過茶碗,“自此後你二人可要互敬互愛,夫妻同心,孝順長者,關愛幼輩,謹慎持家,相濡以沫,白頭偕老。”說罷自袖中取了一個沉甸甸的銀紅色八角荷包遞到鈴蘭手裏,鈴蘭忙磕頭接了。

方起身,秦媽媽手裏捧了一個墊了紅絲絨的盤子來到眼前:“這是太夫人年少時的陪嫁,特意找出來給夫人妝新。”上面光彩熠熠盛的是一個璎珞赤金項圈,中間嵌了一塊碩大的羊脂美玉,一看就價值不菲。鈴蘭示意三星趕緊接過來:“謝過祖母。”

太夫人左下手坐着三老爺和三太太,三太太這幾日人逢喜事精神爽,臉上的褶子似乎也平順了些,還未等鈴蘭行禮就起身扶住了她:“侄媳婦不必多禮。我自打你來俞家就看出你的是個好的,寡言慧心,溫婉玲珑,是個有福之人,子諾也有福,今個起你們兩個可要和和美美,互諒互讓,齊心協力把俞家撐起來才是。”她絮絮叨叨的贊了半天,末了從頭上拔下一柄通體晶瑩的玳瑁梳給鈴蘭插上:“嬸子一點心意,莫要嫌棄。”

三太太對面坐着俞正桑,一直木着臉漠然的看着這一切,按說今日她并不是必來之人,難道昨晚真的醉到連家也不能回。

鈴蘭依舊含笑過去規規矩矩的行了禮,俞正桑的鳳眼在她身上掃了幾掃,嘴唇抿了又抿方才擠出幾個字:“可要祝賀你多年心願一朝成真,月鸾,把禮物拿給俞夫人。”她身後的丫頭趕緊端來個描金匣子,打開裏面是數十顆南珠,個個都有指蓋大小,晶瑩渾圓,相互映照,泛起一片淡淡的光霧。

三星在一旁吃驚的瞪圓了眼,饒是她也看得出來這匣子明珠值不少錢,姑奶奶不是最讨厭夫人麽,昨日還當着衆賓客的面惡語相加,怎麽過了一夜就像變了個人似得,還送如此厚禮。鈴蘭卻似早已料到一般,神色如常的道謝,示意小丫頭接過來。

見完長輩,平輩之間便數子諾最大,子評,子詳,子話都來向鈴蘭敘禮,鈴蘭早有預備,一人一個裝了金裸子的荷包,便是俞正桑帶來的夢筝和夢笛,也都各有一份兒。分完又向太夫人身邊端坐的安哥兒招招手。

安哥其實早就坐不住了,若不是素心早上特意叮囑他今日不能亂了規矩,鈴蘭一進門的時候他就想沖過來了。此時見鈴蘭叫他,忙跑過來規規矩矩的行禮:“娘,祝你和爹爹雙宿雙飛,白頭偕老!”

糯糯的童音說的鈴蘭心裏一酸,趕緊從三星手裏拿了個荷包蹲下來給安哥兒系在腰上:“安哥兒真乖,這個是娘親手繡的,保佑你快快長大,喜不喜歡?”

“喜歡,”安哥兒低頭擺弄了一下荷包,忽然伸手抱住了鈴蘭的脖子:“可是我更喜歡娘親,安哥兒終于有娘了,娘,你不要再丢下安哥兒了。”

忍了許久的淚水嘩的淌下來,鈴蘭撫着兒子小小的背:“安哥兒放心,娘再也不會離開安哥兒。”

旁邊子諾看的唏噓不已,強忍着拉起他們娘倆:“好了,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今日難得齊全,趕緊開席吧。”

西花廳正中一張六尺圓桌上早已擺滿了熱騰騰的飯菜,鈴蘭待要站到老太太後面布菜服侍,卻被老太太指到子諾身旁:“我不習慣這些虛禮,有這些子丫頭們呢,你且不用急着立規矩。”鈴蘭再三推辭不過,方去坐了,但仍留了三星替她盛飯布菜。

