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金簪斷(3)
來望龍關的時候因為領了四千兵馬,再快也快不過她一人單騎,沈荨次日清晨出發,晝夜飛馳,兩日間幾乎沒合過眼,累倒了幾匹馬,在第三天的日出時分趕着進了上京城門。
押解謝瑾的一行人也只比她早兩個時辰,這會兒人已經被送進了刑部大牢,沈荨沒耽擱,直接去了刑部。
上京并未下雪,但空氣依然寒涼入骨,這種寒和北地明烈的寒不同,是一種陰冷的、像毒蛇一樣鑽入人骨肉中,細細咬蝕得人身心冰涼的那種寒。
即使腳邊燃了碳火,手裏捧着熱茶,也無法驅趕身體裏那種被冰浸透了的感覺。
沈荨強撐着眼皮在刑部廳堂裏坐着等了兩個多時辰,茶都喝了好幾盞,直到去宮裏請示太後的人回來,說太後允許她下牢探望,這才被領着進了地牢。
謝瑾被關在地牢最深處,那是關押重犯的地方,陰暗潮濕,幽森寒冷,甬道兩邊的火把微弱地燃着,似乎走了很久,久到兩腳似灌了鉛一般地沉重木然,沈荨方才遠遠瞧見盡頭處的一間牢房內,背着身子坐在亂草墊上的謝瑾。
她腿一軟,幾天來支撐着她的那口氣似乎就此從身體裏漏走,疲憊、焦慮、傷心和委屈湧上心頭,令她停下腳步,彎下腰伸手扶着旁邊的牆壁。
“您不要緊吧?”身邊的獄卒趕着問道。
沈荨擺擺手,直起身子,擡頭之時,望向謝瑾的雙眼中已經是淚光閃閃。
謝瑾身上的枷鎖已去,許是因為剛下牢獄,他看起來還算體面,聽到動靜,他早已站起來轉過身子,此刻正在牢欄後靜靜地看着她。
他站在陰影裏,看不清楚他的臉和表情,只隐約見到他還穿着那身鴉青色的袍子,身子挺得筆直。
獄卒重新燃了個火把,将牢房外只剩下一點薄光的火把換下,四周一下明亮起來,她看清楚了他。
而他看清她的那一刻,随即垂下眼,微有亂發散在他鬓角,他臉色有些蒼白憔悴,但依然還是那個明月映翠松,清風過山澗的謝瑾。
沈荨眼中的淚水溢滿眼眶,順着面頰流下,她沒去擦,淚水漫過唇角,她輕輕舔了一下,澀澀的苦。
“眼淚是懦弱的表現,阿荨,我希望你以後,可以流血、流汗,但不要流淚。”十七歲時士兵把爹娘從寄雲關的城牆上擡下來時,還未咽氣的母親曾這樣對淚眼朦胧的她說,從那以後,她幾乎沒再掉過淚,即使是簽下和離書的那天。
但她此刻不想再壓抑自己,她想,只一會兒就好。
獄卒換了火把,走到牢房外角落裏的一張桌子邊坐下。沈荨抹去臉上的淚水,走了幾步,來到謝瑾面前。
謝瑾輕嘆一聲,“你來這裏做什麽?”
沈荨望着他低垂的眼,壓下的長睫掩去了他眼裏的神色,粗粝厚重的牢欄隔着他與她,想伸手去握他的手卻不能夠。
“不是我做的,”沈荨啞聲道,“我從沒想過——”
“沈将軍——”謝瑾打斷她,擡起頭來,他眼眶也是紅的,幽深漆黑的兩粒眸瞳周圍布滿了血絲,“北境軍一切軍務,我都已經做好了安排,沒有什麽需要交代您的了,您大可放心,我沒有什麽保留。”
沈荨唇角微微顫抖,雙手握緊牢欄,“……你不信我?”
