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紅蓼寂(1)

謝瑾回到松淵小築時,沈荨果然依言在屋裏等着他。

她迎上來時,謝瑾略後退兩步,避開她遞來的手,歉然道:“我先去洗洗。”

沈荨也聞到了他身上明顯的脂粉香味,心知肚明地笑了笑,打趣道:“謝将軍這麽急做什麽?洗了罪證就一身清白了麽?”

謝瑾瞅着她道:“我沒做什麽,你知道宣陽王的,不說他府中的侍女,就是他自己,身上的脂粉香也是常年不散。”

沈荨笑睨他一眼,“你敢編派宣陽王的不是,明兒我就去告你的狀——老實交代,今兒王府歌女美不美,舞姬媚不媚?”

謝瑾見她渾不在意的模樣,一面解身上外袍的衣扣,一面故意道:“自是美的。”

沈荨臉上笑意一收,狠狠瞪着他,作勢過來掐他,“好啊,你還真敢去看啊?我問你,你有沒有讓美人兒占了便宜?”

“當然沒有,”謝瑾暗笑,捉住她的手道:“你不高興?”

沈荨挾酸帶醋地說:“我高興,怎麽就不高興了?我告訴你,再有下次,我就——”

謝瑾問:“就怎麽?”

“就軍——不,家法處置!軍中我做不得主,莫非家裏還做不了主了?”沈荨半真半假地板了臉道,将他一推,“快去洗吧,熏死我了。”

謝瑾唇角一絲笑再也藏不住,大步去了淨室。

他沐浴完換了衣裳出來時,沈荨正坐在外間一張桌子前,提筆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

謝瑾上前一看,見她寫了一串的人名,幾個人名下還有不少墨點,不由問道:“這是寫的什麽?”

沈荨瞄了他一眼,拿筆把那幾個人名抹了,“不做什麽,就猜猜謎。”

謝瑾一笑,“猜是誰盜了兵部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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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可能是誰?”沈荨擱了筆,朝他傾過身子來,“別說你心裏沒想過。”

“我是想過,但實在是毫無頭緒。把寄雲關的布防圖偷了給西涼,不外想趁機把西境軍兵權拿過來,”謝瑾揭開燈罩,将那張紙放在燭火上燒掉,啧啧嘆道,“只是這人是誰委實難猜,我只知道不是我。”

沈荨手肘支在下颌上,若有所思地說:“武國公、宣平侯、長慶侯都有這個可能……至于宣陽王……”

她瞄了謝瑾一眼,謝瑾搖頭道:“武國公暫且不提,這位倒真是一直觊觎着西境軍的統轄權,宣平侯本身掌着京畿附近的十六萬重兵,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宣陽王我不好說,就算我替他擔保了你也不見得信我,但是長慶侯可以排除在外,海禁開了,海盜倭寇猖獗,他們父女在南邊守得焦頭爛額的,怕沒有心力來做這事。”

“難說他想丢下南邊的攤子換個位置,” 沈荨笑道:“我單子上寫了太後和沈淵,你為什麽不排除他們?”

謝瑾到一邊倒了茶,端着茶盞坐過來,也笑道:“正要說呢——沈淵掌着西境軍,布防圖就在他手裏,就算他要通敵也犯不着去兵部偷,太後娘娘也沒有理由去做這種事,除非……”

“除非什麽?”

謝瑾凝視着她,慢慢道:“除非這兩個人中有一個,想借這個事,釣出某個人,或者某幾個人出來。”

沈荨不說話了,輕嘆一聲,神色頗有些懊惱。她其實也不是沒想過,很可能自己心急之下中了圈套,但萬一不是呢?

她陷入沉思中,許久忽聞燭臺上燭火哔哱一聲爆開,她蹙眉擡起頭來,才發現對面的謝瑾一直在觀察着自己。

謝瑾見她目色迷惘,伸手過來将她的手握住。

“阿荨,”他低聲問道:“你到底在查什麽?你和太後,和沈淵之間,究竟在博弈什麽?或者這其中還有皇上?”

沈荨垂下眼,避開他的目光。

“我們現在是夫妻了,為什麽要瞞着我?”謝瑾目光閃動,輕喃道:“告訴我,我可以幫你的。”

沈荨仍是沒說話。

“你別這麽固執,”謝瑾繼續勸道:“你有沒有想過,旁觀者清,而你因為身在局中,又或者因關心則亂,所以難免會有看不透也想不明的時候?”