食不言寝不語,桌上一時寂靜無聲。安哥兒早先跟着鈴蘭的時候就學會了用筷子湯匙,如今小大人一樣坐在專門加高的椅子上,自己吃的有模有樣。

飯罷俞正桑帶着兩個孩子先走了,子評子詳随着子諾去了外書房。鈴蘭則獨自來到竈間。

俞正桑前倨後恭的表現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判斷,太夫人昨晚定是教導過女兒了。她早猜到會是如此,太夫人年紀雖大卻不糊塗,如今的鈴蘭再不是那個無憑無靠任人欺淩的小丫頭,她是唐提督之妹,俞子諾的正妻,落了鈴蘭的面子就是不給唐俞兩家的顏面,甚至是傷了皇帝和珍妃的臉面,太夫人絕不會允許女兒再幹出如此蠢事。

故而今早太夫人給足了自己面子,她作為長輩既然如此明理,鈴蘭當然要做點什麽回報一下,想了想還是親手為太夫人做道菜比較合适。

鈴蘭正在廚房裏面揀擇食材,盤算着夏天正是吃黃鳝的好時節,子話進來了,算來她今年已滿十五,正是鮮花怒放的年紀,只是一直排在哥哥姐姐後面,尋常注意不到她。

“四小姐,您怎麽到這地方來了,煙熏火燎的,小心髒了你的新裙子。”

“嫂子,我,我有話想和你說,你可有空?”

“有空,你先到外面坐了,待我洗洗手。”

待到廂房裏二人坐定,子話開口便是:“嫂子,我聽說,你的一個丫頭許了唐提督手下的參領。你能不能也為我尋一門這樣的親事?”

鈴蘭看着她稚嫩的面龐卻要擺出一副老成的摸樣,掩不住驚訝:“你指的是長虹麽?她不是我的丫頭,只不過借住在俞家罷了。你怎麽會想到托我尋親事,難道三叔三嬸會不管你的終身大事?”

“嫂子,你又不是不知情。我家現在的樣子,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點錢罷了。”子話眸光晶亮:“爹娘不是不疼我,可是疼有什麽用,我們全家沒有一個為官做宰的,只有哥哥有個舉人身份,可你看哥哥現在的樣子,我又能指望什麽。自我滿十五歲娘就替我物色了,只是相看來相看去,無非也是商人的子弟。我不想嫁為商人婦,那些官宦人家我又高攀不起,所以,嫂子,我只能來求你了。”

“可是,嫁給武官也不是什麽好選擇啊。你沒聽人說過麽,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武将的功勳都是一刀一槍拼搶來的,過的是刀頭舔血的生活,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你受得了麽?”

“沒什麽受不了的,再說我有什麽好挑剔的,嫂子只知道戰場上的兇險,卻不知商場上的兇險不亞于此。自小我見的聽得多了,多少大商巨富,看上去樹大根深門庭闊氣,可是只要一次天災人禍,就可能淪落到舉家食粥的地步。即便有潑天的富貴,見了芝麻綠豆的小官也要點頭哈腰,就怕一個伺候不好,他們随便羅織個罪名也能整的自己傾家蕩産。”

鈴蘭無力的彎了彎嘴角,看來小丫頭比自己想象的成熟多了:“你既然這麽說了,我也可為你留心,只是若有合适的你父母可會同意?”

“嫂子放心,我不是偶然想起一意孤行,我的心意母親知曉的,她并未反對。”說罷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嫂子,你不會笑話我趨炎附勢吧?我姐姐寧可給樂家做妾,也不肯嫁于商人,現在我又是如此。”

“絕對不會。世人都不喜被人說趨炎附勢,可是人人都是這麽做的,究其原因,趨利避害原是人的本能,趁着還能選擇的時候追求富貴和幸福都沒有錯。”鈴蘭斬釘截鐵的說:“不過手段要光明,頭腦要清晰。當日樂家種種惡行人所盡知,你母親卻仍為着眼前富貴把女兒送到她家去,就有些不妥了。你姐姐,她如今可好?”

