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簾風動(2)

“這事朕已知曉,”宣昭帝甚為和氣地笑道:“樊國新王即位,友鄰前去祝賀一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正常邦交嘛,樊國的近鄰哪個沒去?趙尚書大可不必如此草木皆兵。軍費龐冗,今春北境軍又才裁減過一回,實已不能再削,如今西境平穩,西境軍若是撤回四萬兵馬屯田,來年軍費可節省三成左右,朕意已決,趙愛卿不必多言。”

定遠侯沈熾心下頗為不安,又沒有什麽充足的理由出來勸阻皇帝,不由暗暗朝不遠處的沈荨使了好幾個眼色,暗忖她作為西境軍的前任統帥,出來說幾句話,或許比其他人更管用。

沈荨沉容斂目,從頭到尾未置一詞,下了朝更是匆匆離去,跑得比誰都快。

自然有人很快跟了上來。

“走那麽快做什麽?”謝瑾打着馬,一路拂柳逐風,“我又不會吃了你。”

沈荨“籲”了一聲,緩下馬蹄笑道:“說什麽話?軍務繁忙,我趕着去校場——答應了華英公主明兒去青霞山獵場秋獵,這一去就得耽擱兩天。”

謝瑾愣了一愣,“你要去青霞山獵場?”

“推不掉,”沈荨道,“知道你一向不喜歡抛頭露面,替你回了。”

“那我多謝你了啊,先不說這個,”謝瑾抿緊了唇,道:“謝思的事,怎麽個說法?”

沈荨偏頭瞅他一眼,“你要什麽說法?你不高興,是為着你當大哥的威嚴被挑釁,還是因為答應了謝思只要他贏了你,就準他去北境?”

謝瑾悻悻道,“當然是後者,謝思還小,這時候去不合适。”

“還小麽?”沈荨捏着馬鞭,撥開路邊垂下的一绺殘柳,“那我問你,你是什麽時候去的軍營?謝宜又是什麽時候去的?謝思今年都十二了,你和謝宜在他這個年紀,早在軍營裏跟人打過不知道幾場架了吧?”

謝瑾不說話了,隔了半晌道:“謝思和我們不同,他性子太跳脫,學東西也馬虎不上心,去了軍營更不好管教。”

沈荨道:“是你覺得他太跳脫,還是你自己不放心把他放出去?謝瑾,不是我說你,你把謝思看得太緊了,一樣米養白樣人,謝思機靈好動,你把他困在府裏,他學得不得勁兒,你也吃力,放出去說不定就不一樣了,有的人,就是要躬行實踐,力學篤行才行。”

謝瑾琢磨了一會兒,展顏一笑,“行吧,就你會說。”

沈荨又瞥他一眼,“不是我會說,是你自己關心則亂,公公婆婆都沒像你這樣管教他,你瞧謝思多有悟性啊,我是告訴了他你那點子破綻,但尋常人就算知道,也是抓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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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沒吭聲,沈荨笑道:“愛護幼弟是沒錯,但愛護過餘了就不見得好,你得把他放出去,讓他自己去接受磨砺,那日婆婆也是這麽跟我說,不過現在府裏都你說了算,她也不好太過幹涉你。”

謝瑾啞口無言,沈荨瞅着他啧啧有聲,“何苦一天操心這麽多?你瞧你,眉心都快長皺紋了。”

謝瑾一驚,立刻伸手摸自己眉心,問道:“真的麽?”

沈荨大笑,“騙你的!”說罷,一揚馬鞭,得得跑到他前頭去了。

謝瑾跟在她後頭進了校場,兩人分頭去了自家營帳換衣服,謝瑾把守帳的祈明月喚進大帳,“昨兒營裏有沒有什麽事?”

祈明月搖頭,道:“沒什麽,就是将軍昨日走得急,沒來得及告訴您華英公主遣人送帖子來的事。”

“我已經知道了,”謝瑾一面換衣服,一面問道:“送帖子的人怎麽說的?”

“說是不用兩位将軍都去,只去一人就成。”

謝瑾聞言,解衣扣的手停了停,“真這麽說的?”