謝瑾再次垂眸,眼簾落下的時候,朝那邊角落裏坐着喝酒的獄卒掃了一眼,低聲道:“信怎樣?不信又怎樣?事情已經如此了,沈将軍好手段。”
他停了一停,語聲幹澀,艱難地說:“我謝雲隐——甘拜下風。”
沈荨直直地瞪着他,松了手後退兩步,左胸處傳來一陣劇痛,心髒像被尖利的爪子攫住按在刀尖上剮,疼得眼前一片灰暗,像是滿世界只剩下了黑與白兩種顏色。
陰寒的涼氣從四面八方鑽入她身體裏,她看見謝瑾的唇在翕動,他說的每個字都鑽入耳中,但她不明白這些字的意思。
她命令自己鎮定,深深吸了幾口氣,才聽明白了他說的最後一句:“……希望沈将軍能善待這些将領。”
火把上的松脂燃化了,一滴滴落到地上,謝瑾後退兩步,正好避到了陰影裏,他面容重新朦胧起來,整個人嵌在幽暗的地牢裏,像是她眼中輕飄飄的一抹幻影。
沈荨挺直身子,凝視着那抹晦暗的影子,一字一頓道:“好,你放心。”
謝瑾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敢擡起頭來,地牢裏幽暗深邃,她的背影已在甬道盡頭飄忽。
他低下頭,手中握着的一根木簽刺在掌心,一點殷紅的血跡從那一點漫開,但他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甚至恨手邊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分擔胸腔內炙如火燎的無邊疼痛。
“只有你與她徹底決裂,才能保證北境軍的兵權踏踏實實落到她手裏,”宣昭帝的話在他耳邊回響,很殘酷,但他知道皇帝說的是事實,“出了這事,北境風雨飄搖,不知有多少人對北境軍的兵權勢在必得,太後如今本就不信任沈荨,她能把西境軍從沈荨手裏收回,自然也能派她如今很信任的武國公去接管北境軍……”
“若沈荨與你藕斷絲連,很難說太後不會又起疑心,怕她會像她父親那樣,因為狠不下心而無法掌控整支北境軍,謝瑾,你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麽做,北境軍是謝家和你的心血,你想留在沈荨手裏,就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以免重蹈覆轍,讓八年之前的西境軍之事重演。”
謝瑾唇角顫抖,佝着身子坐在草墊上,把臉埋入雙掌之間,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現在知道沈荨一直瞞着他的是什麽事了,也知道她為什麽會瞞着他,只可惜現在他已經沒辦法再幫她。
暗無天日的牢房已經鎖住了他,大宣的天空下已經沒有他伸展雙翼的地方,若只有她能飛,他希望她能帶着他的希翼飛到最高處,飛到重疊連綿的烏雲之上,去接近那絢麗溫暖的陽光,不要被雨淋濕了翅膀,亦不要被狂風吹得迷失了方向。
出了刑部大牢,沈荨揚起臉,讓風将眼中殘留的淚水吹幹。
刑部的一名官員過來道:“太後請将軍從牢裏出來後便即刻進宮。”
沈荨應道:“我這就去。”
她上了馬,木然往皇宮一路行去,剛進了西華門,接引她的內侍被人喊住,另有內侍近前,領他去了宣昭帝的禦書房。
蕭直正在撥弄禦案上的一只博山爐,聽見她進來,擡頭笑道:“太後這會兒正被人纏着,沈大将軍不若先在朕這裏坐坐,來把你這一路挑翻北境線上樊軍駐點的事來跟朕講講。”
內侍上了茶,退了開去,書房的門虛虛掩着,門外侍衛的影子投過來,交錯着遠遠在門口晃動。
蕭直的臉沉了下來,“這回真是打了朕一個措手不及。”
沈荨疲憊地拿起案上的茶灌了兩口,“皇上得了這麽多好處,還有什麽可埋怨的?”
蕭直惱道:“朕為什麽不能埋怨?你這位前夫真是陰險,知道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一下就抓住了朕的要害,這下好了,朕受不住誘惑拿了他們的錢,也算提前與太後撕破了臉,這可是暗軍啊!朕去太後面前說這暗軍是朕吩咐養的,太後雷霆一怒,直接下了朕的兩位肱骨之臣,瞧着吧,這還只是開始——”
沈荨本來滿心凄苦,聽蕭直說得咬牙切齒,不由笑了起來,“那也是皇上自己斟酌衡量過,這樣的損失您承受得起。”
蕭直悻悻道:“所以非得讓朕那皇兄再吐點東西出來,不然朕真是虧大了,還有,朕因此事不得不妥協,收回四萬西境軍下梧州屯田的诏令,這下太後和沈淵也都不用折騰了,咱們要查的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結果……”
沈荨瞧着他,靜靜道:“托皇上的福,我的人在西涼,已經追到線索了。”
蕭直大喜,“真的?”
沈荨道:“皇上答應我一個條件,我這便告訴您。”
蕭直愣了愣,随即氣笑了,“好啊,你們一個個的,都知道怎麽拿捏朕。”
“這不是拿捏,是交易,選擇權都在您手上,”沈荨也笑了笑,語氣卻很嚴肅,“我要皇上給兩萬暗軍一個出路,并且,讓謝瑾來統領這兩萬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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