“我也不知道她好不好,娘已經替她贖了身,有意待風頭過後找個老實人家嫁了。可是,她自個兒不願意,說要給樂裕峰守節。”

“守節?”鈴蘭真的被震撼到了,她只是樂裕峰的一個妾,哪來的守節之說。

“是啊,姐姐說樂裕峰待自己是極好的,便是整個樂家也沒人苛待她,只可惜了那個孩子沒能保住,沒有給樂家留下一點香火,可是她心裏只認樂裕峰一人是她的夫,今生今世寧願守着他的牌位終老。還說要是爹娘逼的太厲害,她寧可剪了頭發到廟裏當姑子去也不會再嫁。娘氣壞了,只拿她沒辦法。我估摸着等哥哥的媳婦娶進門,娘騰出手還要好好理理這事呢。”

鈴蘭聽完也很無語,這算不算斯德哥爾摩症的表現呢,樂裕峰以非常手段納了子謹,子謹卻覺得這個男人對自己很好,不惜犧牲一生的幸福為其守節。

子話離去後廚房姜大娘已經把清炖鳝魚煲做成了,鈴蘭親自提了送到老太太那邊:“祖母,人常說小暑黃鳝賽人參,孫媳想着如今正是吃鳝魚的季節,便自作主張做了些,您嘗嘗合不合口。”

秦媽媽忙打開食盒舀了一碗出來,清亮的湯裏金黃的鳝段配上山菇木菌,一股子鮮香撲鼻而來,太夫人笑着接過來抿了一口:“好,好,難為你有心。秦媽媽,盛小半碗給安哥兒端去,這東西大補,他小孩子也不可吃多了。”

待秦媽媽領着衆丫環退下,太夫人方慢慢的說:“鈴蘭,你到俞家幾年了?”

“十三年。”

“唔,這麽久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頭八年你是子諾的貼身丫環,再五年你是他的偏房,從今日起,你是俞家的女主人了。你且說說,這裏面可有差別?”

“鈴蘭愚鈍,自認為沒有差別,十三年來,爺對鈴蘭一直關懷備至,鈴蘭也一直把爺當作頭頂上的天,無論鈴蘭身份地位如何,伺候好爺都是第一等的大事。”

“我雖老了,卻還不聾不花,這些年來你與人為善,處處事事替俞家着想,我也都看在眼裏。不過我還是有句話問你,俞家對你好,你盡心盡力報答,設若俞家輕賤你欺辱你,你該當如何?”

鈴蘭知道終于來了,太夫人不肯讓俞正桑得罪自己,卻也不可能讓自己欺負了俞正桑,早晚必找她分說前事,她早已想好了應對之語:“自輕者人方賤之,自棄者人方辱之,設若我不自輕自賤,何人又能輕賤我欺辱我?人于我有恩,我當思之報之,人與我結仇,我當忘之恕之。若是心心念念想着如何報複他人卻失了自己的本心,便如仰天而唾,唾不及天,還從己墜;如逆風揚塵,塵不及彼,還至己身。”

太夫人看她良久,似是驚詫她從何得知如此深奧的道理,只見鈴蘭坦然而視,毫無作僞之态:“看來我真是老了,子諾能得你這樣的一個妻子,也是他的幸事。你但存此心,以後的福報只怕比現在更大哩。我只希望你牢記今日之話: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鈴蘭點頭表示贊同,二人方又扯了幾句閑話,一個小丫頭怯生生的跑進來:“夫人,爺說有本古籍找不到,讓夫人趕緊過去……”

鈴蘭心下一暖,看太夫人面上露出了然的神情,便輕施一禮告辭退出。

67十年

十年後,豫州府衙內,素心熟練的吩咐着小丫頭:“快去隔壁把小小姐找回來,要開飯了。”

小丫頭蓮心嘻嘻笑着跑出去,穿過後門弄堂十幾步開外并排一溜人家,大多是府衙做事的筆帖式師爺一類的家宅,他們雖然都是些低等官員,但好歹也是吃皇糧俸祿的,旱澇保收,這些小院也都收拾的頗為整潔幹淨。

蓮心推開一家的木門,跑過栽滿蔬菜的小院,熟門熟路鑽進東廂房:“小小姐,快回去吃飯了,老爺和大少爺二少爺都回來了,廚下特意做了你最愛吃的松鼠魚。”