“是。”

謝瑾哼了一聲,脫了官服道:“果真這麽說,那我還真不能不去了。”

祈明月一臉狐疑地将他的铠甲拿過來,謝瑾一面穿胸甲,一面冷笑道:“我倒要看看,這回又想整出個什麽名堂來。”

青霞山獵場位于上京城外東邊的青霞山山谷中,離上京城大約五十裏,是皇家欽定的狩獵場。每年春、夏、秋三季,皇家都會在此舉辦多場狩獵活動,近幾年的狩獵都由華英公主一力承辦,每次盛會達官顯貴、玉葉金柯們濟濟一堂,就連皇帝興致來了,也會帶着個別妃嫔禦駕親臨,和諸位青年才俊共同縱情享樂一番。

華英公主是宣昭帝的胞妹,本身就是個極愛玩、極會玩的,回回都把狩獵活動搞得有聲有色,極盡奢華熱鬧不說,還常常抛出些新奇有趣的玩法,令各位喜好玩樂的公子小姐們趨之若鹜,真正的狩獵倒退居次位了,所以每次盛會結束後,傳出的風流韻事也不在少數。

雖然如此,到底挂了個狩獵的名頭,華英公主因此會廣發請帖,邀請朝中武官和武将世家的子弟前去撐場面,狩獵中拔得頭籌的獲勝者,還會得到豐厚的獎品,這獎品也是千奇百怪,事先又保密,弄得衆人抓心撓肝,狩獵之前很久就惦念上了。

這也只算盛會中的一項樂事,真正令衆人瘋狂的,乃是晚間在獵場邊上舉行的行宮晚宴。行宮依山傍水,修建成一座一座的小雅院,每座小院內設有溫泉,竹修蘭幽,靜谧雅逸,在別致院內聽泉漱玉,撫琴吹笛都是風雅入骨,很适合私下小聚。

當然,若是沒有可相私會的人,大可到行宮外的廣場中去尋。

每次狩獵之前,華英公主都會請欽天監的人幫忙看好日期,因此一般狩獵的兩日都是晴天,晚間行宮外會燃起熊熊篝火,置美酒瓊案,設歌舞笙簫,還有各種投壺、錘丸、棋牌類游戲,可供大家盡情玩耍。

席天幕地中山風穿梭,既有野趣又不失熱鬧,衆人興酒狂歌,夜色遮擋下往往放開手腳,放浪形骸也沒人注意,真真是酩酊疏狂,玉釵亂橫。

這次的狩獵又是今年獵場冬季封山前的最後一次,想來華英公主更會使盡渾身解數,令與會衆人樂不思蜀,流連忘返,諸位收到請帖的人早就翹首以盼,弓箭馬鞍、箭服華衣,也不知備下了多少套。

沈太後歷來都很支持自家女兒辦的活動,将之作為籠絡朝中官員的一項手段,當然最重要的,還能借機抓到不少人的把柄。因此若是朝中四品以上,需早朝的官員要參與狩獵活動的,只要遞書一封,都會很大方地準了他們的假。

像沈荨和謝瑾這種常年駐守邊境的青年武将,去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謝瑾四年前回上京述職時去過一次,自覺與這種浮誇奢靡之風格格不入,打完獵連晚上的宴會都沒參加就走了,後來即使人在上京,怎麽也不肯再去。

沈荨礙着華英公主的面子倒是去過兩三次,不過也就背着弓箭裝模作樣在獵場內跑幾圈馬,風頭都留給各位公子哥兒或者巾帼不讓須眉的小姐們。

衆人因着她撫國大将軍的名頭都有點怵她,她又一臉嚴肅,生人勿近的模樣,因此晚間一般無人敢來招惹她,她也不過和幾位熟識的小姐鬥上幾局牌,看幾曲歌舞,吃幾塊烤肉便溜回雅苑內睡覺去了。

這日下午沈荨穿了一身銀絲鑲貂毛邊的玄袍,足登高筒雲頭靴,背上背了一張長弓,馬鞍下挂着箭筒,騎馬跟在華英公主的鸾駕邊上,領着車隊一路往青霞山獵場緩行。

天高雲遠,因已到了快入冬的時節,山道上綠意闌珊,枯葉黃草,一片凋零之景,天空中早已不見南飛大雁,雲雀也啞着聲,車隊行在山中,枯燥的轱辘聲單調地響着,倒越發顯得山中寂靜無邊。

華英公主掀開車簾,喚了外頭的沈荨一聲,“阿荨,騎馬不累麽?上來和我坐一會兒吧。”

華英公主與沈荨同歲,兩人幼時常在一處玩耍,長大了關系也還算不錯。

“這算什麽,就騎兩三個時辰罷了,我們在外頭行軍,幾天幾夜不停也是常事,”沈荨沒什麽興致地說,“我說你,都這個時節了,還辦這秋獵做什麽?長了秋膘的野物都不出來,開始準備打洞冬眠了,哪打得到什麽獵物?”

華英公主笑道:“我們是為了打獵物來的麽?快上來,我有話跟你說。”

沈荨只得下了馬,将馬缰交給一邊的朱沉,自己上了華英公主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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