沈荨将手從他掌心中掙脫,擡眸迎住他的目光,“我說過,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你不說我怎麽幫你?”謝瑾深深注視着她的眼睛。

沈荨道:“我不需要你幫,這些事你別摻和進來。”

謝瑾眸中掠過一絲失望之色,笑了一笑,道:“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來,語氣中有幾絲落寞,“這事可能牽涉到你們沈家辛秘,你不信任我也難怪——這的确是個難解的局,我本不該問,以後也不問了。”

沈荨張了張口,卻什麽話也沒說,只聽着他的腳步聲繞過屏風,去了床邊。

她筆直地坐在窗下,夜風刮得窗戶砰砰作響,呆了一會兒,她方起身去關窗,卻見西廂房長廊下的花圃中迎風晃着一溜兒的紅蓼,晚秋時節,倒垂的穗上紅花已謝,結了密密實實的果實,那果實本也是紅的,此際在廊燈的映照下是幽暗的绛紫,細長的莖葉在夜風中不斷搖曳,仿若下一刻就要被折斷。

她想起三年前的初秋,她離開上京前往西境,祖父一路送她到郊外的澐水渡,渡頭就生有一大片的紅蓼,一簇簇的紅在風裏翻着輕浪,沈老爺子拄着拐杖,喃喃道:“五年前我在這裏送走你爹娘,他們再未回來,可這紅蓼一年年的,還是一般的茂盛,哎,秋波紅蓼水,夕照青蕪岸,若有一日……”

沈荨問道:“若有一日什麽?”

“罷了,”沈老爺子搖頭,“你看這紅蓼,有水無水,随處都可生長,截取一根枝條随便埋在土裏,都能長出來,只因它生命力強悍,不論外物和環境如何變化,始終堅持本心。”

“我明白了。”她笑道,牽了馬拜別祖父,上了渡船。

沈荨輕嘆一聲,關了窗戶,吹熄燈燭,輕輕走到裏間。

謝瑾側躺在床帳深處,面對着牆壁,也不知睡沒睡着。她揭開被子,挨着床沿躺下,睜着眼睛聽那窗外呼嘯而過的桀桀風聲。

謝瑾翻了個身,手臂圍上來,把她往自己懷裏按了按。

沈荨笑道:“怎麽?不生氣了?”

謝瑾嘆道:“我能生什麽氣?你有你的立場和苦衷,又怪不得你,你實在不想說就不說吧,只一條,別把我當猴耍,也別做什麽有害北境軍的事。”

沈荨也翻過身去面向他,環住他的腰身往他懷裏鑽,笑嘻嘻道:“要把謝将軍當猴耍,我也沒這個本事不是?”

謝瑾攬緊她,低聲道:“行了,別貧了,快睡吧。”

次日清早謝瑾仍是寅時便起了身,随着謝戟上朝去了,沈荨沒去上朝,也沒去校場,陪着謝夫人在正院裏聊天。

沈荨妙語如珠,從西境風物講到軍中趣事,直把謝夫人說的喜笑顏開,一直等謝戟下朝回來,她才辭了公婆去了淡雪閣。

謝夫人瞧謝戟一臉陰沉的模樣,忍不住罵道:“誰又礙着你了?”

謝戟一面換衣裳,一面道:“今兒皇上上了朝,就說要縮減軍費,西境線如今暫且平穩,要撤回四萬兵馬到寄雲關下的梧州墾荒屯田。”

謝夫人愣了一愣,忙問,“那北境軍呢?”

謝戟搖頭,“北境軍倒是暫不動。”

謝夫人皺着眉頭道:“西境北境本是一家,就算西境軍現在不在謝家手裏,但一旦西境出事,咱們也不能獨善其身。”

“正是啊!”謝戟拍着桌子,“皇上也不知怎的,多半是聽了那瑜昭儀的枕頭風,若是太後這回讓了步,那情形可就不太妙了。”

“皇上怎麽總做這種自斷臂膀的事,西境軍不是沈家的麽?”謝夫人疑惑道。

謝戟冷笑,意有所指道:“西境軍是姓沈,可不姓蕭。”

“哎,神仙打架,只求別殃及凡人,”謝夫人瞅着謝戟,“剛荨兒在這裏,你怎麽沒和她說?”

謝戟道:“雲隐自會去跟她說,我多什麽嘴。”

“咦?”謝夫人瞧着丈夫面上的表情,奇道:“你不是……”

謝戟嘆了一聲,把昨晚宣陽王府的事說了,又道:“雲隐既向着她,我還能說什麽?橫豎現在也都是雲隐當家,他心裏有數就行,只望荨兒往後別負了雲隐,負了咱們謝家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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