東廂房裏陽光明媚,臨窗的地方擺了一張長案,一個八、九歲左右的少年正端坐在前面臨字帖,靠牆的矮榻上,一個三歲左右的穿着桃紅襖子的小女娃專心致志的擺弄七巧板,聽到蓮心的叫聲連頭都不擡:“不回去,你,把飯菜端這裏。”

“這怎麽可能,夫人不會同意的,今日兩位少爺都回來了呢,小小姐不想見哥哥。”

小女孩嘴一撇:“才不要見,大哥總是親我,二哥從來不理我,不喜歡,要和宸哥哥在一起。”

蓮心無奈的望向小男孩,小男孩看上去也頗為無奈,但仍耐着性子好聲好氣的說:“靜兒乖,先回去吃飯了,你要是想來玩,吃完飯再過來好不好?”

“不,不,”小娃娃頭搖的像撥浪鼓:“回去就出不來了!”任憑兩人又說又勸,小娃娃就是不回家。蓮心一着急伸手抱起了她,這下可惹惱了小家夥,雙拳亂打兩腿胡踢:“放我,不回家,放開我。”張嘴對着蓮心的胳膊就是一口,疼的她只能撒手。

小女娃剛恢複自由就撲到男孩懷裏:“哥哥,抱,嗚嗚嗚,不回家,抱抱!”

馮奕宸只好把她抱起來:“靜兒,肚子餓不餓,回家就有可好吃的飯飯了。”

小女孩眨了眨大眼睛,又摸摸拍拍自己的小肚子:“餓,吃飯飯!”

“對了,跟着姐姐回家就有好吃的,吃飽飽再來玩好不好?”

“不,要你!不回家!”小女孩略一猶豫又抱緊了男孩的脖頸。

“不回家就要餓肚子哦,可難受了,靜兒會沒有力氣,就像……,會連布娃娃都抱不動”小男孩咬緊了牙繼續勸,其實是他快抱不動了,小女娃看着不顯肉,但是真沉啊!

小小人歪着腦袋想了一想:“吃飯飯,要,回家,不要!”

蓮心在一旁氣急敗壞:“不回家怎麽吃飯飯?”

小女孩一指抱着自己的哥哥:“哥哥,也吃飯飯,靜兒,要飯飯!”

“我家沒有做飯呢,靜兒不回家就沒有飯吃。”連小男孩都開始吓唬她了,天知道這個小家夥怎麽看上了自己,自從三個月前在門外偶遇,她就像影子一樣日日跟着自己,最近益發連家都不願意回了。

“哥哥沒飯,哥哥,到我家吃飯飯。”靜兒開心的嚷起來,末了還奶聲奶氣的自問自答了一句:“好不好?好的啊!”語氣一唱三嘆,拖着軟軟的尾音,可愛極了。

蓮心和馮奕宸相對無語,這小丫頭怎麽這麽難纏啊。最後還是蓮心鼓足了勇氣:“馮少爺,你看,能否麻煩您把小小姐抱回去,就這麽幾步路,求您了。”

看着摟着自己脖子不撒手的小賴皮,也只好如此了,馮奕宸冷着臉抱着她往外走,心想你若不是俞府尹的掌上明珠,看我不把你丢到地上去。

俞靜之卻非常的高興,一路上興奮的叨叨:“宸哥哥,我養了小兔兔哦,給你看。還有魚。”她用胖乎乎的小手比劃着:“魚,大,我們一起撈!”

馮奕宸默默的流淚,他早已過了對小動物好奇的年齡的好不好?

進了俞府,素心早就心急火燎的站在門口張望了,看見馮奕宸抱着小小姐有些吃驚,趕緊跑過來要接過去,又遭到俞靜之一陣激烈的拳打腳踢。

“靜兒,你幹什麽呢,快讓大哥抱抱!”一個十五歲的藍衫少年從屋裏鑽出來,伸手就來搶小女娃。

“不要,不,哇~~~”小女孩拼命抱了馮奕宸的脖子:“宸哥哥,哇哇哇~~~”

俞子安僵在那裏,他才出門三個月,自家小妹就認了別人當哥哥,連碰都不肯讓他碰了。這臭小子有哪點好,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一身布衣的馮奕宸,瘦弱的小身板,漲紅的臉和額上晶瑩的汗珠,不就白淨一點麽,很普通的啊!到底哪點吸引他最親愛的妹妹了。

外面的大鬧終于引起屋中人的注意,鈴蘭挑簾出來:“俞靜之,你再鬧就去站壁角。咦,這個就是馮家小哥吧,快進來坐!”

說起來鈴蘭對于自己的小女兒頗為頭疼,前世人說女兒是爹的小情人,放在俞子諾父女身上真是再合适不過了。自打女兒出生以來,子諾對她就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不會說一句重話,不會動女兒一指頭,和他對兩個兒子的嚴厲要求真有天壤之別。最過分的是,他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必是抱抱小靜兒,還心甘情願的趴在地上扮大馬給女兒騎,他可是豫州一府的最高長官,這要是傳出去別人會怎麽想,連鈴蘭都覺得他對女兒寵的太過了。

既然嚴父沒擺正自己的位置,只好她這個慈母來唱黑臉了,所以從靜之兩歲起,鈴蘭就開始要求她守規矩,方法也很簡單,不守規矩就要站壁角,不能哭不能動不能去玩,一開始女兒自然是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但是發現這些招數對娘親都無效後,她也慢慢懂了些規矩。

這會兒看到嚴厲的娘親出來了,俞靜之只得乖乖的從宸哥哥身上滑下來,末了還不忘拉着他的手往屋裏跑:“快進來,吃飯飯,松鼠魚!”

馮奕宸真的很想一走了之,可是這小家夥跑的太快了,他不敢松開手啊!

屋裏熱騰騰的飯菜早已擺滿一桌,俞靜之熟練的爬上自己的專屬高椅,馬上有丫環來給她戴上圍嘴:“不要!”啪,小丫頭伸手打開,很是威風!

“戴上!”鈴蘭的口氣不容置疑。

“哥哥們都不戴!”小丫頭一揚頭,她知道娘親雖然嚴厲,但是很講道理,并非不分青紅皂白随意打罵孩子的人。

“等你長到哥哥那麽高的時候就不用戴了。”鈴蘭燦然一笑。

小丫頭癟了癟嘴,無奈的任由丫環給她戴上圍嘴,但馬上又神氣百倍的大叫:“魚,魚,吃!”

俞子諾一直在旁靜靜的看着眼前的喧鬧,三個心愛的孩子,各有各的特點,大兒子雖然讀書方面沒有什麽天賦,但是心地善良,對弟弟妹妹非常關愛,二兒子則正相反,聰明有悟性,記憶力超群,但是不合群,總是一副高傲的樣子冷冰冰的臉,把周圍人當空氣,小女兒是他最喜歡的,相貌像極了鈴蘭,打小就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性格也活潑可愛,天不怕地不怕,別人家孩子三個捆在一起都不如她一個鬧騰,将俞家祖傳的那點沉悶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

可是他喜歡家裏雞飛狗跳,別人卻不見得喜歡,說不定還認為俞家沒教養呢,比如站在門口呆呆看着這一切的馮奕宸,子諾朝他招了招手:“你就是馮師爺的公子吧,來,坐這裏。素心,添雙碗筷。”

馮奕宸很不自在,他父親祖籍紹興,到此處當差,平時并沒有什麽親眷來往,他又是家中獨子,很少見到如此熱鬧的場面,大戶人家不是都講究個食不言寝不語麽,長輩面前小輩連高聲說話都是不敬,怎麽俞府尹這等高門大戶,卻任由孩子如此放縱。

見俞子諾和他說話,忙畢恭畢敬的回答:“晚輩只是送小姐過來,出來時也未告知家母,如今要趕緊回去了。”

俞靜之還在一旁叫嚷呢:“哥哥坐我旁邊,我~”手上挨了娘親一巴掌,嘴裏也被塞進去一個大蝦仁。

“不妨,遣個丫環去說一聲就行,平日裏總聽你父親誇你的文采,恰好今日得空,飯後我還待考校一下你的學問?”如此一說馮奕宸倒不好走了,只能恭謹的坐在子諾身旁。

俞子諾微笑的看着少年拘謹的樣子,考校學問什麽的尚在其次,其實是最近光聽鈴蘭唠叨這個名字了,前個兒靜兒把新做的奶酪都拿給了宸哥哥,昨個兒靜兒穿了新裙子就直奔馮家,今個兒靜兒直接就在馮家叫不回來了,說起來就是在弄堂裏見過一次,女兒就變成了人家的跟屁蟲,開始他也想着小孩子心性不當回事,可是靜兒粘着馮家小子這麽久了也沒個厭煩,他這個當爹的當然要看看他是棵什麽苗。

因為俞靜之的緣故,一頓飯吃的甚是歡樂,大哥和娘親都争着給她夾菜,不同的是,娘親還給二哥和爹爹夾菜,她看了看衆人想了想,也從碟子裏夾了一塊剔好刺的魚肉顫顫巍巍的站起來,伸長了小短胳膊想着馮奕宸的方向:“宸哥哥,給你!”小男孩的臉唰的紅到脖子根。

一旁的丫環都慌忙上去扶住她,鈴蘭無奈的輕斥:“靜兒不許站在椅子上,你會摔疼自己的,知不知道?”

“可是我要給宸哥哥吃,夠不到!”

女兒為了‘心上人’都說出了這麽長的句子,鈴蘭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你乖乖坐着吧,宸哥哥自己會夾菜。”

“可是爹爹和哥哥也都會自己夾菜,娘,偏心!”

“好了,就你事多,娘替你給宸哥哥夾菜好不好?”

小家夥看着鈴蘭夾了滿滿一筷子魚肉放在馮奕宸面前後才重又坐下來,掰着自己的小腳丫得意的說:“我懂,喜歡誰,就給誰夾菜!娘和哥哥都喜歡我,我喜歡宸哥哥!”

“那你有沒有問宸哥哥喜不喜歡你?”老二守之慢條斯理夾了一根竹筍嚼着,一臉玩味的看着妹妹。馮奕宸臉上剛退下去的紅色重又攻占失地。

俞靜之還真沒想過這問題,會有人不喜歡她麽,她轉了轉眼睛看了看衆人,俞子諾輕咳了一聲正想化解孩子們鬧出來的尴尬局面,冷不防小女兒大喊:“宸哥哥,你快給我夾菜!”說罷還捧了碟子高高舉起,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

馮奕宸徹底淩亂了,如果對方不是個三歲的小奶娃,他就要懷疑下一步是不是該被逼婚了,可是這感覺和逼婚也差不多,一桌人都看着他呢,他自然知道眼前這小小人得罪不得,強忍着心底的不安胡亂夾了一大塊肉放在俞靜之的盤子裏。

小丫頭開心極了,挑釁似的瞪了二哥一眼,撈起盤裏的東西就往嘴裏塞,可惜剛咬了一下就吐出來大哭起來,衆人定睛一看,原來馮奕宸慌亂之下把一大塊生姜夾給了她。

68夜話

沿路嗅着白玉蘭的清香,鈴蘭緩步走向外書房。十年的光陰如流水般飛逝,想想往事仍歷歷在目。

她扶正後不久,太夫人就過世了。将近七十的老人,又經歷了金陵之亂的逃亡,風餐露宿,飲食不周,老人的身體早就損了,待新帝坐穩了江山,子謠在宮中備受寵愛,俞家在子諾手裏重又興旺,鈴蘭也承諾了和俞正桑和解,老人真的沒什麽牽挂了。

太夫人是在睡夢中走的,面容很安詳,早晨聞訊而來的一大家子人哭的昏天暗地,子諾和安之尤其傷心,這其中也包括鈴蘭,她是真心不記恨太夫人,甚至還有些感謝這個老人。扶正之前太夫人屢屢不顧及她的想法心意行事,但正是這樣的态度逼出了她的才智和雄心,逼她思考如何去獲取別人的支持和理解,逼她用事實證明自己可以勝任俞家夫人的位置,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鈴蘭也改變了很多,想明白了很多前世沒有想通的道理。

守孝一年,反而是鈴蘭最愉悅的時光,繡閣賞春,清風明月不辜負,九夏炎飙,鴛鴦戲羽碧荷低,水亭秋醉,丹楓染衣詩箋香。三冬寒冽,銀铛融雪啜團茶,有夫有子萬事足,無風無浪鎮日閑,神仙過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服完孝期,子諾升任豫章府尹,三年後,調任冀州府尹,又三年,調到現在他們住的豫州府,如今這裏也呆了快三年,鈴蘭很好奇皇上下一步會把他們一家指派到哪裏。(你丫果真好日子過的太久變笨了,沒想到所任之處都是農業大省麽?)

輕輕推開房門,子諾正忙公事,見她來了只擡首笑了一下。鈴蘭将食盒放在一旁的高幾上:“歇一歇,我給你做了五味粥。”

“好,等我看完這些邸報。”

鈴蘭盛了粥靜靜的看他,明亮的燭火下男人的眉目神情一清二楚,只見他時而皺眉沉思,時而奮筆疾書,嘴角緊緊的抿着,左手輕輕的敲着桌子,似乎很為難。

一時子諾寫完過來:“好香,蘭兒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你也學的油滑了,還沒嘗就說好香。”

“紅袖添香,有你在,這粥如何能不香?”

“多嘴多舌,沒臉沒皮。”鈴蘭嗔道。

“蘭兒,當年口口聲聲不滿我一天說不了幾句話的人是你,如今嫌棄我話多的人也是你,為夫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做啊。”

鈴蘭一滞:“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年輕當然喜歡熱鬧,”

“那現在呢?”

“現在啊,覺得沉默寡言的男人更有深度!”

子諾瞟了她一眼:“女人的心思真是不可捉摸,你看我就不像你那麽善變,無論你什麽樣子我都喜歡。”

鈴蘭橫了他一眼,順手舀了一勺粥堵住了他的嘴。

“說正經的,”她朝書桌方向努努嘴:“有什麽為難之事麽?”

“沒什麽,薛老将軍病重了,太醫說可能熬不過夏天。”大約是從唐一笑那裏知道了是鈴蘭首先提出突襲大名府的建議後,子諾在朝堂大事上并不避諱她,有時甚至還和她讨論一二。比如現在,他就一邊吃粥一邊等着鈴蘭的答複。

薛家的事情鈴蘭一直關注,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子謠和薛丹菡都嫁給了那個手握至高無上的權力的男人,後宮前朝有着斬不斷的聯系,自從子謠入宮之後,俞家就不能把自己當做尋常臣子看待,必須對政治鬥争保持高度的敏銳性。更何況,十年來皇後接連生了三個女兒,而子謠是大皇子的生母。

“既然薛老将軍不能再領兵出征,那麽可有将兵符交還給皇上?”

“他交了,皇上沒要,讓他安心養病,病好了繼續為國出力。”

“可是,薛老将軍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所以,邊關只怕要有波動。”

“那皇上的意思是繼續用薛家呢,還是會另選賢能?”

“皇上想收回兵權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這次确實是個好機會。至于接替老将軍的人選,朝堂上舉足輕重的武将不外乎英國公張佑征,隆顯候于翊俊,靖海侯焦永魯,除此之外就是唐一笑,不過他主管的京畿重兵也是很重要的職位,皇帝未必願意他遠行,至于那些新提拔的柳震升、陳誠、祖藍、趙全之流,還是年輕,缺乏領兵作戰的實戰經驗,做做副手還行,要當此重任還欠些火候。”

“可是那些勳貴子弟不也是承襲的爵位,有幾個真刀真槍的打過仗啊。”

“道理是這樣,可是他們畢竟是武将世家出身,耳濡目染也會有所得益,那些當兵的也更信服他們。就如木匠都說自己是魯班後人,釀酒的都說自己是劉伶後代一樣,光這個名頭就容易獲得別人的信任。”

“這倒是,不過既然皇上有意收權,照理也應啓用寒門出身的武将才是。”

“哪有那麽容易,”子諾苦笑:“先不論勳貴是否願意交權,就是寒門出身的武将也不能讓人完全放心,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成為新的勳貴?再者說,這武将還真不像文官一樣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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